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定岳他們在鏖戰的時候,胡菁也在鏖戰。
混亂的頭腦就是戰場,無數亂七八糟的畫面,無數亂七八糟的聲音,在頭腦里來來去去;胡菁看見了很多龐大的鋼鐵在城市的上空飛翔,看見了無數銀色的盤子在星球之間飛來飛去,還看見了很多亂七八糟的仿古建筑,許多長得奇形怪狀的人類……
胡菁知道這些應該是自己原本的記憶了,但是這些記憶就像一盤炒糊了的雞蛋。
胡菁看見了一個穿著迷彩服在非洲叢林里與蟒蛇戰斗的少女。
胡菁還看見了一個駕駛著一種奇形怪狀飛翔機器的少女。
胡菁還看見了一個潛伏在屋梁上端著離子槍的少女,只等著那祭拜惡鬼的人出現。
胡菁還知道,自己好像能借助某種器械,在海水里潛伏超過三十天……
胡菁終于看見了,那是高高的法庭,上面站著一個戴著頭套的法官,他好像在說什么“時空囚禁”?
想起“時空囚禁”這個詞語,頭腦中瞬間似乎炸裂了,一種劇烈的疼痛襲擊而來,胡菁那些破碎的記憶瞬間被汽化,空蕩蕩什么都沒有。也不是說什么都沒有,只是胡菁不知怎么去回憶了,因為劇烈的疼痛讓胡菁根本無法調動那些零碎。胡菁掙扎起來,想要從昏迷中掙醒,但是那種劇烈的痛苦,卻讓胡菁陷入了更深層次的昏迷。
胡菁在回憶中掙扎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這個時代的士兵,得雞盲癥的比例非常高,所以暮色一起就休戰,成了不成文的規矩。
主帥營帳之中,五支蠟燭大放光明。尉遲炯明坐下,卻不急著說話。奉命跟進來的長孫玄也只能恭恭敬敬候著。卻聽見營帳震動,沉重的腳步聲響起,竟然是幾個穿著盔甲的將軍,一個接著一個走進帥帳。
長孫玄臉色微變。來的四個人他都認識。
三路大軍的主帥,加一個尉遲炯明的副手。這次戰役大興軍方的最高層。
這么一群人,在這時候匯聚在主帥營帳之中,到底要商議什么軍機?
心中已經有了猜測,但是長孫玄卻沒有多看。他已經準備好筆墨,作為參軍,他要將幾個元帥的意見記錄下來,保存成檔案,以便皇上查看。
火光微微有些搖曳,尉遲炯明的臉色有些陰晴不定,手指敲著大案,片刻之后才說道:“我意欲奏請皇上退兵,諸位以為如何?”
恰如一滴水落進油鍋中,瞬間沸騰。
尉遲炯明的提議,絕非不合理,更沒有畏怯避戰的嫌疑。
攻城戰已經持續了一個月,松州地方偏僻,糧草運送困難,大興建國才二十年,國力才略略恢復,如果松州之戰變成持久戰,那對大興國力,會造成極大的損傷。
現在已經入冬,等到冬雪一下,士兵住宿野外,極易出現凍死凍傷。愛護士兵乃是將軍天性,在場諸人,都是老將。
昨天又天降異象,雖然各處的將軍校尉,都竭力壓制,但是害怕天象乃是人之常情,這事情定然會造成士兵的恐慌。
幾個因素加在一起,才有了尉遲炯明的提議。
沸騰的聲音漸漸止息,然后一個沉穩的聲音響了起來:“本帥……同意。”
“我……也同意。”這個聲音,略略有些難受。
“瓜娃子,老子不肯!”驀然之間,一個銅鑼一般的聲音響了起來,“再花三五天……花三五天時間,就一定能將松州城拿回來!松州城是大興的松州城,咱娘的是大興的兵,不拿回松州城,老子沒臉回去見皇帝陛下,更沒臉去見被吐蕃雜種殺害的松州人!”
