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先王病逝,太后的身體也每況愈下,如今陳子湘一面要擔心著前朝,一面要掛心重病的母親。
太后寢宮內,數十名侍女伺候在身旁,梁往在一邊架起小小爐子,名貴藥材一一陳列在旁邊,他只負責太后鳳體安康。
陳子湘走進來,眾人紛紛行禮,陳子湘壓了壓手,示意小聲些,別吵到太后。侍女掀開紗幔,太后躺在床上,身上蓋著金絲錦被,頭下墊著白玉枕,面色蒼白。
“母后。”陳子湘輕喚。
太后緩緩睜開眼,視線模糊,努力看清,才看到,這是她兒子來了。
太后淺笑,撫上陳子湘的手:“湘兒。”
陳子湘:“母后今天睡得可好?”
太后:“哀家很好,湘兒不必掛心。”
怎么會好呢,太后這樣子只不過在吊著一口氣罷了。
太后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我和王上單獨說說話。”
“是。”眾人應道,紛紛停下手中的活,梁往見藥爐還早,也隨眾人離開了。
待眾人離開,陳子湘問:“母后?怎么了?”
太后看著陳子湘的視線漸漸模糊,坐這王位的人,受人尊敬,萬分尊貴,可她兒子,如今消瘦得讓人心疼。
太后:“湘兒,北境如何?”
陳子湘輕拍太后的手:“母后不用擔心,兒子會處理好的。”
太后看著陳子湘,道出了多年的秘密:“還有一支軍隊可用。”
陳子湘訝異,他從不知道。
太后:“陳國的東面的霧林后,有一個叫梵境的地方,幼時你父王曾帶你去過,大殿的王座后,有一個暗格,里面有一個結蘭燈,你命人,帶著結蘭燈去梵境,他們會出兵的。”
陳子湘問:“為何母后知道他們一定會出兵?”
太后眼底淡淡悲傷:“自立國以來,梵境一直聽命于陳王,為陳國王族研制長生藥,陳國內,凡是誅九族的罪人家族,有未記事孩童,都被送到了梵境,在梵境中習武,以備陳國不時之需,也同時為王族試藥,這藥由梵境的掌門無上師尊研制百年,終于要好了,可惜你父王等不及了。”
陳子湘不能接受:“母后?怎可拿活人試藥?用來換取陳王一人的長生?”
太后眼里換了顏色:“如何不可!?他們都是罪人,是低賤之人,本應處死,是陳王讓他們有了價值!他們為陳王試藥是他們的榮幸!你和你父王不一樣,和列祖列宗不一樣,湘兒,你等到了!長生藥是你的了!”
眼前的母親完全不是陳子湘認識的那樣,如此陌生,如此可怕。
陳子湘:“母親,你在說什么?”
太后指向門外:“剛才那個御醫,他就是梵境來的,來治病的,你找他!他會把藥雙手奉上!”
太后就要跳下床,跑出門,陳子湘趕緊按住太后的肩膀吼道:“母后!他來了,您的病卻不見好,您沒有想過嗎?這世上根本沒有什么長生藥!”
太后拉住陳子湘的手,雙目血絲分明:“有的!有的!無上師尊活了數百年,長生藥一定有的!是你的,都是你的!”
“母后!”陳子湘不知再如何勸解,或許太后相信長生藥,比真相更能讓人接受吧。“兒臣會等他。”
太后大笑:“好,好!兒子!母親一輩子都只為你,你要做這陳國永遠的王!”
一粒晶瑩的淚珠從陳子湘面頰滑下,陳子湘幫母親順了順亂了的頭發,母親是美的。陳子湘點頭:“好,我答應您。”
陳子湘坐在大殿前的臺階上,一如他幼時所想,為何王上都必須坐在王座,分明不如這臺階襯腳。
百里和陳子湘并肩坐著,從這個位置看出去,看得到重重宮墻,宮墻外不知戰亂之苦的百姓。
陳子湘:“百里,朕托你一件事可好?”
百里:“好,陛下請講。”
陳子湘:“你去把王座后暗格里的東西拿來。”
百里起身,來到王座后,輕輕按動,一個暗格打開,手掌大小的石塊,晶瑩剔透,石塊中心,亮著微光。
百里驚訝:“結蘭燈?”
