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輝結婚了，僅僅在他追回曲麗麗半個月后。

幫著忙前忙后之余，楊夢文由衷地替他高興。婚禮那天，楊夢文看到，前來參加婚宴的人很多，大部分都認識，都是縣里各局和各鄉鎮的頭頭腦腦，場面熱鬧得讓人眼花繚亂。他不禁想到了自己當初簡單得盡乎于寒酸的婚禮，那真是千差萬別。

在這樣的小縣城里，又有誰不知道劉曉輝叔叔的權力呢？其實，縣城就是一個熟人社會網絡，更是一個關系大于規則的圈子社會。而對于身處其中的外鄉人楊夢文來說，他早已看明白了這一點，可是，自己究竟是哪個圈子里的人呢？或者，自己該不該進到哪個圈子里呢？

自己的工作是劉副書記幫著找的，但自己算不算他的圈子里的人呢？他覺得自己不算，充其量也就算是個他曾經的部下。而對于趙放來說，自己就更不是他圈子里的人了，不僅不是，就算是自己想進恐怕都進不去。

轉眼間，已進入六月，春暖花開的時節，楊夢文也即將迎來他人生中的大事件——水晶要生了。

而對于這個小縣城來說，也有一個大事件，縣里在城北的一座山上恢復重建了一所寺院，據說以前是座古寺，經上級宗教部門批復進行了重建。

作為縣里的重大旅游項目，寺院要舉行落成慶典，而這次宣傳活動自然歸宣傳部來管。為了搞好這次重大的活動，趙放專門召開會議，分成了若干個組，楊夢文是在宣傳組，主要負責接待省市媒體記者，對這次活動進行宣傳報道。

可是，妻子水晶的預產期快到了，楊夢文擔心可千萬別趕在活動當天啊。可擔心就像是種詛咒，越怕什么就越來什么。就在活動當天后半夜，水晶突然腹痛，當他把水晶好不容易弄到醫院時，醫生說孩子要生了，說等前面兩個孕婦生完就給水晶接生。楊夢文是既高興又沮喪，高興的是，自己要當爸爸了，盡管自己是個窮爸爸；沮喪的是，縣里的重大活動就是今天，而自己的任務是一大早去省城接記者。怎么辦？如果去忙工作，水晶沒人照顧；如果留下來照顧水晶，勢必得請假，而且得和趙放請假，昨天他在會上特意強調的誰也不能請假，趙放說這話時狠吧吧的，看上去好像誰跟他請假就開了誰似的。

在醫院一樓大廳的公共電話旁，楊夢文給科長馮一笑打電話說明了情況，可馮一笑在電話里還是一副笑臉，說那得好好在醫院照看著，這不是小事，但話鋒一轉，說今天這個慶典也不是小事，而且部里要求這么嚴，他恐怕沒資格給這個假，要想請假得向趙部長請。放下電話，楊夢文皺著眉一愁莫展，更是左右為難。想想自打結婚這一年多來妻子水晶和自己受這些苦、遭這些罪，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時候能離開嗎？那還是不是男人？他也想過讓岳父母或者妻姐水瑩來幫著照看照看，但自己一貫不愿麻煩別人，況且水瑩在市里打工也回不來，而岳父一貫重男輕女，再說他來照看也不合適，而岳母一個人也忙不過來。怎么辦？他拿出電話本找出趙放家的電話號碼，猶豫著要不要打這個電話請假。正在這時，大廳里傳來喊聲：“三床家屬！誰是三床水晶家屬？”

“我我！”他揮了揮手，見說話的是個護士。

“瞎跑什么呀？馬上就到你媳婦了！”

他愣了一下，連說“馬上馬上”。然后，毅然決然地撥了那個號碼，撥號時心里還直突突，可一聽見趙放的聲音他倒坦然了，心想，愛咋咋地吧，大不了不干了，憑自己的本事怎么也能混碗飯吃，別人吃肉咱吃咸菜也能把孩子養大。

他說明了情況后，就聽電話里趙放說：“生孩子是大事兒呀，你照顧你媳婦吧，這邊我來安排，你就不用管了，另外放你三天假！”聽語聲他是一副笑臉，但楊夢文總感覺那笑里有些什么。

總算請了假，楊夢文放下心來回到產房，緊緊拉著水晶的手，問她感覺如何。水晶一臉驚慌地說有點害怕。

他說不用怕，有我呢。

旁邊另一個孕婦聽完就笑了。楊夢文知道她為什么笑，是呀，有自己頂個屁用，又不能幫著生。

這時，向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護士走了進來，挨個床檢查產婦的情況。他這才想起來，那次來醫院時聽那哥們兒說的產前檢查的情景，不禁一愣，下意識地往醫生人堆里看了又看，果然，水晶那個男同學也在列。他不由得盯著他的臉，心說，敢碰我家水晶跟你拼命。

