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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九世傾城

第2章奸細

這是太和十二年的冬至日夜晚,無星無月。

不比江南地區,松州的初冬,已經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太陽一落山,地面那點火氣就迅速消散了,一種冰冷的寒意就從土地里鉆出來,隔著靴子,鉆進了少年將軍的腳底心,然后凍住了兩條腿,于是渾身就忍不住打哆嗦。

但是只能打打哆嗦,少年將軍知道,自己這種身份,是千萬不能躲進營帳去偷懶的。其實躲進營帳也好不了多少,因為營帳里也就擋了一層風而已。

遠處傳來一種尖銳的聲音,就像是鳴鏑似的。少年將軍猛然一怔,突然尖聲叫道:“起風了!”

尖銳的鳴鏑聲接近了,單一的聲音變成了無數嘈雜和尖叫的組合,瞬間塞滿了人的耳朵,就像是無數野鬼在哀鳴。

狂風像刀子一般切割著之前還算是平靜的空氣,好像是不將這個地區的空氣割成上下兩段絕不罷休似的。又像是一群蝗蟲撲天卷地過來,要帶走這個世界上的所有。本來天上還有些細微的星光,現在風起云涌,星光在瞬間已經無影無蹤了,整個天幕瞬間陷入了絕對的黑暗。

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

無數火把亮起來,所有的營帳一瞬間都動起來了。

將軍們沉著臉發布命令,校尉們扯著嗓子在叫喊,士兵們忙忙碌碌卻不敢喧嘩。所有的人都在忙一件事情,那就是檢查營帳,要保證營帳牢固,要保證士兵們的營帳不會被風卷走,保證士兵們的營帳不會被接下來的雪給壓垮;騎兵們還要看著馬匹所在,安慰驚慌的馬群,將馬群牽到背風的地方安置。

風突然安靜下來了。整個世界也突然安靜下來了,安靜得能讓人聽見遠處隱隱傳來的烏啼。

就像是風突然到來一般,這風停下來也是如此突然,如此讓人不可置信。士兵們手中的火把火焰微微顫栗,那火焰也似乎不安地等待著什么。

黑沉沉的云壓著四面的原野,像是一片黑色的幕布,遮住了所有的光亮;又像是一個黝黑的監牢,將原野上的唐軍都禁閉在其中。

一種沉重的壓力從天宇傳來,讓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生物都惴惴然。

驀然之間,天空中爆發出一道明亮的白光,就像是有人拿著刀子在天上劈開了一道。不像是平時的閃電,這一刀光亮,劈得實在太齊整了,就像是用刀劃開了一塊黑豆腐。

光亮隨即消失了,但是依然在人的視網膜上留下了鮮明的印象,很多人竟然因此暫時看不清其他的東西!

無數驚慌的聲音響起來:“冬雷,冬雷!”

冬天不可能打雷,夏天不可能下雪。事情反常即為妖!

仿佛是為士兵們驚慌的聲音做注解一般,一陣轟鳴聲響起,就像是在人們的耳邊同時敲響了一千面大鼓,那種磅礴的沉重之力,幾乎就要將人的心全都震裂。

一瞬之后,聲音驀然停止。

搖曳顫栗的火焰,一瞬之間凝固;隨即就有士兵跪倒在地上,尖聲叫道:“老天爺息怒!”

撲通撲通,站立著的士兵,瞬間矮了一大截。

“驚慌什么!”長孫玄抽出自己的佩劍,往恢復暗沉的天幕上揮出:“我們是大興的軍人,我們無所畏懼!再說了,現在才是初冬,打雷也是正常現象,不算什么大事!如今大興,國泰民安,皇上圣明,我們這一仗,又是正義的復仇之戰!”

“可是,皇上曾經在承天門殺了……”跪倒在長孫玄身后的那個士兵,不知長了什么膽子,或者是心思比較單純,竟然倔強地想要與長孫玄爭辯什么。

“大膽!”長孫玄急速轉身,一道劍光滑過,那個士兵的腦袋已經落在了地上!這時,他的一個“膽”字才落下尾音。

火光搖曳下,長孫玄那俊秀的臉色有幾分猙獰:“為下者妄議尊上,該殺!今天這道閃電,那是尋常現象,要知道極南的雷州島上,這是一年四季都有的事兒!誰如果再敢議論,就等著發配雷州島,本參軍就讓你們看看這一年四季的雷電!”

