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新年，楊夢文過得憋了巴屈，心里一直懸著工作的事，即使回家和哥哥們坐在一起喝酒也是心神不寧和心不在焉。

除了老四楊時文沒有回來外，其他哥哥們都回了家，楊時文讓人捎回來些東西，并傳回話來說，不掙到錢不回家，大有不破樓蘭終不還的氣魄。老三楊家文來回來個好消息，他背到京城的土特產樣品大受歡迎，據說一下子就拿到了不少訂單，但由于他還僅僅屬于個體戶，一些經銷公司和他只是草簽了合同，并沒有預付款，所以他打算開春就去縣里注冊個公司，正式搞土特產方面的貿易，讓哥幾個幫著參謀參謀。

楊新文一聽他說要成立公司就一瞪眼睛，說想咋折騰都行，就是再沒錢借給他了。楊家文哈哈大笑，說上次借的錢等這一批貨出手后加倍還。

楊夢文想了半天，覺得三哥的折騰比較靠譜，就幫著出主意說，土特產雖好，但要注冊屬于自己的品牌，沒有品牌，走不遠。哥幾個一拍即合，紛紛出主意注冊個什么商標。最后，大家一致通過，土特產的品牌商標就用“莊稼漢”。

老五楊代文也從南方回來了，說是終于解決了上次的事故，也平息了與秦曉蕓的紛爭，還收回來不少欠款，他不打算走了，守家在地找點事干。因一直對老大楊新文說的小城鎮建設方面比較感興趣，他就和老大商量著，準備開春和鎮里簽個合同，在鎮里搞開發。

說完了哥兄弟們的事情，大家又都問楊夢文的工作情況，他只是笑了笑，說工作挺好的。他是不想說出來讓母親擔心。

過完年一上班，楊夢文就得到一個消息，機關借調人員分流的事定下來了，但讓他感到意外的是，自己竟然留了下來。按照鄭部長的話說，基層組織科缺人，尤其是缺寫材料的干部，就把他留了下來，還希望他好好干。

而楊夢文覺得，事情恐怕沒這么簡單，難道是自己年前去她家那趟起了作用？沒道理呀。再不就是有人說話，可是，究竟是誰說了話呢？

但不管怎樣，工作的事情總算定下來了，對于楊夢文來說，一塊石頭落了地，他又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整天下鄉的工作中。

但楊夢文有一天上樓時碰上了趙放，雖然打過了招呼，但見他還是那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楊夢文馬上想到了呂振超，當初可是和他尿不到一個壺里去呀，誰知道他這次被撤是怎么回事？

而自己這次沒有被分流出去，難道是趙放身居高位后不屑于做那樣缺德的事了？還是不屑和自己這樣的小人物計較？楊夢文搞不明白了。

這天下班后，因為寫一份材料，楊夢文很晚才往家走。在縣委大院外，當他路過一條胡同時，意外看見趙放站在那里和一個人正在說話，他隱約聽見，那人管趙放叫表叔。等他走過去回頭一看，頓時驚得目瞪口呆。說話那人竟然是趙立軍！

他頓時就明白了，原來這一切都與趙放有關，可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啊？他那么大的領導，自己不過是個在機關洪流里掙扎的一只小蝦，憑什么要這樣和自己作對呢？

這樣看來，恐怕自己今后也不會有好果子吃，他說不定在哪里等著呢，也說不定給自己挖了個什么坑呢。

尚未到春耕時節，上級組織部門搞了一次“三同”活動，就是派干部到農村與農民同吃同住同勞動，為期半個月。為了做好這次接待服務工作，縣委組織部要選派一名干部作為聯絡員，與省城來的這批干部一起住到農民家里去，全天候搞好服務工作。

開會時，領導讓大家自己報名，但沒一個人報名的，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半個月的時間不能回家，誰家還沒有個大事小情的？再說了，萬一要是出點紕漏還不如不去呢。

見大家誰都不報名，鄭云霞又出了個招兒，讓各科室推薦人選，每個科室推薦一名干部。可最后公布時，這個即將被派到村里擔任聯絡員的干部竟然是楊夢文！這讓他根本沒想到，因為他有自知之明，自己身份特殊，這次的聯絡員雖說是負責接待服務與協調工作，但其實也是一次鍛煉的機會，這樣的好事還會輪到他？他原以為，部里怎么也得派個科長或者副科長去吧，為什么偏偏是自己呢？

當鄭云霞念到楊夢文的名字時，他瞬間就明白了，這是大家誰都不愿意去呀！沒有誰把這件事當成好事，都當成了苦差事。他暗想，機會或許來了。

當征求他個人意見時，他隱藏著內心的喜悅，說服從組織決定，一定完成好這次任務。

晚上下班后，他正要回家，卻被人叫住了，說是宋副部長安排了個局子請他參加。他一聽宋旭安排的局子就是一愣，心說，他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呢？但人家現在是領導，管著自己呢，不去恐怕是不行的，怎么說也得給這個面子。他就給水晶打了個電話，說明情況后，跟著到了那家飯店。

一進包間，就見宋旭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旁邊還有幾名部里的科長。見他來了，宋旭招了下手，示意他過去坐。

楊夢文可不想坐在他旁邊，就撿了個靠近門的位置坐了下來。在這樣的飯局上，一般靠近門的位置俗稱“菜道”，一般很少有人坐，即使坐不開了，坐在那里的也是不怎么重要的人。

楊夢文清楚，自己就是那個應該坐在“菜道”位置的人，不要把自己當根蔥，你充其量也就是一棵草。

可宋旭卻笑著說，今天這頓酒的名字叫送行酒，就是要給他送行的，因為明天就要正式進到村里了。所以，他必須坐到主位。

楊夢文掃了一眼，心說，你宋旭坐的才是主位呢，這里就你官大，誰敢坐那個位置？但聽他這么一說，再推辭也不好，他就過去坐在了宋旭旁邊。

酒過三巡后，有人趴楊夢文耳邊說，這次他能留下來沒有被分流出去多虧了宋旭，說是他給說了話，而且此番到村里去也是他推薦的。

這倒是個意外的消息，楊夢文不禁看了宋旭一眼，心說，應該不會呀，他憑什么要替自己說話呢？他開始有點懷疑自己的識人能力了，難道是自己看走了眼？還是他宋旭覺得虧欠自己什么？

輪到他敬酒時，他舉起杯子，看著宋旭說：“宋部長……”

宋旭笑著說：“別人叫可以，你就別這么叫了，咱們誰跟誰呀！叫宋旭！”

他繼續說：“宋部長，敬你一杯，啥也不說了，都在這酒里了！”說完，他把半杯酒一飲而盡。

機關里，最難弄懂的就是人心。楊夢文說什么也不信宋旭會為自己說話，或者說，他另有別的什么目的？多年的機關工作經歷和屢受挫折的楊夢文，很難相信誰，他時常懷著一顆戒備之心，就像是一張網或者防護罩，把自己包裹得嚴嚴的，密不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