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的路上,楊云映騎在馬上,跟在楊塵身側。這城里有些異樣,街上沒有了歡迎的人群,甚至投來了不屑的目光,真奇怪。
“娘親,是楊家!爹爹!他們是英雄!”路邊一個小男孩,指著楊軍一行,向娘親欣喜地展示著他的發現。
他娘親卻一手按下了他舉起的胳膊:“他們不是,爹爹再也不會回來了!”女子的眼睛紅腫著,抱著孩子趕緊離開。
楊云映轉頭看向楊塵,一臉擔憂,楊塵想把將士們都帶回來的心,她比誰都清楚。
“哥哥?”楊云映見楊塵臉上陰沉,想必他也聽見了。
“沒事?!睏顗m繼續向前騎行,沒有再說話。
這一行,他們要去涂冉,北境的新大本營,重整北境兵力,與赤努的這一戰,并沒有結束。
雖是擊退了赤努軍隊,但北境防線也面臨著傾覆危機,戰爭帶走了太多人的生命,士兵的、平民的,北境的淚水在洶涌著,他們要回去,繼續守護著北境。
七年后,平川。
一槍,劃破四人膝蓋,四個赤努士兵應聲倒下,拔劍,揮劍,又是三個倒下的身影。
楊云映心中默念著,一百三十四,一百三十五,一百三十六。
這一仗已經打了三日了,原本精心布好了陣法,赤努卻直接攻破了陣中唯一的生門,又是一場惡戰。
楊云映渾身都濕透了,難以分清是汗是淚。
“楊塵!”
不遠處的楊塵正在應付身前難纏的幾個人,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后的利劍。
云映趕緊揮劍,將呼嘯而來的長刀打回去,兩步并作一步沖到楊塵身邊,替他錯開了那支箭。
“多謝。”楊塵一邊應付著眼前的人,一邊回答著云映。
“借個力!”
“好!”楊塵雙手握劍在身側,云映一個起身躍了上去,腳踩在楊塵的劍上,腳尖一點,楊塵順勢用劍向上發力,楊云映以騰空之勢,給了一個對方出其不意,給他們的雙肩留下了幾乎見骨的傷口,這幾個月都不可上戰場了。
正在楊云映落地那一刻,又一個身影出現,刺向楊云映,此時云映根本來不及回擊。
沒有想象中的疼痛,楊塵擋在了她的身后,劍刺穿了他的腹側,隨即楊塵揮劍砍下了那人的頭顱。這幾年,他們身上都為彼此留下了幾道傷,對方身上的每一道,都要比自己身上的要疼上千萬倍。
“楊塵!”
云映趕緊扶住楊塵搖搖欲墜的身體,撕下衣角的布為他捂住傷口。
那人并沒有繼續攻擊,而是縱身離開了,看向楊塵的雙眸,滿是挑釁的意味。
“我沒事?!睏顗m捂住傷口,忍住疼痛,雙目通紅,仍在堅持著。
“我們……撤退嗎?”云映知道楊塵不喜聽這樣的話,可這種情況還不撤退他們都要死在這了!
“不!”楊塵斬釘截鐵地回答。
“援軍來了!”東南傳來一陣馬蹄聲,終于,援軍來了!
戰場上的人們因為疲憊,意志逐漸消沉,聽到喜訊,陳軍士氣大振,刀、盾都變得更有力量。
“吁!”郭然停在了他們面前,一個翻身從馬背上下來。
“少將軍!”
“快!把軍醫叫來!”楊云映聲嘶力竭地吼叫著,試圖讓自己更清醒些,她覺得好累,可是現在不能倒下??!
這一場總算結束了,拼上了所有人的性命,護住了這一座城池。
城內已經沒有可以住的房子了,大家在城外荒地上搭起了營地,一個又一個火堆將這里照亮,散發著微弱的溫暖,幸存的百姓帶來了糧食和水。
楊云映在楊塵的床邊守著,經過醫治,楊塵臉上總算恢復了些血色。
最近戰事總有些古怪,要么是敵人發現了我們的埋伏,要么是敵人迅速地破掉了我們的陣法,以致最近接連敗仗,一切都太不尋常了。
楊云映想著想著,還是難抵洶涌而來的倦意,趴在楊塵床邊睡著了。
等到醒來時,楊塵也已醒了,仔細看著手中的書信,若有所思,等看見云映醒來,便將書信折好,放在了自己的枕邊。
云映趕緊問道:“楊塵,有感覺不舒服的嗎?要叫軍醫來給你看看嗎?”
楊塵笑著搖了搖頭:“不必了,我很好。”
“嗯,那就好?!睏顗m的氣色好了許多,應該不久就能恢復了?!澳惴讲旁诳词裁矗俊?/p>
楊塵:“沒什么,是父親的書信?!?/p>
云映:“楊元帥他說了些什么?”
