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繼坤帶著小喬治去她家里住，夏承乾這里只剩下他和佟玉言兩個人。他安靜的坐在那里在看一本《經濟犯罪偵查新論》，佟玉言見他也沒有什么熱情，于是主動道：“我聽說你最近工作挺忙的。”

“經濟罪案調查科剛被獨立出來不久，是挺忙的。”夏承乾說著又翻了一頁。

佟玉言看了一眼書上的內容，是關于證犯罪偵查這一專題的，這不是他第一次閱讀，因為上面已經劃了很多標記。也許夏承乾真的無心跟她聊天，不過佟玉言還是覺得應該趁此機會再次擺明自己的態度，于是道：“那這段時間，我常過來幫你照看一下喬治。孩子也是時候學習點什么了，我是個女人，教起來可能更方便一些。”

夏承乾多多少少抵觸她這句話，他知道佟玉言并沒有惡意，只是不忍心見小喬治看到她時害怕的樣子。這兩個人從來都不是天敵，只是一強一弱的對立，在這兩者之間，夏承乾從未變過自己的立場，他選擇小喬治。

見他沉默不語，佟玉言知道了他心里所想，就問道：“承乾，我們的事情你想好了嗎？我希望你能考慮現實，你知道你不可能一直一個人帶孩子過，你早晚都要結婚的。我的意見你可以不采納，但是阿姨和姐姐的意見你應該聽進去。”

夏承乾搖搖頭，道：“我已經跟你說過了，我首先得考慮孩子的感受。如果我會首先考慮我自己，那當初我也不會冒著跟你分手的風險收養喬治。這幾年，我們都變了，我對你已經沒有以前那種感情了。我不想談什么情情愛愛，我要談的是一個穩固的家庭，談我對孩子對妻子，以及她對我們這種雙向的責任。”

“你覺得我不會負起責任嗎？”

“不是，你有你的好，你的優點大家有目共睹，是我不夠好。我不想一時頭腦發熱，連累小喬治也連累你。公平的說，我現在這種條件只能尋求心理上的幸福感，外人看我就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也沒什么出頭之日，我覺得你當年的決定還是對的。我想對孩子負責，不該要求你跟我一樣，你有權利追求你想要的生活。真的沒有誰對不住誰。”

“承乾，你現在看問題跟以前不一樣了。”

夏承乾苦笑一聲，道：“用我姐的話說，我就是男人的身體，女性的心腸，難怪小喬治這幾年從來不叫我爸爸，只叫媽媽。”

佟玉言道：“孩子不懂的事情很多，我可以慢慢去教。孩子需要長大，你也需要有人幫你分擔。”

夏承乾道：“孩子不是我的負擔，在我眼里，她與我親生的孩子并無兩樣，她給我的生活帶來了很多快樂和溫暖。我希望你不要著急打破這個家里的平衡，孩子不像我，她的承受能力很差。”

佟玉言緩緩的低下頭，又慢慢的背過臉去。待心情平復一點之后，她把歪斜的抱枕放正了一些，站起來道：“我幫你把家里收拾一下。”

“真的不用。”夏承乾也站起來，道：“玉言，一切都回不去了！我早就不再是當年那個疼你愛你的夏承乾，你想要的激情我不可能再給你，我唯一可以給你的只有熟悉的感覺。可能我是你當年沒有實現的一個夢，你現在還想去實現而已。我跟你不一樣，我是個渴望安穩的人，但是我們的結合并不意味著安穩。”

佟玉言轉過身道：“承乾，你是不是介意我結過婚？”

夏承乾搖頭，道：“我也有孩子。條件上，我沒有什么可挑你的，我一個月才掙多少錢。比起你現在的生活，我們結了婚，你婚后的生活可能不會更好。”

佟玉言道：“我不是一個物質至上的女人。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前夫的確是個有錢人，你以為我跟他結婚為了錢。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當初結婚就是以為他會一直全心全意的對我好。我要的不是錢，是個真心對我好的人。”

“那么——”夏承乾很嚴肅的說道，“你覺得我還是你要的那種人？”

佟玉言心里難過，忍著沒流眼淚，她不想再用感性的方式去解決問題，夏承乾真的不適合這種方式。理性一點，哪怕是談判，只要談出一個令雙方都能接受的結果。她已經在回避很多敏感話題了，不提小喬治日后的生活問題，不提婚后何時生子的問題，不提夏承乾那份收入微薄的工作，連杜如金出現在這里她都沒有多問一句。

她冷靜了一下，道：“現在我想跟你組成一個家庭，你覺得我為了什么都好。這五年，你說你變了，我自認也變了，我覺得我們已經變得更加適合生活在一起。承乾，不管你承不承認，我是有我的錯，但是你也一定有你的錯。至于激情，激情早晚都是要沒的，我曾經覺得我們之間沒了激情會很可怕，但現在看，沒有了激情不過就是這個樣子，真的沒什么。”

佟玉言說她變了，那么夏承乾便無法再提當年的種種，他也不愿意提。當年無非是他堅持留住小喬治，兩人產生了嚴重的分歧，佟玉言一氣之下不顧他的挽留離開了他。不到一年的時間，當夏承乾還處在失去她的陰影里時，她已風光的嫁給了一個富商。婚后的幾年時間里，她對夏承乾和小喬治不聞不問，等他們再次收到她的消息時，是她離婚，回來后想與夏承乾再續前緣。

