深秋的早上，露水打濕了窗欞。龍飛的母親早早的就做好了飯，收拾了屋子，打掃了院子。從記事那天開始，龍飛就沒見過母親睡過一次懶覺。每次都是還未睜眼，就已經聽見嘩嘩的打掃庭院的聲音。今天也不例外。

看三個孩子都睡得差不多了，母親就催著抓緊起來吃飯。“龍飛，龍云快起床了。一會帶你們去趕集。”三個孩子被母親喊醒了。龍飛已經六歲了，可以自己穿衣服。母親幫著龍云和龍翔把衣服穿好，三個孩子咕嚕著下了床。

“抓緊吃飯，一會帶你們去趕集。”母親給三個孩子各盛了一碗玉米面粥，每人半個饅頭。而母親自己吃得是窩頭。為了讓口感好一點，窩頭是由三成的面粉和七成的玉米面做的。吃窩頭，絕對不是因為想吃點粗糧，覺得更健康，而是因為那個時候的農村，對于有三個孩子的家庭，能天天吃白面饅頭的不多。至于主菜，就是自己家腌制的白蘿卜咸菜，切成絲，點上幾滴棉籽油和醬油。沒有雞蛋，更沒有牛奶。家里的雞蛋是拿來賣了換錢的。即使這樣，一家人吃的很香。

今天是陰歷的初五，剛好開集。農村不像城市里，菜市場每天都開門。這里是每封初五初十才有集市。鄉親們必須每次趕集要買夠五天的東西。所謂五天的采購，對于那個年代的農村人來說，也無非就是一棵大白菜，兩斤土豆。富裕點的再割半斤豬肉，可以每次炒菜切上二兩，能讓蔬菜里有個肉味，也算是飯桌上有頓葷菜。

八十年代的北方農村，大抵都是這個樣子。除非哪家有個公差，或者祖上有個生意繼承下來，條件會好一點。而對于龍飛這樣的家庭，父母都是普通老百姓，就是靠種地為生，孩子又多。所以，吃個雞肉豬肉基本上就是逢年過節的事情。龍飛清楚的記得，第一次吃魚還是在大學同學的生日上。當時，說給大家聽的時候，還狠狠的被一些城市里或者海邊長大的同學鄙視里一番。

龍飛的母親要把這半月積攢的雞蛋賣了換點錢，再去買點菜。早飯晚飯可以吃咸菜，中午還是要有點油水，有炒菜吃。趕集，對于八十年代的農村娃娃來說，就像現在城里的父母帶著去游樂場。所以，三個孩子都很興奮。說是集市，其實就是在村里的十里路口，大家本著先占先得的原則，搶下一平米的地方，把自己家種的菜、水果、糧食或者雞蛋，拿出來換點錢。龍飛的母親就選在了一個角落里，把自己家的雞蛋擺了出來：一個老式的竹籃子，里面大約放著四十多個雞蛋——真正的土雞蛋。

那個時候的農村，至少是北方的農村，還沒有人養蛋雞或者肉食雞。不是政策不允許，而是還沒有這個營生。當地，所有的居家用品，包括糧食蔬菜，基本上就是當地自給自足。這和所處的那個年代有關系。一是經濟發達程度不夠，人民的生活水平不高，購買力還不夠，自給自足能滿足需求；二是，雖然國家已經開始改革開放，但是最主要還是在南方的沿海城市，對于北方的農村來說，多數人仍然靠那一畝三分地里過活。

一會時間就有人過來詢問雞蛋的價格。“五毛錢一斤，都是這個價。”母親邊說邊把籃子往后移了移，生怕來往的人不小心碰上一腳，弄壞了雞蛋。有個鄉親買兩斤雞蛋，說是要走親戚。母親非常小心的數著，用那種帶秤砣的小秤仔細的稱著。不到一個小時，雞蛋賣完了。竹籃里只剩下一顆不小心磕破的壞蛋。母親叫過弟弟龍翔，把生雞蛋剝去一小片破了的殼，讓龍翔上嘴直接生喝掉了。壞雞蛋也是雞蛋，兩歲的龍翔能吃上也不錯了。

“好喝嗎？”四歲的龍云舔了下嘴唇，小聲點問龍翔。

“不好喝。”龍翔邊喝邊皺著眉。

哥哥只是在一旁看著，沒有說話。從記事那天開始他就覺得，家里有好東西就應該先讓弟弟妹妹吃。就是這么簡單。

一個壞雞蛋，讓龍飛一直記著。那個時候他才6歲。童年的很多記憶都模糊了，唯獨這件事他清清楚楚的記在心里。這件事從某種程度上影響了龍飛一生。后來有了錢，甚至做了上市公司的老總，他依然保持著勤儉節約的習慣。這多少受著這個壞蛋的影響。

回憶瞬間將龍飛拉回了現實。林可兒的理想何嘗不是龍飛的理想。從小在落后的農村長大，他也想去BJ上海，他也想要讀所好大學，他更想能天天見到林可兒。但是，他的家庭條件不允許。現實的問題擺在龍飛和他的父母面前。

“龍飛第一學期亂七八糟費用就花了兩千多，這還是孩子非常節省的情況下。”龍飛的母親對父親說。

“嗯。龍云和龍翔讀書也要不少錢呢。”龍飛的父親邊說邊點了支煙。

“那也得讓龍云龍翔讀書。只要是他們能考上，砸鍋賣鐵我們也得供。”

