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團圓飯，因為楊代文的突然回來而顯得格外熱鬧，又因為他的奇遇讓家人們不勝唏噓。

哥幾個喝著酒，像聽故事一樣聽著老五楊代文講著他在外闖蕩的經(jīng)歷。掙大錢，擺脫貧困，這幾乎成了哥幾個共同的愿望，但他們并沒有停留在空想上，而是已經(jīng)在付諸行動。老大楊新文在鎮(zhèn)上已經(jīng)開起了小飯店，生意也還算紅火。老四楊時文除了種地還養(yǎng)起了雞，等出欄后也會有可觀的收入。唯有老二楊國文和老三楊家文，一個是中學老師，掙的是死工資，雖說旱澇保收，但日子緊緊巴巴；一個是國企工人，本以為是鐵飯碗，卻又下了崗，僅靠趕集接些裁縫活計也是時有時無，日子可想而知。

因此，老五一講南方的事，聽得最認真最仔細的就數(shù)老二和老三了。但老五楊代文隱去了好多細節(jié)，只是說，后來就給秦曉蕓做了助理，其實就是幫著管管建筑工地什么的，但他覺得給人家打工不如自己干，就和秦曉蕓一商量，打算回來招些工人去，組成自己的建筑工程隊，在工地上承攬些零星工程，這樣掙的多。

說到這兒，他問三哥楊家文：“三哥，要不然你跟我去得了，干兩個月夠你在家干一年了！”

老三楊家文笑了笑，說不去，離家在外的不容易，等好好琢磨琢磨的，就不信在農(nóng)村掙不了錢。

楊代文知道，三哥脾氣犟著呢，也就不多勸了。

他又問四哥楊時文，老四也直搖頭，說：“養(yǎng)雞照樣能掙錢，不去！再說了，都走了誰照顧媽呀！”

楊母說：“只要你們在外面是干正事，媽不用誰照顧，現(xiàn)在還能動呢！但可有一條，老五，你給我記著，不能學壞！”

楊代文嘻嘻地笑，舉杯又喝了一口酒。

楊夢文始終聽著五哥講他的經(jīng)歷沒摻言，他在想，五哥有豪爽的性格，在外面肯定能吃得開，他只擔心一樣，那就是五哥為人太過實在，難免招人暗算，但提醒他又不會聽，只能祈禱五哥遇上的都是好人，未來順順利利的。

楊夢文和水晶只在家住了兩宿就得返回去了，因為還得去岳父母家，再加上水晶的身子經(jīng)不起折騰，而且，他還得回去分別看望王宇和劉部長，對于他們，他是報著一份感恩的心，過年過節(jié)的一定要去看望一下，表達一下心意。

辭別了母親和哥嫂，楊夢文帶著水晶坐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車，望著漸行漸遠的村莊和母親站在路口漸漸模糊的身影，他心里一陣酸楚，因為他清楚，幾個哥哥也都各自回去了，家里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這份寧靜中，有母親對每個兒女的牽腸掛肚。他記得，母親說過不愿意過年的話，原來他還沒覺得怎樣，但經(jīng)過了這個新年，他明白了，過年雖然熱鬧，但父親卻看不到這日漸好轉(zhuǎn)的日子，一大家子人來了又散，承受這份聚散與離合的就是母親，那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見楊夢文心情不好，水晶抱住他一只胳膊，把頭靠了上去，輕聲說：“別想了，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既牽掛母親又擔心哥哥們的，牽掛母親沒有錯，但哥哥們?nèi)思叶紩约哼^日子，你擔心什么呢？你又能幫什么？”

楊夢文長出了一口氣，覺得理兒是這么個理兒，但就是擔心。大哥楊新文在鎮(zhèn)里大小也算是個人物，他不擔心；二哥楊國文在市里重點中學當老師，課也教的好，收入穩(wěn)定，他也不擔心；三哥楊家文雖說下了崗，但哥幾個當中數(shù)楊家文最能算計了，他也不是太擔心；他擔心的，就是四哥楊時文和五哥楊代文。他擔心四哥養(yǎng)的雞又會因為貪多捂價受損失，擔心五哥為人耿直惹禍事。

但水晶說的對，自己什么忙也幫不上，在家排行最小，有些話又不能說，說了也沒人會聽，所以，自己只能忍著。

這時，水晶又說：“夢文，你還是關心關心自己的事吧，工作關系一直沒解決，現(xiàn)在又換了新部長，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還說不定將來咋安排呢！原來咱倆咋都好說，將來有了孩子就靠我一個人的工資可咋辦？”

楊夢文伸手攬過水晶的肩膀，堅定地說：“沒事，有我呢！還能餓著你們？”

但說完，他腦海就浮現(xiàn)出趙部長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還有他故做姿態(tài)的做派來，心想，要不要去他家看看呢？可是，也沒錢買太貴重的東西呀！他算了算，除了要給岳父母買東西外，還得去王宇和劉部長家，其實農(nóng)業(yè)局王局長也應該看望一下，要是沒有人家?guī)兔?，自己也不會有今天。可是，錢從哪里來呢？