“是。”陳子湘點頭:“你帶著這個,去梵境,請兵。”
百里一怔:“陛下可否說細些?”
陳子湘:“我原本也不準備瞞你,今日我才知道,梵境究竟是做什么的,想必你也不清楚,梵境是煉藥的,為王族煉長生藥,衛泛章奉命將各地誅九族的犯人幼子送到梵境做試藥人,訓練他們,為陳國出力,有朝一日上戰場。”
百里苦笑,果然,他們在別人眼中,不過一樣物件罷了。
陳子湘:“是王族虧欠王都子弟在先,朕許諾,此役結束后,梵境所有弟子都回歸自由身,再也不是‘罪人’。”
百里拿了結蘭燈,徑直向門外走去。
“等等。”陳子湘叫住:“這些年來,我視你為親兄弟,比任何王族兄弟還要親近,如今我也只能托付你,陳國,拜托你了!”
百里回頭,笑了,一如當年在梵境見到陳子湘時那般。
百里:“你難道以為我不是么?”
這些日子,云映一直在安置從北境逃來的百姓,冬日已至,開始下雪了,要盡快把他們安頓下來,照顧飲食,保暖也要做好,還要安撫他們的不安。
禁軍整日都在輪班,守城一撥人,照顧難民一撥人,云映便整天都在難民這邊,她需要讓自己忙些。
“統領。”方蘭洲湊近,云映正在核算物資。
云映:“怎么了?你若累了,先回去休息會兒吧。”
方蘭洲笑笑:“統領比我們累,您都沒休息,我們怎么會累呢。”
云映知道他在打趣,便也笑道:“那倒是我拖累你們了?”
方蘭洲趕緊搖頭:“當然不是,統領是好人。不過,統領,你怎會說北境方言呢?”
這幾日總看見云映和他們聊天,嘰里呱啦方蘭洲一句也聽不懂,很是好奇。
云映:“我是北境人啊。”
“啊?”方蘭洲訝異:“可統領和北境人并不像啊。”
云映笑笑:“我一出生就在北境了,可能是后來搬去的吧,娘親沒說清,那時我也沒多問。”
方蘭洲好奇:“統領娘親叫什么名字,說不定日后能找到其他親人。”
云映一想,說不定真有什么親人呢,這才開口:“我娘親叫方怡芷。”
云映說完,看著方蘭洲臉上表情甚是復雜,皺眉:“你這是怎么了?”
方蘭洲解釋:“屬下竟和統領的娘親同姓,說不定屬下還能和統領沾親帶故呢。”
云映白了他一眼:“你想做我長輩不成?”
方蘭洲一笑:“說不準呢。”
“楊統領!”
云映回首,百里正站在門外,收起了臉上嬉笑,放下手中東西,走到百里身邊。
云映:“今日如何?”
百里:“梵境一直聽命于陳國,我今夜便動身,去梵境借兵。”
云映擔憂:“北境呢?”
百里:“傷亡慘重,不出十日,便要到王都。”
云映:“我還不能去前線嗎?”
百里看著云映十分失落的樣子,于心不忍,但:“不能。”
“為何?”云映問“從第一次開始,你就一直阻止我,如果我早前便去北境,戰局也許就不會是如今這樣!”
“楊云映!”百里呵斥“你真當自己是大羅神仙了嗎?楊典軻攻勢如猛虎,你是他的對手嗎?楊塵武功高強,又對你有恩,你下得了手嗎?戰士紛紛異變,內憂外患,你又如何解決?”
云映:“那也比呆在王都強!”大家都在前線奮勇殺敵,她卻在這里做縮頭烏龜,說好的兄弟同生共死,前線兄弟拔刀相向她卻無能為力,她有多么痛恨自己的無能!
百里平復語氣,平靜地看著云映:“你去,只有一個結果,送死。”
云映瞳孔顫抖,那她能做些什么呢?哪怕是死?
百里雙臂環抱云映,這般溫暖有力,仿佛要將這冬日的雪盡數融化。
百里的臉龐貼著云映冰冷的耳廓:“你在這里,守好王都,等我回來。王都在,陳國就沒有亡,五日之內,我一定回來。”
百里的身影在紛飛的白雪里漸漸模糊、消失,云映靜靜地看著,看著那個總能輕而易舉讓自己相信他的人。
云映笑笑,無奈地搖搖頭,他真是自大,哪來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