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家里,楊夢文回顧近段時間以來發生的種種事情,他深切地感到,這一年,注定是個多事之秋。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發現自己的預感很靈,盡管他自認為是個唯物主義者,但有些事情卻解釋不清,道理不通。
春節假期放到初七,初六這天,還沒有到上班時間,本來,楊夢文打算中午時和水晶一起帶著孩子逛逛街,盡管不打算買什么,但總比待在家里強,一方面是感受一下省城過年的氣氛,另一方面,他也是想散散心,暫時忘卻煩惱事,放空大腦,也算是種休息。
可是,還沒等出門呢就接到二哥楊國文打來的電話,說他在火車站呢,讓他去一趟。
這大過年的二哥在火車站干什么?況且,他是教師,開學還早著呢。
和水晶一說,水晶說有可能是外出辦事吧。
楊夢文匆匆穿好衣服就出了門,臨走時,他趁水晶不注意,拿了點錢,因為他隱隱地覺得,二哥肯定有事,過年時就見他悶悶不樂,但他實在猜不出是什么事。
等他開車到了火車站,在候車大廳外,看見二哥楊國文在瑟瑟寒風中形單影只地站立著,穿著大衣,圍著圍脖,旁邊立著個行李箱。
“二哥,咋不進去等呢?”他緊走幾步走到近前。
楊國文見他來了,上下看了看,說道:“你這身衣服都舊了,過年怎么也不買身新衣服穿?也不能太苦了自己。”
他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笑著說:“還挺新的呢!能穿!二哥,你這是要去哪兒呀?”
楊國文看了下手表,說道:“中午了,咱去吃口飯吧。”
“你車是幾點的?要不,回家吃吧。”
楊夢文不是心疼錢,而是因為二哥還沒有去過自己家里。
“不了,來不及,咱就在附近吃碗面條吧。”說著,楊國文拉起行李箱就走。
楊夢文上前接過行李箱,邊走邊尋找著能吃飯的地方。
“二哥,你到底是要去哪兒呀?”他又問。
“南方。”
“去南方干什么?”
“和你二嫂離婚了。”
這一句話,把楊夢文差點嚇著,他突然站住了,看著走在前面的二哥,半天沒說出話來。果然又讓自己猜著了,二哥真的是發生了事情。
他又一路小跑追了上去,猶豫著問了一句:“為……為什么呀?那你去南方做什么?不當老師了?可是鐵飯碗哪!”
“我要出去闖蕩闖蕩。”
楊夢文知道,在自己的這些哥哥們當中,數二哥楊國文最有才氣,不僅人長得好,還寫得一手好毛筆字,文章寫得也好,還有口才,如果不是當老師,干什么都錯不了。可是,當初因為家里窮,草草地結婚了,然后就像籠子里的小鳥一樣被困在了二嫂家鄉那座小城。他想,或許是二哥心有不甘,再或許是從一開始時就是個錯誤。但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他不想問,即使問了二哥也未必會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夫妻之間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清呢?
吃完了飯,臨要檢票時,楊夢文掏出背著水晶拿出來的一千塊錢給了二哥,說出門在外不容易,如果在外面不順心了就回來,哪好也不如家里好。
楊國文接過錢,二話不說進了檢票口,頭也不回。
望著二哥漸漸消失在視線里,楊夢文感慨萬千,要是不長大多好,長大了就會經歷這樣或者那樣離別的惆悵。
想想二哥楊國文是個脾氣多好的人哪,竟然也會選擇以離婚來與命運抗爭,那是得下多大的決心啊!可是,外面的世界雖然很精彩,但外面的世界也很無奈,楊代文在南方時也曾經叱咤風云,現在還不是窩在家里喝大酒?
楊夢文不敢想,他不敢想二哥楊國文的未來,更不敢想自己的未來。未來的事誰能說得清楚呢,有多少突如其來?有多少橫生變故?沒有誰會精準地預測尚未發生的事情。
初七這天下午,楊夢文回了趟公司,因為明天就是正式上班的日子,他要去準備鞭炮,好在上班第一天早上集中燃放,這是慣例。
可他一到公司就發現孫娜竟然也來了,并且把他叫到辦公室說有重要事情。
進了屋,他客氣地給孫娜拜年,除夕那天收到過孫娜發來的拜年短信,但他沒回。短信拜年這種事情一旦你發晚了就不要給人家回發,那樣顯得太被動,還不如不發。他明白這個道理。
可孫娜卻一擺手:“你別拜了,還是找個地方拜拜大仙吧!”
“咋的啦?妖精附體?”
他開著玩笑,卻從孫娜神情里感覺到事情不妙,恐怕是有什么重大的變故。
果然,就聽孫娜嘆了口氣說:“小道消息,不一定準,先知會你一聲,也好早些做個準備。”
他靜靜地聽著,但凡是她說小道消息,一般的情況下都會應驗。
“你知道嗎?曹總馬上要調任開發區一把手了。”
“那是好事兒呀?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嘛,誰走,誰來,對我來說都一樣。”他有些不以為然。
可就聽孫娜又說:“好像是把陽光集團也帶過去。”
“什么?帶過去?你的意思是說……以后陽光集團就是開發區的企業了?”
這個消息讓楊夢文震驚不已,那也就是說,以后陽光集團公司所屬的企業干部恐怕就真的屬于機關范疇了。自己好不容易從機關出來,難道再一次進去?好在自己現在是公司的編制,再者說了,曹總本來不待見自己,對自己來說也許會是件好事呢。
見他不語,孫娜敲了敲桌子:“大哥,想啥呢?別以為你在企業就安全了,要我看哪,你還得回機關!”
“為什么呀?”
“為什么,因為你不適合在企業,連我都這么認為,難道領導不會用人?”
“切,再會用人也不會用我的,這點你大可放心。”
“夢文哪,其實我覺得你還是回機關的好,本來,像咱們這們的企業就和機關差不了多少,那還不如在機關里干呢,起碼也奔個前程啊。”
楊夢文看著她,面帶微笑地說道:“這是要趕我走?我可不可以這樣理解?你是怕有影響還是怕什么?”
“不是你要讓你走,還不是為了你好?其實,我倒希望你能在這里,可是……”
“你是聽到什么消息了吧?”
“對!我聽說過完年就要對干部進行調整了,說是要從企業選一批優秀年輕干部充實到開發區去。”
楊夢文聽著她的話,腦海里卻浮現出徐秀春那張臉來,暗想,如果她也跟著到開發區,如果還是管干部,那她是一定會把自己也弄到開發區去的,近距離地壓制、排擠和羞辱才能滿足她的報復之心。
楊夢文說:“一切都順其自然吧。”
“你那叫聽天由命!”
他笑了笑,聽天由命就聽天由命,不然呢?
因為要準備明天上班的儀式,他就打算去樓下安排事情,可還沒等離開呢,孫娜手機就響了,他剛想要走,聽著電話的孫娜卻沖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先等等。
他停下來等她接電話,講完后,孫娜看著他就笑了,說:“恐怕不是小道消息了。剛才集團行政辦通知,明天早上全體干部都到集團總部樓前集合,統一搞個新年團拜儀式,放完鞭炮后直接開會。
楊夢文心里咯噔一下子,如果自己猜得不錯,恐怕今天就是和孫娜最后一次共事了,自己才來房地產公司幾天哪,計劃還沒有付諸實施,難道真的又要離開了?
人都說,人生何處不相逢,但在楊夢文看來,這個新年他所感受到的卻是人生時時有離別。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更大的一場離別還沒有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