這真是舊愁未散又添新憂。二十五歲的楊夢文本沒到承受這些壓力的年齡，但生活的重擔卻過早地壓在了他的肩上，讓他不得不挺直腰桿，去堅強面對。

坐了一個多小時的車，楊夢文和水晶終于回到伊陽縣，下了車，他和水晶就直接去了商場，雖然是正月初五，但城里的大小商場都已經(jīng)開始營業(yè)了，街上的人也很多，人們都穿著新衣服，有的還扎著紅圍脖，孩子們則蹦蹦跳跳的，跟著父母穿梭在熱鬧的人流里。

伊陽縣最大的綜合性商場里各色商品琳瑯滿目，但只有一樓賣食品的區(qū)域人最多，除了樓里，樓外的空場上也擺滿了各色成箱的新年禮品，有水果、飲料、啤酒、糕點等。還有幾處露天攤位則是賣鞭炮的，花花綠綠的鞭炮禮花烘托著新年的氣氛。

楊夢文拉著水晶在禮品攤位前看了又看，一面詢問價格一面盤算著都買些什么。楊夢文知道，岳父愛喝酒，怎么也得買兩瓶好酒，卻不知該給岳母買些什么。水晶本來不讓他買，說父母又不是外人，知道咱們困難，不買東西也不會挑禮。但楊夢文堅持要買，畢竟是結婚后的第一個新年，大過年的去岳父母家怎么能空著手呢？再沒錢也得買。拗不過他，水晶只好同意了，說買兩瓶酒就行了，再把四哥給的那只小雞子帶去就行了。楊夢文考慮了一下覺得可行，那么大一只肉食雞自己和水晶兩個人也吃不了，拿去讓岳母做吧。

從家里回來時，老四楊時文果然給哥幾個每人殺了一只雞，還是挑大的殺的，又給收拾干凈了，讓各自帶走，說是他的一點心意。除了這只雞，臨走時楊夢文還被母親拉到一邊，母親硬塞給他二百塊錢，說是水晶懷著孩子，平時想吃這吃那的一定要滿足她，說是吃給孩子的，想吃的東西肯定是孩子需要。楊夢文也不太懂這個，說一定會滿足水晶，但母親的錢他堅持不要，最后母親生氣了他才接過來，但心里隱隱作痛，自己都參加工作了，尚不能幫家里什么卻要花母親口挪肚攢的錢，于心何忍？但他不想讓母親生氣，更不想讓母親因為自己著急，在他理解，或許這也是兒子應該做的吧。

買完了酒，兩個人正想走呢，就聽身后有人喊道：“楊夢文！”

他和水晶回過頭來，當時就愣住了。眼前站著兩個人，一個是已經(jīng)調(diào)去省城工作的吳霞，一個是她妹妹吳云。喊自己的正是那個惹不起的吳云。

楊夢文愣了一下，馬上恢復了表情笑著說：“是吳姐呀！過年好吳姐！”

吳霞卻看著水晶不說話。吳云大聲說：“當我是空氣嗎？”而她的眼睛卻掃了一下水晶。

楊夢文并不理她，看著吳霞說：“介紹一下，這是我妻子水晶！水晶，這是我們部里原來的吳科長吳姐！”

水晶禮貌地說了句：“吳姐過年好！經(jīng)常聽夢文提起你，多謝你對他的關心和照顧！”

吳霞上前拉住水晶的手，笑著看了又看，說：“真漂亮！”說著又掃了一眼水晶的肚子，“幾個月了？”

“哦，五個月了?！彼艘幌伦约旱亩亲?，臉上洋溢著幸福的表情。

吳霞回了下頭，說：“這是我妹曉云！”

水晶沖吳云點了下頭算是打過了招呼，但目光犀利如電。

吳云尷尬了一下，又看向楊夢文，一瞪眼睛：“咋不跟我打招呼？”

楊夢文拉住水晶的手，沖吳霞笑了笑：“那你們忙，我們先走了啊吳姐?！闭f完，他轉(zhuǎn)身就走，路過吳云身邊時小聲說，“知不知道云就是空氣？”

吳云似還沒明白，等楊夢文拉著水晶走出去幾步了才用手一指：“楊夢文！”

吳霞過來招呼了一聲：“走吧曉云！不是你的爭也沒用?！?/p>

走出去很遠了，水晶把手一甩，噘著嘴說：“不用你拉我！說，什么關系？”

楊夢文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上前又拉住水晶的手，推著她邊走邊說：“沒和你說過嗎？”

“沒有！”水晶還是噘著嘴。

“她呀，是吳姐的妹妹，沒啥特殊的關系。真的！”

“不能吧……瞧她看你那眼神兒！還有那口氣！人又那么漂亮，你倆肯定有事兒！”

楊夢文連連說：“她呀，哪有你漂亮??？你現(xiàn)在是懷了咱兒子，要不然比她漂亮！”

“就怨你！你看看我現(xiàn)在，都成什么樣子了？胖成這樣！”水晶嘟囔著。

“好好好，怨我怨我！”楊夢文賠著笑臉。

“那得罰你！”

“行行，咋罰都行！”

“嗯……我要吃葫蘿卜！”

一瞬間，楊夢文眼淚都要出來了，他緊緊地攬過水晶的肩膀，說馬上就買，而心里卻在滴血。他本以為水晶會向自己要衣服什么的呢，沒想到她嘴里的懲罰竟然只是葫蘿卜。這苦難的日子啥時是頭??？楊夢文想，等有了錢，怎么也得給水晶買些漂亮衣服，一定要穿得比那朵云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