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她那表情再喪一點,他說不定還能勉強信上一信。
白之珩哼笑一聲,目光落在背靠著床頭坐著的顧云曳身上,臉上本就清淺的笑意淡了下來。
這會兒,她大概以為屋子里已經沒人了,臉上平平淡淡,眸子毫無焦距,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瓷偶。
他這幾天留在這座竹屋無事可做的時候也就翻翻書,但更多是在觀察顧云曳,不得不說,她太過淡然了。
一般人失明失聰還時日不多,哪會像她這樣,連一絲郁氣都沒有。
過一會兒,顧云曳眼瞼動了動,微側過頭伸手摸索著,順延著特地擺放在床邊的桌子摸到茶壺,隨后動作緩慢地揭過一個茶杯,摸清楚壺口在哪兒,輕輕倒了半杯。
白之珩就坐在不遠處看著,甚至習慣性露出一個風般宜人的笑,作為一個瞎子,適應得可真快啊。
他微合起書,淺褐色的瞳孔閃了閃,目光落在門外,聲音清朗溫和如三月春風:“看樣子你都準備好了。”
不然也不會這個時候來。
容澈提著一個醫箱走進來,臉頰的嬰兒肥完全消了下去,露出精致漂亮的下巴,他看著顧云曳,抿唇蹙眉:“其實,我沒有把握。一成也沒有。”
白之珩皺起眉:“你認真的?”
容澈將醫箱放在桌上:“到時候一尸兩命,麻煩白少主發個善心收尸。”
白之珩:“……”
他看著容澈,仿佛有些不相信:“折玉公子可是能從閻王手底奪人的毒醫啊。你說,你連一成把握都沒有?”
“的確。”容澈點頭,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
“所以你所謂的生意就是一個幌子?”白之珩臉上的笑有些陰森,“你居然陰我?還妄想讓我來收尸?”
“從始至終,我沒說過生意二字。”容澈從醫箱里了個什么,趁著顧云曳喝茶在她茶杯里撒了些粉末,隨后淡定地一只手接住她歪斜的身子,一只手拿過茶杯放在桌上。
“好了,白少主請先出去。”
白之珩:“……”
他被坑了?
他被坑了!
*
月上梢頭,竹屋的門被從里面打開。
白之珩看過去,似笑非笑挑了個眉,語氣陰陽怪氣:“成功了?”
月光揮灑而下,可以看見容澈的臉色近似透明的蒼白,不過,他卻翹了翹唇。
蒙對了。
他的血,也可以。
“事不宜遲,我送你們出谷。”他邊說邊從懷里拿出一個小瓶子,拔開瓶塞,往嘴里倒過去。
白之珩抬頭看了看月亮,臉上剛掛起的笑隱了下去:“大晚上的?”
“方便。”許是換血成功,容澈輕松了很多,也不再板著個臉,“我已經讓折留在外面接應你們了。”
“這個外面,是谷外?”白之珩語氣不明地又問了一句。
“自然。”容澈瞥了他一眼,仿佛在說“你在問什么廢話”。
白之珩抬起手摁了摁太陽穴,勉強露出一抹笑:“顧云曳還昏著呢吧?你又是這么一副隨時能倒下去的樣子。”
他的語氣不善了起來:“就是說,我要扛著她?從這里一直到谷外?”
容澈知道白之珩的意思了,他估量了一下自己的體力,又想了想出谷的路程,隨后道:“她不重。”
所以你看開點。
反正我是不可能扛著她的。
白之珩:“……”
這單買賣太虧了。
半盞茶后,白之珩背著顧云曳跟在容澈后面走出了竹林。
他有想過扛,但那樣實在太不雅了,而且還是他一個男人來扛女人!
雖然背也差不了多少,好歹……看起來沒那么丟面。
而且容澈也奉獻出了好幾瓶藥丸,神農谷折玉公子的藥,放到拍賣場,又是一大筆入賬。
雖然依舊很虧。
但,可以將就。
而且容澈沒說謊,顧云曳真不重。
或許是沒有練武的緣故,她整個人都很軟,就是有些瘦了,骨頭硌人。
白之珩腹誹著,跟他合作的人,這么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毓風堡有多摳門呢。
沒一會兒的功夫,三人已經上了出谷的船,靜靜地隱入夜色之中。
容澈點起一個燈盞,淡黃的燈光幽幽亮起,映著周邊的景致,驅散了一些霧氣。
白之珩扶好顧云曳的身體,瞥了眼周圍,看向容澈:“為什么,你能和她換血?”
那座小竹屋的書大多有一個共點——記錄著關于蒔羋花的病例。
所以他多少知道,換血是需要血親之人的。
“據我所知,”白之珩眸光閃了閃,細長的狐貍眼瞇起來,“你并不是容郁的兒子,所以,跟顧云曳丁點關系都沒有。”
“所以我才說,我連一成把握都沒有。”容澈輕彎起那雙漂亮的眸子,兩頰酒窩若隱若現,聲音依舊是璁瓏如玉。
他目光微落,恰好看見顧云曳垂下的手動了動。
當即下意識伸出手想再把她藥暈,卻在中途被猛得抓住了手腕。
顧云曳微瞇著眼,慢慢適應著那不是很強烈的光暈,眼前模糊了一會兒,漸漸明晰起來。
但她的手依舊很有力地抓著容澈的手腕,因為突然的用力,只感覺身體其他地方都軟綿綿的,還需要再適應。
她沒有看周圍環境,而是注視著容澈帶著微微愕然的眼睛:“我不知道,是你要跟我換血。”
上船的時候,她就模模糊糊有了意識,只是身體還沒有什么力氣。
甚至不知道背著自己的人是誰,直到白之珩開口,她驚訝的不是白之珩在這里,而是——容澈跟她換了血!
就算之前她不知道容澈不是容郁的親兒子,她也沒想過容澈會跟她換血。
想到那段目不能視耳不能聞的日子,她看著容澈的目光從未有過的復雜。
何必……
何必呢?
為什么?
“你別這么看我。”容澈躲開了她的目光,略有些不自在,“我只是看你每天咯血可憐,醫者仁心罷了。”
白之珩無聲地勾了下唇,心里暗嗤,這找的什么屁借口!
他伸出手將顧云曳扶坐起來,揚唇調笑:“哎呀,我的存在感就這么低嗎?云曳到現在一眼都沒看過我呢,真令人傷心啊。”
顧云曳看了他一眼,隨后又收回目光,繼續望著容澈,張口無話。
該說什么?
能說什么?
道謝?
還是道歉?
現在說這些,又還有什么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