說完這一段話,長孫玄又揮了一下寶劍,叫道:“大興,萬勝!”

“大興,萬勝!”

“大興,萬勝!”

又是片刻讓人窒息的安靜,然后就有稀稀拉拉的聲音響了起來,聲音終于越來越大,士兵們都站起來,漸漸變成了震破天宇的整齊劃一的聲音。

長孫玄這才松了一口氣,沉聲吩咐:“各做各的事情去!”轉身前去帥帳。

今天這事情,一定要趕緊匯報,提醒大帥,要及時掌握士兵們的思想動向才行。

走出帥帳的時候,長孫玄抬頭看了一下天。天空之上,星幕低垂,寂寥無聲。

仿佛之前的狂風閃電,都是幻像。

其他人可以安歇,長孫玄不能。今夜的巡邏隊伍,他是總負責人。

長孫玄才走出兩步,就看見有士兵匆匆前來,低聲報告:“將軍,抓到了奸細。”

“奸細?”長孫玄眉毛一挑,“這樣的天氣來做奸細,吐蕃人也真夠敬業的。”

“不是吐蕃人。”那士兵低聲稟告,“看樣子,應該是漢人。”

吐蕃人的外貌與漢人的外貌,有著很大的不同。別的且不說,就吐蕃人兩腮上的兩團高原紅,漢人就是用胭脂畫,也畫不出來。

雖然知道奸細是漢人,但是真的看到奸細的時候,長孫玄還是怔了怔。

好年幼的奸細。

面前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一身漢人的短襖襦裙,但是那衣服很明顯不甚合身,就像是偷來一般,裙子都長長地拖在地上了。但是那衣服的料子卻是頗為奇異,不是普通的麻布,也似乎不是普通的絲綢,紋理非常細膩。

衣服也罷了,那小姑娘的五官眉眼,雖然還很稚嫩,但是卻是無一處不美,無一處不協調,真正是眉目如畫。也許是聽見長孫玄的腳步聲,那小姑娘一抬眼,一雙漆黑的眸子,就與長孫玄對上了。

那眼睛就像是兩顆閃亮的黑寶石,又像是兩汪深邃的湖;一瞬之間,長孫玄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似乎被那雙眼睛吸引,要沉醉進去了。

略略一怔,長孫玄說道:“她是奸細?”

“方才大家牽著馬去背風處的時候,看見她藏在石頭后面。大家就把她帶回來了。”

長孫玄點點頭,說:“你們做得很好。”看著那小姑娘的眼睛,一瞬之間變得異常凌厲:“你到底是什么人?趁著夜晚接近我們的營帳,意欲何為?”

長孫玄文質彬彬,但是他卻是殺過人的人。又加上貴族公子,身份地位,本就比一般人要高。

當他露出殺機的時候,就連七八年的老兵油子,也要躲避他眼神的鋒芒。

但是,那小姑娘聽到長孫玄的問題時候,眼神卻是充滿了迷惘:“我是誰?怎么這個夢里,到處都有人問我是誰?我怎么成孩子了……你是誰,你為什么要問我是誰?”

邊上士兵大聲喝道:“大膽!”桄榔一聲,腰間馬刀出鞘。

但是那小姑娘眼神依然迷惘,眼睛看著地面:“我是誰,我當然是胡菁,但是胡菁是誰?胡菁為什么會在這兒?他們要殺我了,我到底要不要逃走,如果被殺了,我的夢會不會就醒了?”