不需要抬眼,尉遲炯明就知道說話的是自己的副手牛一進。一群人當中,數他學問最低。
牛一進出身貧民,漢中饑荒,家人全部餓死,無奈之下,只能落草為寇。卻不想做農夫不是很成功,做強盜卻很有天賦,很快就拉扯起一支隊伍。幾經輾轉,終于投入皇帝陛下的麾下。因為出身關系,他對平民的感情很深。聽聞尉遲炯明說話,他就直接表示反對。
說完這番話,牛一進很苦惱地撓撓頭,后退了一步,說道:“反正我就這個意思。不過我是粗人,想不了許多,其他都由你們決定。”
剩下還沒有發言的那個元帥,看了牛一進一眼,終于說道:“如果不下雪,再打三天。如果下雪,那就立即上書請求撤兵。”
“好,就這樣。”不等其他人再發表意見,尉遲炯明就拍案決定下來,“明天一早,再發動攻城之戰,我們下點決心,一定要在三天之內,將松州拿下!”
既然有了定論,一群人就各自干自己的事情去。長孫玄要退下,尉遲炯明看著他,說:“昨天抓住了一個奸細?”
長孫玄略怔了怔,點了點頭,又說道:“雖然來歷不明,但是不見得是奸細。”
卻聽尉遲炯明說:“殺了。”
長孫玄急切說道:“那很明顯是漢家女子,絕對不是吐蕃人!”
尉遲炯明說道:“來歷不明,留在軍營之中,多生事端。殺了。”
長孫玄說道:“那是一個才十二三歲的小姑娘,連一身合身的衣服都沒有……她不是奸細!”
尉遲炯明說道:“天降異象后出現,只恐鬼魅。殺了。”
長孫玄窒了一下,說道:“大總管,您難道也相信這世界上有鬼魅?”
尉遲炯明眉頭漸漸皺起來,淡淡說道:“長孫參軍,你這是在質疑本總管?”
長孫玄額頭汗水涔涔而下。他知道自己不應該繼續堅持了。自己的身份特殊,如果在這當口與主帥起了沖突,很容易對父親造成影響,甚至影響到朝廷的格局。
姑姑去世之后,父親做事更加的小心。自己不應該給父親找麻煩。
只是想起那桿長槊,想起那雙清亮如潭的眼睛,長孫玄沒來由的竟然鼓起了勇氣。他抬起眼睛,看著尉遲炯明,聲音發緊發澀:“不敢質疑總管……只是在下認為,這個小姑娘絕非一般人家出身,她能使用長槊,而且能與程定岳打得不相上下。所以在下還想請大總管親自去看一下,不要這般……隨便。”
尉遲炯明回頭,眼睛落在長孫玄的臉上。微微點頭說道:“你既然這般堅持,那本總管就過去看一下。”
長孫玄的意見當然無關緊要,但是他的父親長孫無極的面子卻必須要給。
“你真的想不起你的來歷?”營帳之中,胡菁已經醒來了,程定岳正對胡菁諄諄教導、循循善誘。
胡菁撫著頭,皺眉,半晌,才搖頭,說:“我不敢想了,一想就頭疼。”
“你再仔細想想啊,你會用長槊,你肯定出生在軍人世家,到底是誰教你用長槊的?”
“長槊?那玩意很難學?……我看見它我就知道這桿子怎么用才能平衡,怎么用才能發揮出最大的殺傷效果。我好像沒學過……是,應該沒學過。”
“這……不可能!……哦,你還認字,誰教你認字的?”
“這……我也想不起來了,好像是……好多人曾教過我認字。”其實這事兒是想的起來的,胡菁直到現在還記得坐在教室里上課的情景。胡菁還記得十六年制義務教育,教室里那老掉牙的平板電腦,還有平板電腦里裝著的那花白頭發滿臉皺紋的數學授課教師。
但是詳細說了,對改善自己的處境有幫助嗎?
