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這天，楊夢文突然接到通知，說是讓回單位開會，是緊急會議。

此前，他分別去了王宇家和劉部長家，雖說沒買什么貴重的東西，但畢竟是自己的一點心意，王宇和劉部長都很高興，都說來家里不用買東西。劉部長還說，部里現在換了領導，不比從前了，讓他多干活少說話。楊夢文知道劉部長說的是什么意思，他也多多少少地聽說了，為了爭這個縣委副書記，趙放也沒少做工作，但最后是劉部長當上了副書記，因此，趙放很不服氣，兩個人面和心不和的，大家都知道。

因為正式上班得正月十六呢，楊夢文不知道趙放趙部長為什么組織召開這次會議，但他猜想，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果然，他到了單位就看見部里幾乎所有的同事都到了，甚至連報社的人也都到齊了，都坐在會議室里等著開會呢。大家互相說著拜年的話，似乎并不關心這次緊急會議的內容。

剛坐下，劉曉輝就坐了過來，小聲說：“哥們兒，你被抽出來了。”

“什么叫抽出來了？”楊夢文不明所以。

“縣里要成立宣教辦，是臨時機構，除了你，我也被抽出來了，這回咱們哥們兒又到一起了。”

楊夢文知道，劉曉輝的話素來不虛。他想，既然是組織決定那就得服從，其實不服從也不行啊，自己本來就是編外人員，況且不就是多干些活嘛，累不死。

趙放進了會議室，還沒坐下呢就大著聲說：“給大家拜個晚年啊！怎么樣？過年都挺好吧？”

有人哼哈著算是回應，只有馮一笑站起來笑著說：“趙部長過年好啊！”

趙放笑了笑，走到會議桌一頭看了看，卻并沒有坐在那個固定的位置，而是拉過把椅子坐在了旁邊，把那個主位空著，又看了看大家，問秘書科王敏科長：“不缺誰吧？報社也都來了吧？”

王敏說人齊了。

趙放又大著嗓門說：“小王你去通報一下劉副書記，就說人齊了。”

楊夢文一驚，原來劉副書記也參加呀！看來，這次會議一定是縣委決定召開的。

王敏還沒等出去呢，就聽門口傳來熟悉的聲音：“不用了！”

說著話，劉副書記走了進來，一進來就笑著說：“人挺齊呀！大家過年好啊！”

“劉書記過年好！”

與剛才趙放打招呼得到的回應不同的是，這次幾乎所有人都回應著，幾乎是異口同聲，聲音也很齊，不知趙放做何感想。

劉副書記坐在那個空著的主位上，又歪頭看了一眼趙放，說：“開吧。”

趙放似對剛才截然不同的反應并不在意，他清了清嗓子，帶著一貫微笑的表情說：“可能有的同志已經知道了，今天把大家召集來呢主要是宣布一下縣委的決定，為了貫徹上級文件精神，縣委決定成立宣教辦，全面開展學習教育活動，這是個臨時機構，具體由宣傳部抽調精干力量組成，其中也有報社部分同志。下面我就宣讀一下名單，涉及十幾名同志吧，都是我和劉副書記研究過的。馮一笑、楊夢文、劉曉輝……”

果然，楊夢文聽到了自己的名字，還有劉曉輝。他不由得看了看劉曉輝，發現他面無表情。

宣讀完人員名單，趙放說：“下面請劉副書記講話，大家歡迎！”

大家鼓著掌，稀稀拉拉，有的人面帶微笑，鼓掌很響，有的卻一點情緒都沒帶，像是機械地拍手運動。楊夢文和那些不帶情緒鼓掌的同事們心里想的一樣，就是有個疑問，從這份名單中可以看出，除了自己和劉曉輝外，幾乎全是趙放后調進來的人，個別也有像馮一笑這樣的原班人馬，但也是慣于溜須拍馬的人。這又是為什么呢？難道這個臨時機構將來會有什么好事？看來，自己和劉曉輝之所以也能進入這個臨時機構，那一定是劉副書記親自點的將，要不然憑他趙放又怎么會做出這樣的安排？