小姑娘是在自言自語,聲音不算響亮。但是在這寂靜的夜里,一句一句,卻都落進了長孫玄的耳朵里。

長孫玄皺著眉頭看著面前的小姑娘。裝傻裝到這份上,也算是獨一份。如今正是打仗時候,不能動婦人之仁,當下就淡淡說道:“老實招供,不然就將你給殺了。”

就在這時候,那小姑娘突然動手。

這個營帳之中,只有六個人:四個士兵,一個小姑娘,一個長孫玄。

因為抓住的是一個小姑娘,而且之前這個小姑娘也很配合,所以士兵們也沒有將她捆上。巡邏任務很重,其他人也不能多留在營帳里,所以只留下三個人看管,加上一個小隊長。

幾個大男人對付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還能出什么岔子?

卻不想,竟然真的出了岔子!

小姑娘騰身而起,一只手閃電一般伸出,竟然就將邊上一個士兵腰間馬刀給抽了出來!

長孫玄距離較遠,根本來不及阻擋。那腰刀被奪的士兵,怒吼一聲,雙手抓住刀背,就要將刀給奪回來!

但是那小姑娘只是將刀刃一翻,那士兵就急忙收手。那小姑娘手上的刀如閃電,就已經架在那士兵的脖頸上。

此時,另外幾個人,才剛剛將刀給抽出來。現在他們的刀雖然都對準了那小姑娘,但是都不敢妄動了。

當然,士兵的命是不大值錢的,但是面前這么一個小姑娘,無論如何也沒到讓親兵犧牲的地步。

一時之間,四周的空氣似乎都僵硬了。

太丟臉了。

長孫玄厲聲喝道:“大膽,快快將他放開!”

那小姑娘卻不理睬長孫玄,也似乎沒有看見指著自己的幾件兵刃。皺著眉頭,看著四周,說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帳篷。照理說,沒見過的東西不容易出現在夢里。這好像不是做夢。”

長孫玄喝道:“將人放開!否則我們就殺了你!”

那小姑娘手腕一翻,刀光閃過,血花迸出。

眾人全都是一驚。

不是因為她動手將戰友給傷了,而是她——反手,在自己的胳膊上劃了一刀。

雖然是初冬天氣,但是前面說過,那小姑娘根本沒有穿毛皮衣服,穿的是短襖襦裙,衣服里面,連絲綿都沒有半點。

鮮血很快就將半個袖子都染紅了。

那小姑娘反手割傷自己,那被擒為人質的士兵一個懶驢打滾就逃了出去。而幾乎同時,另外幾個士兵,手中兵刃,就齊齊往那小姑娘身上招呼。

只是沒有得到長孫玄的命令,眾人不能殺了這個小姑娘,如此而已。

兵刃密集,除非那小姑娘在瞬間變成一只鳥兒飛出去。

只是所有這些,那小姑娘似乎都沒有在意,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傷口,皺眉說道:“會流血,很痛,說明不是在做夢。”

她抬起眼睛,原先那迷惘的眼神瞬間清澈無比:“這是什么時候?”

想不到這小姑娘竟然問出這么一個問題,一群人都是愣了一下。長孫玄喝道:“老實一點,交代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小姑娘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又說道,“我不喜歡被人用刀指著。”

說話之間,那小姑娘身子竟然向下面一矮。

她的身量本來就比這幾個士兵都要小,這幾個士兵手中的兵刃,本來就指著她的肩膀脖頸位置。她這么一矮,真正是迅如閃電,眾人手中的武器,齊齊都落了一個空。

只聽見兵戈聲響,卻是躺倒在地上的小姑娘,手中的馬刀劃過,將幾個士兵手中的兵器,都砍成了兩段。

小姑娘手中的馬刀,與其他幾件兵刃的質地,其實也差不離。但是那小姑娘竟然憑著手中的馬刀砍斷了其他幾件兵刃!

這樣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這個小姑娘的力氣,比這幾個尋常士兵要大得多!

