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一大早,老大楊新文騎著摩托車帶著妻女回來了。楊夢文跟著母親一起迎出院子,幫著大哥把東西搬進(jìn)屋里。母親說:“這么冷的天兒來這么早干啥?等晌午天暖和了再來唄!”
大嫂笑著說:“昨晚就想來呢!媽您身體還好吧?”
楊母點著頭,拉著孫女兒進(jìn)了屋。楊新文一坐在爐沿上就問今年收成咋樣。楊時文站在屋地中間笑著說:“還行!苞米還沒打呢,估計怎么也能打兩萬斤吧?水稻也不錯,現(xiàn)在收購價才六毛多,先不賣,等開春再說!”
楊新文掏出煙扔給老四一根,自己抽出一根點上后說:“見好就收吧,萬一開春掉價呢?老四你可不能貪多,你沒想想到開春這幾個月風(fēng)吹日曬的還掉份量呢?”
“沒事!”老四楊時文吸了一口大哥的煙胸有成竹地應(yīng)著。
看了一會兒電視后,楊新文說:“這電視太小了,看節(jié)目也不真量,我回去把我家電視拿來吧!”
楊母一再說不用,但楊新文堅持著,就穿戴好準(zhǔn)備出屋。楊夢文一聽就樂了,說正好想去國道口接二哥呢,搭大哥的摩托去,省得騎自行車了。
楊新文看了看他說:“你不說我倒忘了,這樣吧,你跟我回家取電視,回來時也好扶著點。接你二哥讓老五去!”說完就喊了起來,“老五啊!老五!你騎自行車接你二哥去,估計也快到了!”
老五楊代文在隔壁答應(yīng)著。老四楊時文把煙屁股一掐,招呼媳婦燒水,他準(zhǔn)備褪雞、收拾凍魚什么的,而他自己提著把菜刀去了院子。楊夢文正等著大哥給摩托打火呢,見四哥到雞架就抓出一只大公雞來,他喊了一句:“等我走你再殺!”他不是見不得血,是聽不得雞的哀鳴。
對于屹潼縣農(nóng)場家屬區(qū)的老楊家來說,過年最熱鬧的日子并不是除夕,而是初三,這一點左鄰右舍都知道。因此,每到初三傍晚時,在隔壁院子住著的三姨總會背著手過來看熱鬧,還有她二兒子、小兒子和媳婦。每到那時,她總會和楊母說:“哎呀,還是兒子多好啊!我那五個丫頭都不怎么回來,過年要回來也得初五以后呢!”
楊母說:“你仨兒子都在一個屯住著,還不是比我強?”
“近有啥用?老大那兩口子摳著呢,二十九那天來一趟,給拿來二斤干豆腐,走前兒又說今年肉買的不多,我又給她拿回去二斤肉兩條帶魚!”
楊母聽了只是笑,可沒敢說孩子們拿回來那么多東西,怕傷著她這位嘴不饒人的老姐姐。可楊夢文在一旁聽三姨說:“前兒個那小轎車是送你們老六的?哎喲,老六可出息了啊!”說完就看著楊夢文。楊夢文只是笑。
三姨卻笑著說,當(dāng)年那個算命先生算得還真準(zhǔn)呢!
楊夢文也想起來了,他記得的不是那算命先生,而是先生唱的卦辭:“少時志氣運不通,正是淺水困蛟龍;苦修只待春雷動,得會風(fēng)云上九重。”一想起這似詩非詩的辭,楊夢文就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
臨要走時,按照母親的吩咐,楊夢文把大哥拿來的燕魚分出幾條來裝個袋子給三姨拿著,三姨說啥也不要。楊母就說:“三姐呀,過年了也沒啥東西給你的,都是孩子們拿回來的,你嘗嘗,聽說比帶魚好吃!”
送走三姨后,楊夢文始終跟著母親圍前圍后,母親告訴他,把大家拿回來的東西分出四樣來放好,等過了初五去北山三舅家。每年過年去看三舅、三舅過生日時還要再去,這幾乎成了楊家的慣例,楊夢文知道,母親也經(jīng)常和他們哥兒個講,家里貧困的那些年,三舅沒少幫襯,可不能忘了三舅。
或許,正是母親的言傳身教才讓楊家的哥兄弟們從小就學(xué)會了感恩,而這種品質(zhì)尤其影響著楊夢文未來的發(fā)展。
因為此前一直報道國企改革的事,楊夢文就問了三哥楊家文。可聽三哥說,他們服裝廠并沒有改制,但效益連年下滑,估計改制也是遲早的事。現(xiàn)在三哥沒事時和三嫂趕鎮(zhèn)里的集市,出攤床賣布料、裁剪衣服,賺點活錢貼補家用。
聽大哥楊新文說,他現(xiàn)在還是會計,但聽說要派自己到一所村小去。而二哥楊國文依然在中學(xué)教書,今年教的是初三畢業(yè)班,課程抓得緊。
闔家團聚的日子很短暫,春節(jié)假期很快就要過去了,楊夢文又要再一次離開家門,這樣的日子與前幾次沒什么不同,但心情卻沉重了許多。因為縣委機關(guān)的春節(jié)假期一直放到正月十五,正月十六才算正式上班呢,但楊夢文想著還有那么多工作沒做,再加上還得趁著春節(jié)未過趕回去給王宇,還有宣傳部劉部長、縣農(nóng)業(yè)局王局長拜年,所以,他決定等過了母親生日就回去,母親的生日是正月十一。
臨行那天,五哥楊代文用自行車馱著他的行李,而他則扶著母親步行。從他家到場部東面的國道口有三華里,每次他都是在這里坐上去往縣城的公共汽車,每次母親都堅持要送到路口。每到那時,他就嫌路太長,母親回去時會走得很累。而他又矛盾地感覺路太短、公共汽車來得太快,還沒和母親說多少話就不得不坐上車遠(yuǎn)去。那時候的他是不敢回望的,不敢看母親在風(fēng)中獨自佇立的身影。人都說“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但兒子又何嘗不是擔(dān)憂年邁的母親呢?
開往縣城的公共汽車顛簸著,車窗外的莊稼地一片白茫茫的積雪,像是在積蓄又一個春天的美好希望。
隔著車窗,他甚至能看見遠(yuǎn)處父親的墳頭,嗓子一緊,早已是心熱眼濕。他暗想,等清明時無論如何也要回來一趟,掃掃墓,再給父親供上一包好煙、一瓶好酒。那可憐的父親啊,操勞了一輩子,卻沒有享受到他心心念念的“新國家”所帶來的巨大變化,更沒有吸過一根好煙,喝過一杯好酒。
想著父親,楊夢文自然又想到了母親,想起來時在路上母親說過的話。母親對他說,都二十五了,如果有合適的姑娘就處處,只要人家不嫌咱家窮就中,找什么樣的讓他自己決定。他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那條學(xué)路,和學(xué)路上那個笑靨如花的女子。可就像春晚上老狼唱的那首《同桌的你》一樣,或許她早已成為了別人的新娘,給她披上嫁衣的卻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