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剛過清明,早上還是有些涼。
一個半大后生趴在地上,過一會兒怕不被凍壞?
老王頭趕緊上前輕聲叫喚,奈何那后生就是不醒,沒奈何,老王頭便將他翻過身來,背進院里。
重新鎖了門,才把老婆兒子女兒叫起來一起看。
這后生大約十來歲上下,渾身衣衫破舊,碎棉絮許是沾了河水,濕噠噠地吊墜在袖子上。
眉目倒是方正,就是緊咬著牙關不開口不睜眼。
老王頭叫著兒子幫忙,使勁兒掰開了后生的牙關,灌進去一碗剛出鍋的熱湯。
發完汗,后生方醒。
哇得一聲哭出來,老王頭便知道這是救活了。
當下細問,才知道這后生乃是鄰縣山里人,父母雙亡,流落出來。
昨日扒了一輛拖拉機,被司機發現,一頓嚇唬,掉到了瑩河里,不知怎么就漂到了王家跟前。
老王頭見他可憐,便就此收留了他,對外只稱是遠房親戚來投。
平白多了一張嘴,老王頭壓力也有點大,不過一家人擠擠總還能放下一雙筷子。
王家這湯乃是祖傳,不傳外人。
這后生便學不得,但是一天天長大,總不能沒個營生。
見他人不錯,老王頭便當自家孩子養,每日思慮。
剛好過了三五年,錫縣家具廠來鎮上招工,老王頭便把他送了去學手藝。
想不到這后生心靈手巧,竟然是學得不錯,在十里八鄉都出了名。
那個年代,誰家有個巧人,那可不得了,人人喜歡,家家中意。
便多有人來老王頭家說媒,卻被老王頭一一擋住了。
又過了三五年,剛好來到逍遙鎮十年。
這后生突然一天說要回老家處理事情,老王頭也不疑有他,便放他回家。
誰知一個月后,后生來信說,手頭有了一筆錢,準備在老家開個家具店。
老王便有些傷心,原來當年媒人被擋走,他早存了把后生留給自家閨女的想法。
此時見后生不回來,便心下合計,開始謀劃。
一年后,那后生的生意竟然越做越大,在老家縣城買了兩套平房院落。
這后生知道報恩,想起老王頭一家生活無著無落,便專門跑來勸說老王頭一家跟他去老家定居養老。
那天,硬氣了一輩子的老王頭淚流滿面,不顧兒子苦苦挽留,把老湯的生意全轉給了已經成家立業的兒子,帶著老婆女兒毅然搬去跟后生居住。
那后生果然不負期望,短短四五年家具店越做越大,竟隱隱成了縣里數得著的人物。
老王頭再不遲疑,這便把女兒許配給了后生,后半生逍遙自在,樂不思蜀。
……
白神壕故事講完,咸魚早聽出來這便是他的發家史,只是不知道他當年從縣里逃出竟然這么曲折,還遇上了白潔姥爺這么忠厚的人物。
“所以如果沒有白潔姥爺救我一命,哪里有今天我和你坐在大奔上呢。
仗義每多屠狗輩啊弦子,從我開家具店那天起,我就說過,我跟那些街邊的小攤老板沒啥區別,唯一的區別就是我有一個店。
無論何時,我永遠都不會忘了,我走投無路的時候,是他們把我從鬼門關上救了回來。
更何況他們為了生計,起早貪黑,不也伺候了好多人的肚子么?
所以啊弦子,越是和販夫走卒在一起,越要有敬畏心,感恩之心。”
這是白神壕的哲學,咸魚雖然心下不以為然,但也無法反駁,不過總歸還是有些牢騷的:
“那些小攤小販也不一定都是好人吧,我怎么就聽說還有小販專門拿著吸鐵石賣假糕呢?”
白神壕啪地給了他一巴掌:“抬杠是吧,我說的是大多數,是整體,是你應該有的姿態。又沒說小販便人人都是完人了。”
哦,好吧,你是神壕,怎么說都有理。
不過,神壕講這么多,咸魚也明白他的意思,那便是做生意也是做人,不能騙人害人。
“放心吧白叔,我這個人您也知根知底,我做事情肯定不會欺人欺心。”咸魚索性挑明了講。
白神壕微微一愣,見他竟然想得這么深,便呵呵笑道:
“那我就直說了,我不懂地產,更不懂所謂的規劃設計,。
無論是京城來人的方案,還是你的方案,我都希望最后出來的東西,能讓慷縣人說好,做出來的東西不讓人戳脊梁骨。”
咸魚點點頭,眼神篤定。
兩人對視,到此時方真正明白彼此的為人,都是哈哈大笑,感覺前所未有的暢快。
此時舟市和慷縣還沒有高速公路,到省城征市必須先得走徐峽線,到了許市再走107國道。
雖說大奔性能好吧,這一趟也足足走了三個多小時。
不過剛好趕上京城規劃設計院的人開會間隙,咸魚白神壕便在對方開會的凱來大酒店宴請了他們。
凱來大酒店是去年剛開業的四星級商務酒店,所在的東豐路上省級機關不少。
設計院能在這里開會,估計也是官方背景的原因吧。
幾個人邊吃邊談,飯菜雖然不怎么樣,但是環境還算安靜。
京城來人里,為首的宋工四十歲出頭,和白神壕年紀差相仿佛,成熟穩重。
另一個李工則是三十歲左右,大概是春風得意,總透著一股高人一等的架勢。
最后一個是一個剛畢業的實習生,二十歲出點頭的女孩,不大說話,但是眼神里透著古靈精怪。
倆男人帶著一個女孩兒出差,總是有點怪怪的,咸魚在腦海里又浮現出昨晚下載的賽車錄像來,不由得浮想聯翩。
咳咳,歪了歪了。
“早就聽說白總豪氣干云,今天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宋工舉起杯和白神壕碰了碰。
“不敢不敢。”
倆人早都過了拼酒量的年紀,隨意抿了抿便放下酒杯。
“宋工您是京城大設計師,我這一個小小的盤子本來還真不該麻煩您。”白神壕放下杯子,客氣道。
旁邊李工鼻子里冷哼一聲,坐在那里抬頭望天花板。
白神壕只當沒看見,仍是笑嘻嘻地跟宋工:“不過呢,我這是第一次干這買賣,心里沒底,就想著打頭起就整得好一點,這不就求到您的門子上了嗎。”
宋工聽了呵呵地笑著說:“別說什么求不求的話,既然咱們能見面,就是有緣。我們把方案拿出來,咱們一起討論,白總可多提意見。”
白神壕當然又是一陣客氣,猛夸宋工。
咸魚在那邊看見李工無禮,早心中有氣,存了懟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