小姑娘的馬刀往下,直接劈向幾個士兵的小腿。幾個士兵連連后退,那小姑娘已經一個鯉魚打挺站起,手中馬刀,直接取向手中拿著寶劍的長孫玄。

長孫玄出身文官世家,雖然也懂得弓馬騎射,但是戰斗力其實不太強。見那小姑娘沖著自己來,知道是平生勁敵,當下手上再也不敢松懈,拿出本事,用力一格。

只聽見尖銳的哨聲響起,那是身邊的士兵吹響了報警器具。邊上的營帳已經有士兵沖出。而那幾個手上失去兵刃的士兵,看見主官遇險,當下奮勇上前,想要從后面將那小姑娘攔腰抱住——

但是這一切都顯得太慢了一點點。

只聽見一聲清脆聲響,長孫玄手中的寶劍已經被劈成了兩段。那小姑娘手中的馬刀略不停滯,直取長孫玄的脖頸。

長孫玄臨變不慌,一個鐵板橋就往下面倒去。卻聽見那小姑娘一聲輕笑,將手中馬刀放下。

長孫玄身子已經倒下,卻是控制不住。腦袋重重砸在泥地上,好生疼痛。

卻聽見那小姑娘說道:“你不要驚慌,我不殺人。”

長孫玄一個鯉魚打挺站起,看著面前的小姑娘,一時略略有些發怔。

小姑娘的眉毛很濃很細,雙目燦燦如星。臉上再也不見那種迷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恬靜的淡然。

看著邊上幾個士兵,小姑娘又恬恬淡淡說道:“我知道我不是在做夢,所以我不殺人。”

此時營帳四面的簾幕已經掀起,有無數士兵拿著武器,將營帳團團圍住。火把照耀著,整個營帳如同白晝。

只是士兵們不得命令,未曾發起攻擊。看到這般場景,齊齊驚呼失聲。

長孫玄回過神來,問道:“請問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小姑娘搖搖頭,說道:“我說過,我忘記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你們又是什么人?”

長孫玄說道:“這里是大興軍隊……”卻聽見不遠處有士兵前來報告:“參軍,主帥請您過去。”

長孫玄看著小姑娘,說道:“你先安心在這個營帳里等著。你不殺人,我們也不會殺你。”

那小姑娘雙目燦燦,看了長孫玄一眼,眼睛里掠過一絲笑意,說道:“好。”

長孫玄又對外面的士兵說道:“留下……一百人,其他人等,都散了吧。”對原先營帳之中的幾個士兵說道:“你們在這里招呼這位姑娘。”

說著話,長孫玄就往人叢之外走。主帥相召,不可耽擱。

卻聽見有一個沉冷的聲音響起:“弓箭手聽令!”

長孫玄吃了一驚,急聲叫道:“不可!”

四面齊刷刷響起弓箭上弦的聲音,而手拿著兵刃的士兵,有的已經有秩序后撤,有的已經將盾牌高高舉起,形成盾陣,以免誤傷。長孫玄留下的幾個士兵,一時不知如何去做;長孫玄往后急轉身,一個箭步,躍回到營帳之中!

那小姑娘已經將馬刀抓回手中,看著長孫玄轉身回來,嫣然一笑,說道:“你倒是一個好人。”

看見長孫玄回到營帳之中,站到那小姑娘身邊,一群弓箭手,都是傻了一下。

聽見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得得得,別射了……”那聲音略頓了頓,終于叫出來:“玄子,你到底是在做啥?”

人叢分開,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臉漢子,大踏步進來。

滿臉絡腮胡子,也看不出年紀;但是那聲音,卻是很年輕。

長孫玄皺眉,說道:“你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殺人,這不對。元帥沒有召我,是不是?”

來的人名叫程定岳,情況與長孫玄相同。他們都是功臣之后,只不過長孫玄的父親是文臣中的大佬,而程定岳的父親卻是軍方大佬。

他們還有一個共同身份,都是父親的長子。

也就是說,他們是能享受恩蔭的。如果他們不短命而死,不犯大錯,將來總有一天能混上父親的爵位,然后躺在父親的功勞簿上混吃混喝等死。

這樣的生活當然很愜意,但是也很乏味。

趁著還年輕身上還沒有擔負起家族的重任,兩人就來松州看看熱鬧。恰好兩位父親也腦子抽了風,覺得讓兒子來松州鍍鍍金也不錯,就點頭同意了。

畢竟在之前看來,松州之戰,難度不會太大。于是就將兩人交給其中一路大軍的統帥牛一進,跟在統帥身邊,自然能保證絕對安全。

在長安的時候,長孫玄與程定岳是不大對付的。一個是長安城里有名的翩翩公子,一個是長安城里有名的混世魔王,兩個人想要湊在一起,畫風完全不對啊,別的且不論,就是愛熱鬧的長安民眾也不會答應。