那么這幾年她究竟過得怎么樣呢？

一言難盡，什么苦都吃了，什么心都操了。流產過兩次，第一次是抓到富商跟酒吧女偷情，兩人大打出手導致流產，第二次是她主動去醫院做的人流。給那種人生孩子，無疑是帶給這個世界一串串低級的基因。

離婚后她按照婚前協議拿到了一筆錢，她用這筆錢周游世界，希望可以擺脫離婚的陰影。這種陰影不是來自她和富商的感情，而是一種很強的挫敗感，她被蒙了雙眼選錯了人，放棄了深愛她的夏承乾。她沒有臉面去找他，已經錯過了，她那個嚴重的錯誤足以給夏承乾動力去忘卻那段感情。

游走了幾個月的時間，心里越發空虛，回頭去看的時候，發現沒有什么在等著自己。世界任由你放縱，任由你孤獨，她成了一個斷了線的風箏。她也曾在某個深夜里痛哭不止，不知道以后的生活要怎么過下去。手里的錢可以供她無憂無慮的過完下半輩子，可是她握著那筆錢的時候卻發現了一個很可怕的問題，原來安全感和幸福感竟然不是錢可以買來的。

她心里渴望的那些東西其實從頭到尾都沒有得到，一個疼自己的老公，一個聰明可愛的孩子，一個安穩溫暖的家庭。這份渴望縈繞心頭多年，能滿足她這個愿望的實際上只有夏承乾一人。她一直愛著夏承乾，就算在那段婚姻中她心里也沒有忘了夏承乾，如果說還有什么東西可以作為她回頭去找夏承乾的勇氣，那么就是這一份感情。

也許命運就是有意讓她看清夏承乾的好，當年她太爭強好勝，太過看重身外的東西，這樣的人也許活該經歷一次毀滅性的打擊，不然她根本不能用心去看待這個世界。

回頭了，看到了夏承乾單身帶孩子的生活，他一如既往的執著，用最平和穩定的心態去經營當初的選擇，他和領養的孩子變成了親人。

佟玉言被他感動著，現在的夏承乾似乎更值得她愛。他們曾戀愛三年，接收彼此愛的信號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她希望自己再度發出這種信號時，夏承乾能敞開心扉再接收一次。

然而事實沒有她想象的樂觀，她低估了夏承乾對喬治的感情。這幾年，夏承乾把大部分精力都用來照顧喬治，他成了一個真正的父親。好像一個人的情感總數是一定的，在某一種情感方面投入的多，其他情感領域必然投入的少，況且經過這幾年的時間，夏承乾還徹徹底底變成了一個情感不夠豐富的男人。

佟玉言一再試圖努力打動他，夏承乾只因為喬治對她不適應就拒絕了她，說不傷心是假的。可是看到了夏承乾對家庭的這份責任，她還是對他充滿信心。她已經漸漸明白了一個道理，人不能總是索取，就算你表現的方式再委婉也是很容易被洞察，畢竟最了解人心的始終是人心。

她決定付出。

佟玉言是一個很難讓普通男人對她說不的女人，但是夏承乾真的被她傷過心，所以他學會了克制自己，就算佟玉言靠他那么近，作了那么多努力，他依然不動情。

他一再說明自己的立場，喬治是他的小孩兒，孩子他得養一輩子，他不想聽到一切只是機緣巧合不是命中注定的說法，世間哪一份真情是隨隨便便就有的呢。沒有為人父母，就不會明白為人父母的感覺，父母是孩子心中的上帝，是他們的一切。

喬治是一個比一般孩子要弱的小孩兒，很多孩子到了這個年齡已經可以適當的保護自己，喬治卻不行。她上特殊教育學校這幾年，每天上學夏承乾都要把必要的事情交代一遍。喬治記憶力很好，其實他說的這些她早就爛熟于心。夏承乾不放心，怕她受欺負，就給老師塞錢，他知道助長歪風邪氣不對，但是身為父親，孩子的安全會壓到一切原則。

他父母年紀大了，幫忙照看姐姐的兩個孩子尚且忙不過來，根本不能分出額外的精力再顧著喬治。所以準確的說，在這個世界上，喬治真正的親人只有他一個。

夏承乾說他一直記著一件小事，那是四年前，有一天他去接喬治放學，有一個騎著電動車背著書包的青年從他們身邊疾馳而過，書包上的鉚釘一下在喬治臉上刮出一道血痕。小孩兒什么都沒說，就只是摸了一下臉，看了看夏承乾。夏承乾忽然發現這個小孩兒由內而外都沒有任何武器可以保護自己，她對這個世界上的惡是沒有概念的，如果沒有了夏承乾的保護，那么她可能飽受欺凌，說不定會早早的離開這個世界。

這樣的例子他不是沒有見到過，爸爸從市公安局退休，姐夫是某派出所所長，那些缺乏父母愛護的兒童最終會有什么下場可能會一再沖擊普通人的心靈，有些是你不敢想象的。別的孩子有何命運他管不了，但是喬治他一定要負責到底。喬治是個心理很健康很陽光的小孩兒，可能跟她單純的天性有關，也可能跟這幾年關鍵的成長時期得到了夏承乾無微不至的照料有關。他很希望這份沒有雜質的心地能一直保持下去，為此他付出任何代價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