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森林靜謐安詳,就連夜風偶爾刮過樹梢的沙沙聲,似乎也是在演奏著輕柔平緩的安眠曲。這種大自然的寧靜,絕不是在喧囂的城鎮里所能享受到的。
而在月影西斜的時候,這種寧靜就逐漸被各種富有生氣的響聲所打破。森林里的各種動物,尤其是小鳥們,開始用自己的音樂,歌頌著新的一天的來臨。
但在這偉大的自然交響曲里,卻有一些刺耳的聲音夾雜進來,破壞了它原本美妙的旋律。這不和諧的聲音是鐵器碰撞摩擦的聲響,準確的說,是鋼鐵的武器和鎧甲所發出來的聲響。
人類,最不受森林歡迎的不速之客,多年以來,第一次踏足到這里,而且,人數眾多、滿懷著血腥的殺戮欲望!
在遠處一棵平常的山毛櫸后面,有一雙銳利的眼睛,透過茂盛枝葉的縫隙,緊緊地盯著眼前的那片宿營地,默默地計算著其中的人數——這些人,剛剛從帳篷里鉆出來,伸著懶腰,搖晃著頭,正在努力驅趕著尚未完全褪去的睡魔。
這個觀察的人是瑞?塞斯瑞特。
在公主衛隊通過伏擊順利解決掉第一批追殺者后,尾隨而來的其他敵人的行動就變得謹慎了起來。他們保持著不會跟丟目標的最大距離,每次前進都很小心,似乎是害怕再次中伏。
在這種情況下,衛隊要掌握敵人的動態,就變得困難了起來。在這樣遠的距離,敵人顯然也有了足夠的空間和時間來防范甚至伏擊衛隊派過去的偵查員。
考慮這個風險和衛隊的大多數成員對森林環境還不熟悉的現實,瑞決定親自去執行這個任務。
情報對于作戰獲勝來說,是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的,在很容易實施偷襲的森林里更是如此。只有掌握了足夠的情報,才能準確分析敵人的意圖,從而掌握主動。
瑞不希望自己成為一次意外突襲的受害者,這種措手不及的狼狽角色,通常是拉斯特眾多的戲劇舞臺上、那些滑稽的戰爭劇中蹩腳反派們的典型形象!
當然,和不愿丟臉相比,他更不能忍受的是讓那幾個小姑娘因此而受到傷害。
不,絕不能讓這種事發生!就算是她們自然掉落的每一根頭發,都應該要用絲綢袋子好好地保存起來!更別說讓她們被襲擊了!
但是這幾天的偵查結果,卻讓人無法感到樂觀。
少年發現,這些追殺者的頭領,似乎相當狡猾——他把原本分散的幾個隊伍,都集中了起來,而且還有后續人員在不斷補充著,現在已經快達到100人的規模了!
這樣一來,對付只有20來個人的公主衛隊,人數上顯然擁有了絕對的優勢。
這些在之前分散前進的隊伍,應該是為了應對森林里較高的追蹤難度、而做出的擴大搜索寬度的布置。
但因為公主衛隊的行程比預期更緩慢,很容易跟蹤,也就沒有了進行大范圍搜索的必要。能很快察覺到這一點,并迅速做出改變,這確實不是一個庸才所能做到的。
不過,敵人的精明顯然就是己方的災難了。
瑞?塞斯瑞特意識到,如果對方照這樣勢頭再增加一些兵力的話,很快可以憑借壓倒性的力量向衛隊發起強攻,那將會是最難應付的局面!
危機正在快速迫近中,但公主衛隊的隊長卻發現,自己目前竟找不到任何有效的辦法來避免陷入這個絕境!