可是到了邊塞之后,因為相同的境遇,兩人倒是成了很說得來的朋友。但是這個朋友關系只是暫時的,兩人父親在政壇上的關系就注定他們成不了生死之交。

這一點,程定岳很清楚,長孫玄也很清楚。

但是不妨礙他們現在成為朋友,將自己現在的后背交給對方。

程定岳怒道:“老子想要將這個狐貍精給殺了,怎么著,你有意見?”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就沖著那小姑娘抓過去。

那小姑娘手中馬刀遞出,往下一拉,正對準程定岳的虎口。程定岳急忙收手,變換方向,轉抓那小姑娘的刀背。

這下兔起鶻落,快得難以形容。一個動手,一個動刀,轉瞬之間,程定岳幾乎吃虧。

程定岳連退了三步,而那小姑娘,卻是站在原地基本上沒有動彈。邊上看著的人,基本都有“程定岳被那小姑娘欺負”的感覺。

長孫玄是旁觀者清,知道那小姑娘不動彈的真正原因。她的襦裙實在太長,行動著實不便。之前是要控制自己,所以動了兩步,現在占了兵器的便宜,想要抵擋程定岳攻擊不要太容易,當然是懶得動彈。

但是不管怎么解釋,這個小姑娘手上武力,至少不在程定岳之下,靈活性猶有過之。

大興天下,誰家能培養出這樣的小姑娘?

有道是窮文富武。而且這小姑娘顯示出來的馬刀功夫,不在自己所見的任何武功套路之下。

長孫玄在思考,一時半會沒有說話。程定岳是一個暴躁性子,吃了這等大虧,如何肯歇。當下喝道:“拿我的長槊來!”

長孫玄喝道:“程定岳,你要將我的營帳都拆了嗎?”

程定岳喝道:“出去打!”

那小姑娘說道:“出去打就出去打,誰怕誰?”

長孫玄喝道:“都給我住手!”

程定岳叫道:“我吃虧了你就叫住手,長孫玄,我不認你這個朋友!”

長孫玄臉色墨黑,喝道:“程定岳,你如果還認我這個朋友,你就不要胡鬧!”

程定岳哈哈大笑,說道:“天大地大,打架最大!小女娃子,我們出去!”

那小姑娘看了看程定岳,又看了看長孫玄,說道:“我不愛打架,但是他一定要與我打。”

長孫玄嘆氣,說道:“你不要理睬他……你還是先告訴我,你是誰?你怎么會在這里?”

那小姑娘皺眉說道:“我只記得我叫胡菁,怎么會在這里,我真的不知道。嗯,他要與我打架,我去與他打架了。”

程定岳已經拿了長槊站在營帳口,喝道:“要打就快來打!”

那小姑娘胡菁大步出去,道:“不公平,我也要一桿長槊!”

程定岳一聲朗笑,就將手中的長槊扔給胡菁。他手上加了十成力度,一心想要看胡菁出丑。卻不想胡菁身子微微一矮,手臂微微一沉,就將一桿長槊給接住了。

自有旁人又給程定岳送了一桿長槊過來。

其實長槊是一種更適合馬背上使用的武器。笨重且不說,就那個長度,普通人拿著都覺得不方便。而程定岳是一個大個子,站在平地上也勉強可以用了,胡菁是一個才十一二歲的小姑娘,身量未曾長夠。

拿著一桿長槊,她的身高,也就堪堪達到長槊的一半。那樣子,真正是說不出的滑稽。

但是程定岳卻是安靜了下來,看著胡菁。在他眼中,胡菁那小小的身量里,蘊含著自己所不知道的力量;就她站在那里的姿態,也如淵沉岳峙一般,讓程定岳竟然有了一種無懈可擊的感覺。

