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恰逢這張董事長坐陣學校。
王校長便決意為老師們請命,豁出去了去找張董事長理論。
剛走到董事長辦公室門口,便聽見里面在打電話的聲音。
“仉(音:掌)縣長,您這么著不是過河拆橋嗎?我張某人自從跟了你,何曾有過二心,你不能這么扔下我不管啊!”
王校長心中咯噔一下,他早就聽說張董事長能順利拿下這片地,全是當日負責原種繁殖場改制的副縣長仉明杰的功勞。
難道張董事長現在就是在和仉縣長通話?
王校長本來也不是愛聽閑話的人,當下便要轉身離開。
忽然聽到屋內咣地摔了一個杯子:
“好啊,好你個仉明杰,既然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
逼急我,咱們就拼個魚死網破!”
王校長一聽這個,心道難道這么巧讓我碰上一個大貪官?
他平素就嫉惡如仇,當年因為在公辦學校發不了工資,到處求告無門,早恨透了那幫官僚。
此時一聽這話,便多了一個心眼,蹭地幾步回到辦公室,拿了一個帶錄音功能的隨身聽過來。
這還是他剛上大學的兒子淘汰的東西,沒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場。
董事長辦公室內,張董事長繼續發泄著怒火:
但那還不是跟你學的么?
一毛不拔鐵公雞!
這個張董事長真不是東西!
這個仉明杰更不是東西!
自己再活不下去,再窮死,也不能跟著這樣的人為虎作倀啊!
正在思量時,又聽得那張董事長聲音仿佛小了幾分:
“怎么?姓仉的,這下知道我張某的厲害了吧,知道害怕了吧?
…………
什么?你休假式療養了?
什么情況?
啊?你那姓焦的小舅子惹的禍?
哈哈,報應!
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
你少來,你特么現在下去了,我得趕快脫身,要不然肯定被你給連累!
你趕緊給我想辦法!
想不出辦法,我讓你現在就吃不了兜著走!
……
啊?什么?客運站舊站房?
姓白的?
…………
好,好,果然是個好主意!
姓仉的,你丫真是壞到家了!
也只有你才能想到這個損招兒!
我現在馬上就去找姓白的,說我要入股!”
張董事長說到這里,便掛了電話,火急火燎地往外走。
王校長沒提防他突然出來,只好三步并作兩步奔跑起來,假裝跑步運動。
冷不防跌了個跟頭,一下子翻進了齊腰深的荒草叢里。
等他再爬出來,張董事長早走得無影無蹤。
于是他便想馬上去縣里舉報。
誰知一摸兜,那隨身聽不見了。
肯定是掉到荒草叢里了。
他也不敢叫別人,自己又爬下斜坡,去草叢中摸索,然而荒草茂密,又全是密密麻麻的酸棗棵子,怎么也找不到。
因此只好沮喪地爬了上來,想等天氣暖和點,帶著鐮刀把草叢割平了再找。
哪知道,第二天仉縣長因病休假治療的消息便傳遍了全縣。
而幾乎與此同時,客運站舊站房改造也已簽訂了協議。
王校長一來沒找到錄音隨身聽,二來又知道那張董事長是想騙白永好買下學校。
白永好這人在慷縣風評不錯,如果他能買了這學校,想必自己和老師們能好過不少。
如果自己去舉報,government把這地收回去,說不得自己和老師們也許就丟了工作。
兩相考慮之下,王校長便把這事情壓在了心里。
誰知道這一壓便是一個多月,今天終于等到水木青城公司的人來接收學校。
一見白潔和咸魚干練又精致的模樣,都是干干凈凈的年輕人,王校長一時沒忍住,便把所有的事情和盤托出了。
“我這是交淺言深啊,白老師。
我把這事兒告訴你們而不是告訴government,一方面是因為我不想和老師們丟掉這份工作,還想讓精誠中學辦下去。一方面也是怕你們被張家坑得太狠。
兩面矛盾,我這也是沒法子。
白老師,至于該怎么做,還是你們東家商量決定吧。
無論你們決定做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都義不容辭。”
白潔聽了,面無表情地看了咸魚一眼。
她接觸社會,尤其是慷縣的底層社會非常少。
這種事情,還真得看咸魚的意思。
此時沒有長輩在,咸魚無疑就是他們三女一男中的主心骨了。
咸魚接收到了白潔的眼神,心中一顫,難為這姑娘了。
一個學校十幾口子老師們的飯碗,就在她一念之間。
而她卻真的無法一言而決。
想到這里,他有些憐惜地站起身來,隔著正弦去拍了拍白潔的手:
“姐,別著急,這事兒啊,咱們慢慢來。
我倒是有點想法,但是不能擅自做主。
我看,還是請白叔來一趟。”
白潔點點頭,一手摸著咸魚的手,一手拿起手機打給門外的趙達鴨,讓他去接白神壕。
正弦見咸魚的手一摸上白潔的手,白潔馬上便抓得緊緊的,顯然心中是慌亂不已。
她心中自然不滿,當下臉上便要變色,旁邊柳妍一把摁住了她。
柳妍知道何大小姐是個醋壇子,就怕她壞事,全程眼睛就盯著她了。
此時一把抓住,輕聲道:“別鬧,看咸魚怎么說。”
柳妍懷著孕,正弦不好跟他爭,往白潔身邊靠了靠:
“姐,你把他手松開,我吃醋了啊。”
咸魚看了她一眼,沒說話,走到窗前看著滿院子的荒草樹木沉吟不語。
他父母都是教師,平日里沒少跟他說教育行里的事情。
別看在縣城里,老師們還算不錯的職業。
但是在慷縣鄉下,老師們真的是過得人不聊生。
90年代,和全國大部分財力不足的縣一樣,慷縣的鄉鎮教師經歷了七八年教師工資拖欠的現象。
很多原本正式在編的國辦老師都被縣財政把工資關系推給了鄉財政。
像王校長這樣,自己能找一個門路掙錢,就算是賣菜,勉強能糊口,已經算是一技之長了。
剛才咸魚還偷看了墻上相框里的獎狀,這個王校長竟然還是1992至1996年,連續5年慷縣教育行業先進工作者!
而這樣優秀的老師,被生活逼得先是賣菜,后又遇人不淑進了張家的賊窩。
真是諷刺,真是令人心酸啊!
像這樣好的老師,自己怎么忍心讓他再面臨失業的風險!?
既然他咸魚是水木青城的執行董事,是精誠中學現在的東家!
他就絕對不允許再有好人沒好報的事情發生!
想到這里,他猛地轉過身來,剛要張口對王校長說什么。
學校大門外傳來兩聲大奔的鳴笛聲。
白神壕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