畢竟,不管是伏擊還是其他什么手段,對于集中了力量的優勢敵人來說,都很難再奏效了,反而容易因此造成己方的損失,讓力量對比擴大到更加不利的程度。
但是現在卻不是能在原地進行沉思的時候,因為敵人營地里已經在做啟程的準備了,他只好小心地離開,打算回去再和大家商討應對的辦法。
即使是在沒有開辟道路的原始森林里,瑞的移動速度仍然非???。不管是突然橫叉出來的樹枝、還是長滿鉤刺的灌木、又或者隨處可見的尖利石塊,這些難纏的障礙物對于曾經歷過更惡劣環境的他來說,只需要靠本能的反應即可輕松應付。
但和所有在無計可施處境中的人們一樣,此時的瑞也不禁在心里有這樣的幻想——如果它們能夠給敵人造成足夠的麻煩、甚至減員就好了。
當然,少年明白,這是種不切實際的希望,就好像水底偶爾冒上來的氣泡一樣,一瞬間似乎很可觀,但很快就會破滅得干干凈凈。
敵人所具備的巨大兵力優勢,終究還是必須要去面對的殘酷現實,而且這個危機就近在眼前!
因為這沉重的憂慮,瑞?塞斯瑞特的注意力不禁有些過于內收,讓快速奔跑著的他幾乎迎面撞上了一個東西。
這對少年來說是十分失常的表現。
不過多年嚴格的訓練,在這一瞬間展現出了成果——他沒有像普通人那樣因為猝不及防而茫然地等著碰撞的到來、又或者徒勞地想要拽住被慣性支配了的身體,而是立即小幅度地改變了前進的方向、并借助著這個扭力順勢向外翻滾了出去。
靠著身體久經訓練所形成的條件反射,瑞敏捷地避開了這次幾乎是必然會發生的撞擊。
不過,他的心里卻沒有感到任何慶幸,反而是立刻警覺了起來,因為在這一瞬間他已經發現,剛才自己差點撞上的,并不是什么樹木或者巖石,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這是一個陌生人。如果是在城鎮中,瑞肯定會馬上表達歉意,但現在,他的手卻立刻放在了劍柄上。
“年輕人,拔劍相向可不是對待長者應有的禮節!”
那個人卻并不緊張,用十分平靜的聲音這么說道。
瑞有些尷尬地把手從劍柄上挪開。
確實,自己的反應有些過激了。在這樣一個很多年都無人踏足的原始森林中,一個陌生人突然出現在面前,當然是很可疑的。
但仔細看看,對方正如他表明的那樣,是一個年齡相當大的老人。瑞并不認為愛露爾?斯萊派出來的那些追殺者中會包括這么衰老的成員。
“對不起,希望沒有驚嚇到你?!?/p>
“這不要緊,對于一個經歷過很多歲月的長者來說,并沒有那么容易受到驚嚇……而且,現在有著比這更重要的事情吧……“
老人這么說著,然后指了指瑞來的方向。
瑞一下子又警惕了起來。對方顯然是知道自己和那些追殺者的情況,這個人究竟是什么人呢?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老人似乎察覺到了瑞的情緒變化,露出了安撫的微笑。但他卻沒有直接繼續剛才的話題,而是說道:
“少年,能把你的劍給我看看嗎?“
對一個明顯正在懷疑自己的人提出這樣的要求,簡直是荒誕的。
不過,瑞卻順從地把長劍從劍鞘里抽出來,然后以恭謹的態度用雙手遞了過去。
他的心中依然還有著疑慮,但同時,又有著一種奇妙的、想要去相信這個老人的愿望突然掌控了他的意識。
順從直覺、而非理性,對瑞來說是極其罕見的情況,但這卻又并沒有違背他的原則:
少年一向都認同有人天生可信、有人天生不可信這種觀點。天然的信賴感是客觀存在的,盡管它容易讓人失去理智、并付出慘重的代價,但也能夠讓人得到靠理性判斷所不可能建立的牢固友誼。
和這個老人雖然只是初次見面,但瑞卻感受到一種奇妙的熟悉感,在心里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某個人的身影。
老人翻來覆去地認真查看著瑞?塞斯瑞特的佩劍,然后將它交還給了主人。
少年注意到,他的手法相當熟練,顯然對武器并不陌生。
“很漂亮,稱得上是一件高超的藝術品?!?/p>
老人稱贊道,不過,他接著就說道:
“可惜的是,算不上一件合格的武器。我建議你換一把更實用的?!?/p>
老人的評價是正確的。
這把佩劍,就是瑞?塞斯瑞特在公主衛隊成立儀式上被授予的那把劍,本身就是一個儀式用品,當然會有著華而不實的缺陷,瑞也很清楚這一點。
不過少年卻從未有過想要替換的打算。因為這是愛麗絲公主親手交到他手里的,代表著她的信賴,也代表著他的責任,已經不僅僅只是一把武器了。
似乎并不在意對方沒有積極回應他的建議,老人又說道:
“武器的選擇,也許只會決定一個人的生死,但道路的選擇,卻可能決定一群人的命運。”
“那么,應該選擇什么樣的道路呢?”