龍飛的父親沒有答話。光龍飛的學費和生活費支出，對這個家庭來說已經是很大的負擔。龍飛省吃儉用，每月的生活費就一百多塊錢。因為他知道，弟弟妹妹讀初中也要花錢。

龍飛非常珍惜現在所擁有的學習機會。這是農村的孩子擺脫莊稼地的唯一方式。城里人經常說高考是決定一個人命運的時候。龍飛一直不同意這個觀點。他覺得對于農村的他們來說，中考才是決定一個人命運的時候。畢竟，如果連中考這一關都過不了又何談高考。那個年代，農村中考的升學率非常低。龍飛所在班有六十多個學生。最終能升入高中的，僅有六個人。入學率只有百分之十左右。聽說到了后來，中考錄學率達到了百分之六七十甚至更高。這正是中國經濟快速發展的一個寫照。經濟發展了，文化教育事業也緊隨其后的高速發展。國家在教育上的投入也越來越高。相信在不遠的將來，九年義務教育就會變成十二年義務教育。這在龍飛讀中學那個年代是不敢想象的。

郭振北的哥哥郭振南，就是當年中考的犧牲品。振南比鎮北大三歲，學習成績一直很好。誰料想，中考的時候發揮失常，很不幸的落榜了。這對本來性格就有些孤僻的他造成了很大的打擊。父母安排他去復讀。他經常是早上背包出門，在外邊溜達一天傍晚回家。而且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最后干脆復讀也不去了。后來聽村里人說，是精神上出了問題，連媳婦都沒人給介紹。直到鎮北工作后的第二年，村里給鎮南介紹了個啞巴媳婦，才算是成了家。

為了對得起父母的付出，為了對得起這難得的讀高中的機會，龍飛更加努力的學習。他必須考出個好成績，考上個好大學，找一份好工作。他要努力抹平和林可兒之間的差距。三年的高中生活，他每月回家一次，就在家待一天。

高中的寒暑假都比較短暫。即使這樣，龍飛也從沒有讓自己在假期放松過。他依舊如在學校那樣每天一早就起床，背一些英語單詞或者古詩詞。吃過早飯繼續做一些數學題或者物理題。總之，再學習上他從來不用父母去叮囑。假期對他來說只是不用每天去教室，他并沒有因此而休息過一天。

除了堅持每天看書學習，龍飛也會陪父母去田里干農活。暑假正是棉花進行修枝打杈噴藥治蟲的時候。

“我和你們一塊去。學習也不是一天的事情。早晚我照樣可以看書。”龍飛對父母說。

“家里不需要你幫忙。你的任務就是好好學習，將來考個好大學。到那時，我們付出再多也會覺得值。”龍飛的母親說。

“放心吧。我懂。”

龍飛的父母拗不過他，只得帶他一同去田里。龍飛的父親有哮喘，對農藥過敏。所以，每次都是龍飛的母親打農藥治蟲。在炎熱的夏天，母親上下午各打五桶藥。以前龍飛小，只能看在心里心疼著母親。上了高中，他已經長得像大小伙子。所以，只要他在家，就會堅持替母親去田里打藥。父母雖然心疼他，但卻拗不過他。每次打藥龍飛的肩膀都會被磨起水泡，再加上水管經常到處漏水，農藥流淌在鮮紅的傷口上，疼的龍飛直咬牙。他從來沒有喊過一句疼。

“沒事。我都這么大了這點活還不能做。”

“放心吧，不會影響學習。我現在的成績每次都在班里考前幾名。學習不看一時。”

……

龍飛總是以各種托辭去安慰自己的父母。他在那個十五六的年紀，盡力為這個家庭承擔著不應該由他這個年齡承擔的責任。龍飛覺得很開心，為幫父母而犧牲點時間值得。他想學習，他更想借著這個假期幫家里做點事情。因為他心疼父母。

回到學校，龍飛和林可兒依舊天天一塊兒學習，依舊談天說地。那時的他們，還沒有真正懂得男女之情，所以他們的感情單純而美好。林可兒從來沒有因為龍飛的家庭條件而嫌棄龍飛。相反，她對龍飛的關心更勝以前。兩個人不想將來，只在乎當下。

“你說咱倆天天待在一塊兒，同學們會不會以為咱倆在談戀愛啊？”林可兒有一天突然問龍飛。其實，他們對“戀愛”這個詞只是個懵懂的認識。那個時候小地方的高中生，遠沒有BJ現在的高中生那么開放和前衛。

“不會吧？我可是很單純的啊。我就是覺得和你在一塊兒可以更好的學習。”龍飛沒有說真話。他更覺得和林可兒在一塊兒很開心。

“切，好像我不單純似的。工作之前我都不打算談戀愛。姐要以學業為重。”

“嗯。我也是。”

“那這就算是我們的約定吧，畢業之前不談戀愛。”林可兒對龍飛說。

“好啊。到時候要是你真的還單著，哥就委屈一下收下你。”

“切，我還用你收留，姐這么優秀。”

……

兩個人無話不談。但是，再也沒有談過理想。他們現在只有一個目標——努力學習。只有努力，才不會辜負自己。只有努力，才能讓夢想照進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