可就在這時，水晶哼了一聲，一臉痛苦的表情。

為首那名醫生走了過來，看了看楊夢文，說：“你是三床家屬？”

看著面前這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歲的女醫生，楊夢文點了點頭，問：“啥時到我們啊？”

那醫生并不理會他，自語道：“我看看開幾指了。”說著上前就掀開被單。

楊夢文往她身后看了看，一閃身就橫在她身后，把其他幾個醫生給擋住了。

那醫生回了下頭，說道：“家屬暫時先到外面等一下！”

楊夢文咧了咧嘴，又看了一眼水晶那位同學，腳下卻一動沒動。

那小子可能是明白了什么，笑著和前面那位醫生說：“王太夫，我先去看看待產的產婦準備好沒有啊。”說完就看了楊夢文一眼，轉身出去了。

楊夢文這才把一顆懸著的心稍稍放了下來，因為，屋里再沒了男醫生。

那女醫生又看了楊夢文一眼，笑了笑，給水晶檢查完回身對護士說：“馬上準備吧，下一個就是她！”

等醫生護士們一走，楊夢文趕緊把被單給水晶蓋好。

凌晨四時許，水晶被護士推進產房，他在外面焦急地等待著。旁邊，一個剛剛生完孩子的孕婦滿臉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他丈夫卻撅著嘴收拾著什么。

楊夢文搭了句話：“哥們兒，祝賀啊！”

“祝啥賀，生個丫頭！”

他詫異起來，生個丫頭就不高興？男孩兒女孩兒不都一樣嗎？

那人掃了他一眼，嘀咕著：“你聽說了嗎？這生孩子是一撥一撥的，在我媳婦之前一連生了好幾個都是丫頭！哥們兒你媳婦估計也得是丫頭片子！”

楊夢文忍不住笑，他看了看外面晨曦初露，心想，今天是寺院落成的日子，沾了福氣，水晶一定會生個兒子！

半小時后，產房里傳來嬰兒的啼哭聲，強勁有力。他心頭一驚，緊走幾步來到產房門前，緊張極了。門開了，護士抱著個小家伙走了出來。

“三床！生了個大胖小子！家屬！家屬呢？”

“我是我是！”

楊夢文樂得合不攏嘴，接過襁褓中的兒子，問了一句：“我媳婦呢？”說著就往產房里面看。

“干什么你？這里面是你能進的嗎？”小護士一頓數落。

楊夢文并不生氣，還一個勁地說著感謝的話。小護士又瞪了他一眼，說：“你謝誰呢？該感謝你媳婦！感謝我干嘛？孩子又不是我生的！”說完，覺得話有歧義就不再言語了。

過了一會兒，護士推著病床出來了，楊夢文湊上前去，把懷里的嬰兒抱給滿頭大汗的水晶看，兩個人高興萬分。

走進病房時，剛才生了女兒的那對夫妻投來羨慕的目光，那男的唉聲嘆氣。半個小時后，又有一個生完孩子的孕婦被推回病房，大家一問，卻又是個女孩兒。聽護士說，從后半夜開始，一共接生了七個女孩兒，只有水晶生的是男孩兒。

楊夢文樂得像吃了蜜，但又不敢太過于張揚，因為病房里其他人投來的羨慕的目光中似還有嫉妒。

按照醫生要求，水晶又在病床上躺了兩個小時后，他們就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了。東西還沒收拾完呢，岳母拿著個保溫飯盒過來了，說是給水晶送點粥來。

楊夢文往后面看了看，問岳父怎么沒來。岳母說，剛一進走廊就聽說一連氣生了好幾個都是丫頭，老頭子說不進病房了，在走廊里等著呢。

楊夢文不敢笑。水晶小聲嘀咕著：“我爸就是重男輕女！”

“甭理他，老頑固！”水晶媽也沒問生的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把粥拿出來讓水晶吃一點。

等楊夢文抱著孩子、岳母攙著水晶走出病房時，看見岳父正蹲在走廊，一聽說生的是男孩兒，過來就要看。水晶媽沒好氣地說：“老輩人說了，孩子第一眼看見什么人可有說道，你別看了，我都沒看呢！”

楊夢文嘻嘻地笑，說哪有那么多說道，都是迷信。可心里卻擔心起來，有些事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啊。

下了樓，正要往外走時，迎面碰上個縣廣播局的攝像記者，說是來采訪醫院院長的。聽說生的是兒子，他非要看一眼。楊夢文平時和他很熟悉，不好阻攔，眼看著他掀開被單看了一眼小家伙，然后又說了句祝福的話離開了。

岳母說了一句：“他是干什么的呀隨便看咱孩子？”

楊夢文望著那攝影記者的背影不禁暗想，如果真如岳母所說，那自己的兒子將來從事的行業與攝像有關？或者是記者？他搖了搖頭，可不想讓兒子再從事與寫字有關的工作，太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