楊塵:“沒什么,問了一下現在軍中的狀況,還有就是……我們在平川的時候,陛下,薨了?!?/p>
云映蹙眉:“楊元帥如何說?”
楊塵:“下月初八,太子登基,這個月底前,整理北境戰事,下月初五,啟程回王都?!?/p>
“可是你的傷還沒好呢?!睏顗m這狀態,著實難讓人放下心?!拔遗c你一同回王都吧?!?/p>
楊塵點了點頭:“嗯,好?!?/p>
楊塵雖然抱恙,但先后指揮了幾場戰役,加上楊云映和郭然在前線的浴血奮戰,這幾場戰役都取得了勝利,給平川這一片,帶來了暫時的穩定,最近一段期間,赤努想必不會輕舉妄動了。
為了不讓赤努發現行蹤,初五清晨,天還沒亮,楊塵、云映就帶了一支精兵啟程前往王都。
于初六深夜,和楊家主帥會和,抵達王都。
“老爺?!痹獛浉芗?、楊歸和幾個仆人在門外候著,整個王都都寂靜無聲,唯獨肅穆的元帥府燈火通明。
楊元帥下馬,徑直走進元帥府,脫下披風交給樊管家。
楊塵、楊韜跟在楊元帥的身后,
“哥哥?!睏顨w身子一直不太好,能見他臉上有些血色已屬不易。
“阿歸,你看起來身子好了許多?!睏顗m欣慰地拍了一下楊歸的肩膀。
楊塵這個弟弟,自小身子便不好,外面有不少人說,因為楊家殺孽太重,因此三公子成了病公子,甚至家里的下人都在傳,楊歸是元帥府里養的無用之人,小時候,楊塵還能替他擋在身前,等到楊塵離開王都這么多年再回來,楊歸的身體還是不好,但是看得出他成長了不少,已經不再是那個羸弱的弟弟了。
“是,托父親和哥哥們的福,身體已無大礙。這位是?”楊歸注意到楊塵身后的男子,是個生面孔。
“這是楊云映,我拜把子的義弟,你叫他云映便好?!睏顗m側身,向楊歸介紹云映。
“云映公子。”楊歸臉上帶著淺笑,看起來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三公子?!痹朴硰奈匆娺^楊歸,上次來時,楊歸臥病,因此楊歸也不知道云映是女子。
楊歸關切:“都快進來吧,塵哥,聽說你受傷了,痊愈了嗎?”
楊塵:“已經無礙了,家里還好嗎?”
楊歸:“并無大事?!?/p>
元帥府的大門也關上了,只剩下門外的燈籠搖曳。
初七一早,元帥府所有有官職在身的人都早早到了王陵,按禮祭拜。
“王上,微臣來晚了。”行完跪拜禮,楊典軻拿出了一個玉壺,泛著晶瑩的光芒。
“這是您封微臣為元帥時,賜臣的酒,臣定當以命報國,您應允來日共飲此酒,如今卻沒有這個機會了?!睏畹漭V將酒奉上祭臺。
楊家三個公子之后,官職最高的,就屬云映了。
云映上前,按禮制跪拜。她從未見過先王,如今也只見著了一個陵墓,傳言先王身高八尺,身形魁梧,威嚴之盛讓人不敢直視,萬邦朝拜,也有傳言,先王年少時,留了不少的情,后宮女子成群,美艷勝過仙人,而如今,楊云映能看見的也只有一個孤零零的墳墓,人生在世,擁有再多,結局也不過如此罷了。
“你在想什么?”
返程路上,楊塵見云映一直魂不守舍地,若不是這馬兒聰明,怕是她都要走丟了。
“啊?沒什么?!痹朴弛s緊回過神來,怎么突然想入迷了呢。
“與皇陵有關?”
“是,想起我也不能看見自己死了以后的世道了。”說到底,最后也只剩下一塊肉加一堆白骨罷了。
“但那時你也不會因為知道自己無法了解而感到遺憾了,莫要再想‘生死’了?!?/p>
“好?!痹朴滁c頭,楊塵一向不愛聽自己談論“生死”,也不準自己戰前留遺書,這一次云映也是嬉笑過去了。
楊塵目光往前前方,仿佛是在許誓:“小云,若有那一日,我定會用性命護住你?!?/p>
“也好?!痹朴滁c點頭,佯裝得意,那一天不會發生的,因為是楊塵將自己帶上戰場,他便一直存有愧疚,可是選擇并不是楊塵逼迫她做下的,沒理由讓楊塵負責,她也不會成為他的累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