果然，劉副書記在講話中特別指出，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政治任務，從上到下高度重視，對于在這次工作中表現特別突出的，將來在提拔任用上會給予考慮。

楊夢文明白了，怪不得趙放安排了那么多自己的人，但值得慶幸的是，自己竟然也在列，或許這次活動之后自己的工作關系就解決了呢。想到這兒，他周身熱血沸騰。

開完會往外走時，劉曉輝說聚聚，就是報社的幾個同事。楊夢文權衡了一下，心里想的是得回家照顧水晶，但又不好拒絕，畢竟自己是從報社出來的。他就同意了。劉曉輝在往樓下走的人群里招呼著，等出了縣委大樓，楊夢文看見，走在一起準備去吃飯的除了報社的幾個人外還有部里的另一個人，因為資格老，卻一直得不到提拔，人們都叫他李哥，也是個很仗義的人。

當下，劉曉輝帶著大家到了一家飯店，期間，尹志強說得回報社安排一下，因為會上決定把這個臨時機構設在了報社，他得回去安排房間，臨走時還一再說等他回來。

等他一走，劉曉輝毫不顧忌地說：“這又一個狗腿子！”

楊夢文看了一眼李哥，拉了拉劉曉輝衣角，示意他小心說話。可他一瞪眼睛，說道：“沒事夢文，李哥是咱自己人！”

楊夢文哦了一聲，心里卻在想，自己究竟算是誰的人呢？覺得應該是劉副書記的人，但又不像，因為自己從來沒這么想過。那自己是誰的人呢？或許，自己應該算是組織的人吧，組織讓干啥就干啥，但在這個雖說變了城縣的小縣城里，不站隊恐怕很難吃得開。可是自己個頭太小，即使站隊恐怕也是站在最末端吧，誰知道呢。

大家進了飯店包房，劉曉輝在點菜，有人點起了煙，有人開始議論這次的會議內容，楊夢文插不上話，其實他是不想插話，怕自己哪句話說錯了招來不必要的麻煩。桌前坐著這么多人，恐怕除了自己外，每個人在這座小城里都有這樣或那樣的裙帶關系，說話可得小心著點。而自己呢，不過是一條小蝦米，兩眼一抹黑，誤闖誤撞的，撞到哪里算哪里，稍不注意就會被哪條大魚給吞了，因此，必須得找一棵水草，一棵足以庇護自己的水草。可是，水草又在哪里呢？是劉副書記？還是王宇？或者都不是，那棵水草也許根本不存在，也許永遠都不會有，即使真有這么一棵水草，自己會隱身其下嗎？以自己的性格，斷然不會。那就讓洪流來得猛烈些吧，我便是那只洪流中的小蝦！

因為尚未過完春節，劉曉輝考慮到大家吃肉早吃膩了，就特意點了許多青菜，因此，菜一上來就得到了大家的贊賞，都說這菜點的有水平。而楊夢文看著桌上的菜，心里想的是，自己和水晶從岳父母家回來后一直吃的是白菜土豆，從初六到十四都吃一周多了，一方面是水晶聞不得半點油膩，另一方面也是沒錢買肉。因此，他一看桌上全是毛菜就傻眼了，笑著說：“曉輝你咋也點一個半個肉菜呀，萬一誰過年時在家就吃的是青菜呢？”

劉曉輝看了他半天，突然一拍大腿，大著聲喊：“服務員！來一盆豬肉燉粉條子！”喊完，又回過頭來小聲說，“哥們兒，這個能解饞嗎？”

楊夢文也不避諱，說：“嗯，這個行！估計得老好吃了！”