少年耐心地問道,老人的話明顯在對他當前所處的局面做暗示,這也讓他對自己的某個判斷更有把握了。
“有時,最近的道路不一定是最快的道路,較遠的道路反而能夠更容易到達目的地。”
在說完這句話后,老人就打算離開了,瑞急忙叫住他:
“請等一下,閣下!對赫羅琳小姐,你就沒有什么話要傳達的嗎?”
老人轉過身來,驚訝地看著瑞?塞斯瑞特——少年的臉上有著確信無疑的神情。
他沉默了一會,然后說道:
“看來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少年,你是如何做到的?”
“請原諒,我無意冒犯,只是我有著一些精靈朋友,對精靈并不陌生?!?/p>
“哦,你那些朋友是指梅德爾族的精靈吧?我竟然忽略了這一點……你是從赫里圣殿來的,當然會和梅德爾精靈有過接觸,要比一般的人類更能辨別精靈……”
“不過,即使你能夠分辨出我是精靈,又怎么確定我和你那位赫羅琳小姐有關聯呢?”
老人有些好奇地問道。
“赫羅琳小姐是從精靈部落出走的,而月海境內只有兩個類人精靈種族——梅德爾族和圖爾斯族……我知道,她和你都不是梅德爾族的,那么一定都來自于圖爾斯族。”
“這個分析很合理,雖然我們并不喜歡‘類人精靈’這個稱呼……”
瑞?塞斯瑞特繼續說道:
“赫羅琳小姐說過,她和部落的精靈關系并不好,能在這個緊急時刻來提醒我的,應該就只有一個人了……而且,你們有著很相似的氣息……我想,你應該就是赫羅琳小姐的父親吧?“
老人驚訝于瑞的大膽推測,但很明顯,少年猜對了,他帶著贊賞語氣承認道:
“你很了不起,少年。你是對的,赫羅琳……她是我的女兒?!?/p>
得到了確認,瑞的心里卻有著一股怒火突然燃燒了起來,他忍不住用質問的語氣說道:
“閣下,我感謝你的提醒,并會認真去思考你的建議。但在那之前,我很想知道,作為一個父親,你是如何做到對自己的孩子置之不理的?我是一個人類,對圖爾斯精靈也不夠了解,但我知道,很多精靈都不是這樣的。“
咄咄逼人的質問,和少年平時的溫和形成了鮮明的反差。還身處危境,卻關注一個不那么緊急的事情,這也和少年平時的理性表現不符。
這一切,充分表明了瑞對半精靈女孩過往遭遇的深切同情。
老人對他的表現感到很意外,卻并沒有因為少年的質問而生氣,反而顯得有些高興。
但老人并沒有回應瑞的質詢,而且制止了他的進一步逼問。他示意到,有人正在靠攏過來。
瑞也很快注意到了遠處傳來的異常響動,他知道,這應該是那些追殺者——他們正在向公主衛隊的扎營地點前進!
“少年,看來我們必須分別了。”老人低聲說道。
“但我們還會見面的,在那之前,請照顧好赫羅琳。”
剛說完這句話,老人就在瑞的面前消失了,這是真正意義的憑空消失,就好像他根本就沒出現過一樣。
但空氣中還殘留著的魔法能量提醒著瑞?塞斯瑞特,剛才的遭遇并非是自己的幻覺。
這個人、或者可以確切地說是赫羅琳小姐的父親,也許還在某個不遠的地方繼續觀察著自己呢。
少年也立刻離開了。他動作迅速,卻又十分小心,完全沒有驚動到已經距離非常近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