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芳聞此頓了幾刻，似乎想到了什么，看著柳侍君的目光中帶著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歉意，板厲的聲音也放柔了下來：“到底是我沒用，麻煩你了。”
“夫人說的什么話，您是妻主，妾侍為您做任何事都應該的。”
柳侍君眼睛有些艱澀，藏于袖下的手攥得死緊，隱約有血絲從指縫滲出，斂下的眼中瘋狂一片。
第一次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居然是在他已經做了決定之后，多么諷刺！
無人知道他心中扭曲的恨意。
如止清，你的女兒就要下去陪你了，開心嗎？
莫靈靜內心繁雜，多番情緒交加，腦中一片空白。
也許，只有顧云曳注意到了柳侍君的不對勁，不過她沒有覺得柳侍君會害莫靈靜以及宰相府，所以并未對此多加在意。
卻忘了，人心最是難測。
既然柳侍君提出了解決辦法，顧云曳也沒有再執著于找出幕后之人。
也許是她多管閑事了，莫芳位于高位多年，何須她提醒。
顧云曳跟莫芳說了一聲，便回院子了。
不過她前腳剛進自己的屋子，沒多久莫芳就跟著進來了。
隨之而來的還有擺滿了整張桌子的珍饈佳肴。
一眼看去色香味俱全，卻沒有讓在場二人有何垂涎之意。
顧云曳同莫芳一人一邊坐在桌旁。
氣氛有一種……詭異的寂靜。
莫芳輕咳了一聲，給顧云曳夾了一道菜：“我記得，你是很喜歡吃魚的。”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語氣帶著明顯的不確定，不確定之后，還有一絲歉然。
“嗯，多謝母親。”喜歡吃魚的不是顧云曳，她對魚感覺一般。
不過她還是吃了那塊魚肉。
也許是莫芳對莫靈寧從來只是責罵加恨鐵不成鋼，面對如今的顧云曳，她似乎就顯得有些無措，只是表現得不是太明顯罷了。
顧云曳以前也從未與自己的父母共餐過，所以對于母女吃飯該說些什么她是一片空白，勉強找話題也的確太牽強，何況曾經的莫靈寧與莫芳據說也從未這么和平地共處一室，那倒不如——食不言。
動了幾筷子，莫芳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又道：“寧兒，雖然以前我打你罵你恨鐵不成鋼，可如今你考了月考的榜首，變得優秀……我卻更希望你一如從前那般，你…不需要如此優秀。”
顧云曳握著筷子的手微頓，隱約有種不好的感覺，“您的意思，我有些不明白。”
莫芳輕輕嘆了一聲，一張端秀的臉仔細來看，也染上了幾分滄桑，鬢角隱約得見白絲，她的聲音慢慢從嚴肅僵硬變為了溫潤，如和風一般，仿佛從很遙遠的地方吹過來：
“若你能繼續無憂無慮，便是總闖禍也無妨。”
顧云曳還未弄清莫芳口中的意思，眼前驀地一片模糊，腦中也有些混沌，她驚訝地極力想睜大眼睛，眼皮卻越來越沉。
心里從未覺得莫芳會害她，所以她下意識地忽略了莫芳今日主動來找她的反常，或者說，她也并不覺得這很反常，畢竟她跟之前的莫靈寧相差太大，莫芳早晚會同她好好談談。
可她沒想到，這第一次“細談”，便是這番結果。
為什么下藥……
莫芳扶住了顧云曳倒下的身子，看著那熟識的容顏，眼中似有悲傷凝結，回顧自己這前半生，還真是糟糕透頂啊。
她自嘲地笑笑，走到門口，迎著夜色中微弱的星光，看向北方，那是皇宮所處之位。
巍峨的宮宇有著長樾最高的屋脊，夜色掩映，月光輝映，半面陰影半面輝煌，華貴富麗，權之象征，使無數人趨之若鶩。
陛下，最后一次了，臣用這條命最后一次幫您，只愿您……早日放下吧，放過自己，也放過別人。
莫芳悠遠地嘆了一聲，心中難得的平靜，身處高位多年，總歸是，可以休息了……
她喚進來昭悅，似是無力般輕聲囑咐道：“你好生照顧她。”
昭悅應了一聲“是”，看著莫芳似有所言，卻終是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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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華宮，琉璃瓦在月下泛著清冷的瑩華，昂貴的赭紅色地毯鋪在漢白玉地面上，燭火搖曳中，映出了那站在花幾前，大晚上修剪花葉的身影。
柳沐跟著侍從踏進那華美的宮闕，“臣夫參見華貴君，貴君萬安。”
華貴君放下修剪花草的金剪刀，似笑非笑地挑眉：“這么快就考慮好了？”
而且還是晚上來，他是不是要慶幸自己提前給了柳沐他的宮牌？
“貴君自己做的事，難道還不清楚嗎？”柳沐神情中帶著壓抑的冷嘲。
韓華微一思索，便知他說的是什么事，不過他并不在意，只是輕挑起細長的眉，語氣依舊帶著三分從容之意：“柳沐，無論你信與不信，那件事不是我做的，便是我想激你，也不必賠了我的親外甥。”
柳沐只是扯了扯唇角，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韓華的冷血與瘋狂。
親外甥于他，又算什么？
看著眼前人那熟悉又陌生的神態，他突然覺得，有人比他更可憐。
至少他還有自我，至少他也在傾慕之人的身邊待了十數年。
而韓華，這么多年，恐怕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了吧。
就算費盡心機把自己包裝成那個男人的模樣又如何？
不是自己的終究得不到！
更何況，那人，已經死了。
韓華也的確沒有管柳沐信不信自己，或許在他心里這根本不重要，無論是被誤會陰了合作伙伴，還是自己的親外甥被人設計失了清白……
他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捧著花幾上那盆山茶嬌嫩的花瓣，極其緩慢地將那花瓣摘下，語氣自然又從容，帶著雍容得縹緲的高貴：
“事情已經大致部署好，你只需如我所說的那般做……”
柳侍君只是沒什么表情地靜靜聽著，如今，靜兒就是他的全部，只要靜兒好，他如何都行。
其實想來，娶韓國公府的公子，對靜兒有利無害，倒是要感謝韓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