兩人對立,其實也只一瞬。

此時幾百士兵,除了留出中間必要的安全空地之外,已經里三層外三層,將他們圍得密不透風。無數火把搖曳,無數目光都落在胡菁身上。

“奸細”這個概念倒是很淡了,眾人都是一種說不出的好奇與興奮。

程定岳一聲呼喝,長槊揮舞,向著胡菁的腦袋重重砸下來。邊上的士兵,也禁不住低低驚呼,生怕這么一個玲瓏可愛的小女孩,轉眼之間就砸死在程定岳手下。

卻見胡菁絲毫不躲閃,只是平舉著自己手上的長槊,往上就是一擋格。槊桿砸在槊桿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旁人聽不出什么,程定岳卻是吃了一驚,知道這樣硬碰硬,自己手上的長槊已經吃了虧。

幸好自己的槊桿質量也還算過硬。

當下改砸為擊刺,轉眼之間,兩人已經交了幾十招。勝負漸分。程定岳跳躍騰挪,占盡上風;胡菁站在原地不動半步,呼吸漸漸沉重,動作漸漸遲緩,也就是勉強招架罷了。

程定岳哈哈大笑,手中的長槊再度刺向胡菁的前胸。胡菁身子略略往邊上一側,但是腳上一趔趄,竟然不能完全避開,眼見那長槊就要刺傷自己的胳膊。

程定岳笑聲止住,將長槊定在胡菁的胳膊上,笑道:“你輸了!”

胡菁看了程定岳一眼,說:“等下!”

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襦裙,突然伸手掀起裙擺。

在場眾人,眼睛頓時睜大。

刀光一閃,卻是那胡菁將自己的裙擺割掉了一塊。又聽見“嗤啦”一聲,胡菁已經將多余的裙擺都撕掉了。

露出一雙白嫩的腳丫,還有半截白凈的小腿。

長孫玄忙將眼睛轉開。程定岳呼吸加重,喝道:“你怎么可以撕裙子……傷風敗俗,傷風敗俗!”

胡菁低頭看看自己的裙子,皺眉說:“沒走光啊。什么傷風敗俗?程定岳,我們再來!”

長孫玄怒道:“有什么再來的,程定岳,你就是贏了這么一個小姑娘,也是勝之不武!”

聽長孫玄這么說話,程定岳黑紅的臉上竟然露出一點羞赧之意,隨即惱羞成怒說道:“反正總比你差點被她抓做人質要好得多!呀,小姑娘,你竟然受傷了?這是刀傷,是長孫玄這個壞蛋將你割傷的?小姑娘,咱們不打了,咱們進去說話。”

長孫玄哭笑不得。

程定岳又說:“你武功這么好,肯定不會是奸細,這個長孫玄到底是怎么做事的,怎么不分青紅皂白就胡亂傷人?喂,長孫玄,這小姑娘來歷不明,你不會好好詢問嗎,怎么傷了人家?”

長孫玄目瞪口呆,不知說什么才好,當下氣若游絲說道:“我們先進營帳去說吧。”

程定岳的父親是個混世魔王,但是長孫玄不知道他遺傳給程定岳的會是頭腦不清。會打架武功厲害就是好人?這個標準,讓人嘆為觀止。

與之前不分青紅皂白要射殺胡菁一般讓人嘆為觀止。

長孫玄再次發布命令:“留下一個小隊,其余人等,先回去歇息。”

士兵們這才有序散去。

長孫玄看著胡菁的小腳丫,皺了皺眉,抓起營帳里一塊羊皮氈子,遞給她,說道:“你裹著腳,別凍傷了。”

胡菁忙接過,笑著說:“真好真好,暖和了很多,你真的是好人。”

長孫玄說:“你必須告訴我們你到底是哪里人,到底是怎么來的。這是軍營,現在正是戰時,你不說清楚,我們會將你當作奸細。”