說真話,只會被當作失心瘋,或者被當作妖孽。
在陌生的環境里,孤獨一個人,必須學會保護自己。
胡菁確定,自己是一個人了,如果自己不保護自己,那就沒有人會保護自己。
所以胡菁的笑容很誠懇,真摯得無可挑剔。
卻聽見一個平平淡淡的聲音響了起來:“軍營之中,不能容許來歷不明之人。你說不出自己的來歷,那就只能殺了。”
聲音很平靜,平靜得像是一片無風的大海。
看見那人影進來,一群人齊齊行軍禮。
來人身材相當高大,卻是不甚粗壯。雖然穿著盔甲,身材也就與長孫玄相仿佛罷了。燭光之下,也看不清人的面孔,只知道來人面色白皙,下頦一縷胡子,五官相當清秀。
但是那種威勢,卻是在長孫玄程定岳等人身上未曾見過的。胡菁心中一凜,知道來了一個上層人物。
那人徑直上前,淡淡掃了程定岳一眼,聲音不輕不重:“程定岳,事情都做完了?有空來這里磨牙?”
程定岳訥訥說道:“大總管……我……只是來幫忙的。”
大總管尉遲炯明目光轉到胡菁身上,看見后者臉上似乎并沒有多少懼色,眼睛里閃過一絲異色,淡淡說道:“你這女娃,不肯說出真實身份是吧?那就……殺了。”
手揮下,立即就有士兵上前,要將胡菁拿住。
程定岳跳起來,叫道:“大總管,這女娃的長槊使得極好,她不是奸細!”
長孫玄也叫道:“大總管,慎重!”
尉遲炯明細目里閃過一道精光,臉上卻是不動聲色,又重復了一句:“殺了。”
幾個士兵齊聲答應著,就要上前來抓胡菁。胡菁腳上一鉤,一把馬刀躍起,落入胡菁手中。也不知胡菁是什么時候備下的,就隱藏在長裙下面,她坐在那兒,眾人也沒有察覺。
幾個士兵略一遲疑,繼續上前。兵戈聲響,有兵器桄榔落地,原來在這一瞬間,竟然有兩個士兵被刀刮傷了手腕,吃不住力氣,手中兵刃竟然落地!
胡菁手握著兵刃站著,胳膊上的傷口再度裂開冒血。但是她卻是宛若不覺,手中兵刃在桌子上一撐,身子竟然騰空而起,腳上一踢,其中一個士兵手中兵刃,竟然直接沖向尉遲炯明!
尉遲炯明身邊的親兵上前,將刀擊落在地上。胡菁身子已經越過了包圍著她的士兵,直接沖到了尉遲炯明面前!
長孫玄叫道:“別!胡菁,莫要造成大錯!……”說話之間,人已經上前,拔出佩劍,攔在胡菁面前。
而與此同時,程定岳也已經擋在了尉遲炯明面前。
胡菁搖頭說道:“我不殺你們主帥,我只是想要挾持他,好離開這里而已。”
她的態度很嚴肅,語氣很誠懇,聲調很平靜。
眾人面面相覷。
胡菁有這樣的想法是很正常的,只是她這么正常的將這個想法陳述出來,就不大正常了。
長孫玄看著胡菁,終于理清了混亂的思緒,說道:“你不可能挾持我們主帥的。”
胡菁皺眉說:“即使不成功也要試試看,不試試看,我就這么莫名其妙被殺死在這里了。……你讓開,我不與你動手。”
長孫玄急切說道:“你只要說清楚你是誰,只要能證明你的身份,我們主帥怎么會為難你……”
尉遲炯明站在親兵衛隊之中,站在長孫玄與程定岳身后,很冷靜地看著面前這一切。
長孫玄與程定岳的作態,他當然看得很清楚。兩人護衛在自己面前,真正目的不是護衛自己,而是護衛這個小姑娘。
這小姑娘的外貌當然是極美的,但是程定岳與長孫玄是什么人,胭脂叢中長大,美人堆里稱雄,江南閨秀塞外脂粉,見得多了,也不至于被這么一個小姑娘給迷惑住。
那就值得關注了。
所以就打了一個手勢,那些親兵就住了手,不繼續進攻,也不后退。
胡菁說:“我不能證明自己的身份,但是我能證明我不是奸細。”
尉遲炯明淡淡說道:“你能證明自己不是奸細?”