劉曉輝聽完卻搖了搖頭，然后伸手就攬住他的脖子，說：“哥們兒你好好干！來，抽著！”說著，他掏出一盒好煙來。

楊夢文接過一根拿到鼻子處聞了聞，連說是好煙。

劉曉輝松開手，拿打火機邊給他點煙邊笑著沖大家說：“你們聽聽，楊夢文是不是裝？好像沒抽過這煙似的！部里的人下鄉什么的哪個黨高官不得給買好煙啊，是不是李哥？”

李哥笑著擺了擺手：“那可不一定，要是人家趙部長下鄉嘛……”

一聽他提趙放，趙守禮說：“唉唉……過年部里發啥福利了？”他這句話說得難得的得索。

李哥一瞪眼睛：“發啥福利？致全體家屬的一封信！”

劉曉輝哈哈大笑，說：“李哥你可真逗！人家可是在信上表示感謝了，那是多大的福利呀！哈哈哈！”

這時，張常山小聲說：“你們不知道吧？人家趙部長年前讓老邵開車拉著去了一個鄉鎮，聽說向鄉里要的大米和豆油啥的，根本沒帶你們的份！”

劉曉輝吐了一口煙，說：“你們這幫玩意兒！人家那么大個常委部長都得自己下去要米要油的呢，你們算老幾呀還要福利……喝酒吧，哈哈哈！”

說完，劉曉輝舉起了酒杯，大家都跟著舉杯喝了一口酒。

豬肉燉粉條上來了，劉曉輝挪了挪其他菜盤，擺在了楊夢文面前。楊夢文也不客氣，伸筷子就開吃。一周多沒吃到肉了，他覺得真是香。

“屬狼的是怎么的？別光顧著吃，來來來，哥們兒，喝酒！”劉曉輝又舉起了杯子。

正在這時，尹志強進來了，把包一放就笑著說：“沒晚吧？喝多少了大家？”

劉曉輝放下杯子說：“還真是落不下啊！是不是聞著酒味來的？咱們尹總編鼻子特好使！哈哈哈！”

尹志強跟著笑，坐下看了看眾人面前的杯子，拿過酒瓶說：“我來晚了啊，自罰三杯！”

“你呀，先喝一杯得了，還三杯，總共才多少酒啊！”劉曉輝說話就是這樣，嘻笑怒罵就解決了問題。

楊夢文知道，大家沒有和劉曉輝計較，他就是這個性格，而尹志強也確實愛酒如命，說自罰三杯是想要多喝點。

喝著酒，大家很自然地又聊到了這次的臨時機構，尹志強說：“小楊啊，好好干吧，估計這次怎么也能把你的工作關系給解決了，要不咋辦哪？也不能老不開工資啊！對了，你家水晶懷孕了吧？”

劉曉輝搶過話來說：“尹總編你到底是關心人家夢文還是關心他媳婦呀！要是真的關心就和趙部長說說把夢文工作關系調到報社來，別整那些虛的！”

尹志強正色道：“這個我可說了不算！不過，聽趙部長說馬上要加強報社力量呢！”

“那是要加強他的力量！”李哥說著喝了一大口酒，放下酒杯又說，“小楊你過年沒去看看？”

楊夢文明白他說的是什么意思，但裝做不明白，看著他不說話。

劉曉輝說：“看啥看哪！咋不說關心關心不開工資的下屬呢？”

尹志強卻說：“小楊工作的事也怪不了人家趙部長，畢竟人家剛來。”

張常山插了一句話：“大家聽說了嗎？好像咱報社新來人了，不是臨時，是進編的，聽說是車站賣貨的。”

楊夢文這時突然感到非常壓抑，借著酒勁吼了一句：“我說能不能不說我的事兒？都啥意思啊？不開工資能死啊！”

他剛喊完，眾人都愣住了，在大家的印象中，楊夢文從來沒發過火，而且是個說咸說淡都沒任何脾氣的人，見他突然發火，大家都詫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