胡菁說:“我叫胡菁,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哪里人,我也不知道我是從哪里來的。我現在當然知道這里是軍營,我現在也知道這里是戰時,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想不到這小姑娘到現在還不肯說實話,長孫玄皺了皺眉。事實上他也不大相信這個胡菁是奸細,理由很簡單,如果對方真的是奸細,方才她是有機會抓自己做人質離開這兒的,但是這個胡菁卻沒有這么做,而且告訴自己:我不殺人。

再說,半夜進入軍營,沒有穿成胡菁這副模樣的。裙子長得拖地,腳上連一雙鞋子都沒有。之前士兵們發現她的時候,靠著她的武功,她也完全可以殺人后逃跑,用不著被這些士兵乖乖帶回來。

這個小姑娘來歷很神秘,但是,真的不大可能是奸細。

同樣,長孫玄也不大相信小姑娘的說辭。記著自己的名字,卻忘了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長孫玄見過所謂的離魂癥病人,那些病人的表現,全都是智力低下,神色迷惘,眼神渾濁,做事情顛三倒四。

這個小姑娘的表現,一點也不糊涂。

當下將語氣略略加重了一些,說道:“胡菁姑娘,我們沒有惡意。但是現在正是戰時,這是軍營,你不能說明白,只怕就有殺身之禍。”

胡菁抬起頭,非常誠懇地說道:“可是,我真的想不起我是什么人了,真的。”

長孫玄眼睛盯著胡菁。后者目光清澈,似乎沒有任何隱瞞。當下又將語氣加重了一些,說道:“我們會殺了你。”

胡菁搖頭,笑著說:“你不用嚇唬我,軍人不得對平民開槍,這是規矩。而且你們沒有證據證明我是奸細,所以你們不能殺我,頂多是將我關到囚島上去,但是也有期限,頂多也就三四年。”

胡菁這番話有些莫名其妙,長孫玄與程定岳都是聽不大明白。長孫玄還在皺眉思考,程定岳已經粗聲粗氣笑道:“你說笑話呢你!軍人不得向平民開槍?……你說的開槍,就是動刀子吧?那些吐蕃士兵,殺了我們多少松州百姓?我們大興軍隊自然不能對大興百姓動刀子,但是你又不能證明你是大興百姓!……”

胡菁猛然抬起頭,聲音發顫:“你說這里是大興,這里是松州,與你們打仗的,是吐蕃人?”

程定岳不耐煩說道:“是是是,當然是!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

胡菁臉色蒼白,急切問道:“你們不是漢服同袍,你們不是在演戲?現在……是什么時候?”

程定岳反問道:“漢服同袍,那是什么鬼?”

長孫玄說道:“現在太和十二年,胡姑娘,難不成你連當今的年號都不知道?”

胡菁手托著自己的腦袋,臉色蒼白得嚇人,說道:“我一定能想起來的,我一定能想起來的,太和年間,這是蠻荒時代,我怎么會來到蠻荒時代……我一定能想起來……”

現在正是冬天,胡菁額頭上的汗珠,竟然涔涔落下。她半閉著眼睛,那眼角微微抽動,那神色竟然是非常痛苦。

長孫玄與程定岳對望了一眼。程定岳又將長槊握在手中,長孫玄也捏緊了劍柄。

卻聽見胡菁痛苦地尖叫了一聲,身子往后就倒了下去。

她竟然暈過去了。

長孫玄上前,探了探胡菁的鼻息,說道:“是真的暈過去了。”

程定岳說:“是你不好,硬生生將這么可愛的小姑娘嚇暈過去了。”

長孫玄哼了一聲,說:“明明是你嚇唬她。”想要將小姑娘給推醒,想想又住了手,將胡菁抱起,放在床鋪上,蓋上毛氈子。

程定岳站在邊上,說道:“嘖嘖,長得真好看,比我妹妹好看多了,還有打架的這股狠勁也比我妹妹強。”

長孫玄哼了一聲,說道:“不但比你妹妹強,比你也強。”

程定岳黑臉一紅。此時天色已經大白,士兵們已經埋火造飯,不久就聽見號聲響起,那是一天的攻城戰役,又將開始。

長孫玄與程定岳披掛完畢,吩咐留下的幾個士兵看好還沒有醒來的胡菁,自己兩人上主帥軍帳報到。實際上,主帥們也不敢讓倆高干子弟真的上戰場;即便是前去督戰,也是緊緊跟在主帥周圍。臨走的時候,長孫玄將一副腳鐐拿出來,但是想了想,還是將腳鐐給放下了。又吩咐了留守的士兵很多話。

其實也不用多加吩咐。留守的士兵當然知道面前這個小姑娘武力值驚人,雖然目前這個小姑娘沒有表現出很強的惡意。當下也不敢松懈。

攻城之戰,向來都是非常艱難的。長孫玄與程定岳站在牛一進的身邊,沉著臉看著士兵們如潮水一般的涌上去,然后一個接著一個倒下。

城池一直都沒有拿下。

程定岳低聲問長孫玄:“如果今天不能拿下,糧食還能支撐幾天?”

長孫玄苦笑了一下,說道:“這是軍機,我不能告訴你。”

程定岳嘆了一聲,說道:“再不拿下,說不定就得灰溜溜回去了。”

站在兩人中間的牛一進,沉聲說道:“定岳,住嘴。”

程定岳說道:“我帶人去撞城門。”

牛一進略一遲疑,終于點頭說道:“小心為上。”

程定岳帶人上戰場發泄去了,留下長孫玄繼續抑郁。沒辦法,他的武力值還差一點,不能像程定岳那般上戰場玩兒。

先從這次戰役說起。

吐蕃與大興接壤,兩國之間時有摩擦,但是都不是要緊的事兒。但是這一次,首先闖禍的,是皇帝陛下派出去的一個使者。這使者上吐蕃,是懷抱著和平的使命去的;見了吐蕃贊普,看見對方長得也是高大英俊,一時酒喝多了,口沒遮攔,就說:贊普您可以向我們大興求親啊,我們兩國結成兒女親家,那就世代友好了。

腦袋少根筋的贊普,于是就真的派人去向大興皇帝陛下求親去了。大興皇帝陛下李昱當然有公主,但是那些公主都是心肝寶貝,拿來籠絡功臣都還不夠呢,怎么能嫁到高原上去?于是一口拒絕。

中二贊普,認為大興皇帝之所以拒婚,那是因為沒有見識到我本人的英明強大的緣故。于是就一怒興兵,下了高原。

這不,大興的松州城,就落到吐蕃人手中了。

大興皇帝當然不能吃了這個虧,于是派了五萬大軍,去收復松州城。

在古代戰役中,攻城戰役的難度,是平原野戰難度的十倍。如果城墻高一點,堅實一點,攻城一方的戰損是守城一方十倍也不稀奇。

更重要的,這松州城墻,是大興人修筑的。當初為了抗拒吐蕃人,大興的筑城軍民,可都是下了實打實的好料,南方運來的糯米,就用了幾百萬擔。

大興拒絕豆腐渣工程啊,親。

所以,大軍包圍松州城已經將近一個月了,居然還是無功。

再加上松州城本來的糧草軍械儲備夠多,被困在松州城里的吐蕃人也沒有餓肚子之虞,這攻城之戰,就越發艱難。

程定岳已經帶人推著巨大的攻城車,車子上裝著巨大的檑木,猛烈地沖擊松州城門;但是從高處拋射下來的箭雨,卻使程定岳身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倒下。

檑木終于狠狠撞擊在城門上,發出巨大的聲響。攻城車劇烈顫栗,但是城門巍然不動。

程定岳等人,又將車子往后拉。拉出一段路,又發起第二次撞擊。

依然無效。城頭上面的吐蕃士兵,甚至指指點點,大聲說笑。

長孫玄咬著牙關,惡狠狠道:“這樣的城池,當初怎么會落到吐蕃人手中?那棄城而逃的守將,真該誅三族!”

牛一進的臉色越發陰沉,說道:“昨天商議,今天是我軍在東城門主攻。但是今天東城門的防守之力,比昨天強了一倍還多!”

雁無痕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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