胡菁說:“第一,我的相貌,證明我不是奸細。”
尉遲炯明眼睛里閃過一道精光:“怎么說?”
胡菁說:“胡人哪里有我這么俊秀的外貌?我這外貌,足以證明我是漢人,而且是純種漢人。”
她說自己的外貌俊秀,語氣平靜,理所當然。
大興民風開放,尋常女子,也有大膽的。但是在一群男子面前毫不羞澀地自稱“外貌俊秀”,卻是眾人前所未見。
于是禁不住莞爾。
胡菁又說:“第二,胡人哪會說這么標準的關中話?我會說這么標準的關中話,足以說明我不是奸細。”說到這里的時候,胡菁腦海里一個閃念——我為什么會說這么標準的關中話?好像是特意學過的,我跟隨誰學過?我不記得了……
亂糟糟的記憶就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浮萍,胡菁一朵也抓不住。
只是再回憶下去,又會暈厥,在這等場合,自己是萬萬不能暈厥的,于是胡菁硬生生將那些念頭給壓下去。
眾人都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尉遲炯明哼了一聲,說道:“若你本身就是漢人,卻是認賊作父做了漢奸呢?”
胡菁說:“這就關系到第三條了,第三,你看見過半夜跑到軍營來的奸細,穿成我這樣子的嗎?”
程定岳大聲叫好,說:“大總管,只要看著她的衣著,就知道她絕對不會是奸細!”
尉遲炯明淡笑了一下,說道:“如果奸細抓住你這心理,故意穿成這樣子呢?”
胡菁皺眉,又說道:“第四條,奸細有我這么年幼的嗎?”
長孫玄回頭看著尉遲炯明。程定岳嘟囔了一句:“吐蕃人要派奸細也要派人精,哪會派這樣的小姑娘?”
尉遲炯明臉上不變色,說道:“甘羅十二歲都可以做國相了。”
胡菁看著尉遲炯明,說:“如果我是奸細,我就會預先安排好我的身份來歷,絕對不會讓人起疑。”
尉遲炯明說:“也許你早就安排好你的身份了,只是中間出了岔子。”
程定岳要說話,長孫玄扯了一下程定岳的胳膊。程定岳不知道長孫玄為什么要扯自己胳膊,但是很識趣就閉了嘴。
胡菁皺眉,對長孫玄說道:“你看,不是我不講理,是他堅持要殺我。你讓開。”
卻聽見尉遲炯明悠悠然說道:“第一,你武藝也就一般,不可能挾持到我。”
胡菁愣住。
尉遲炯明又說道:“即使你挾持到我,也成功離開了,但是我回頭一定會找長孫玄與程定岳算賬,他們兩個肯定活不成。他們這么護著你,你不會恩將仇報吧,這是第二點。”
胡菁怔住。
尉遲炯明又說:“當然你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挾持到我,離開軍營之后殺了我……但是這樣,他們就會自殺謝罪,否則他們全家都要遭殃。這是第三點。”
胡菁傻住。
尉遲炯明悠悠然說道:“你束手就擒,我不會殺你,只是囚禁你,等戰事結束后將你送到京師聽憑陛下發落,如何?”
好吧,尉遲炯明的本意,也只是殺了算了,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看著這少女衣著口音以及行事做派,卻是不敢隨意殺人了。尋常百姓人家的女子,哪里能穿著這么奇異的布料?一身武藝,竟然不在程定岳之下了;更緊要的是,這女子說話非常有條理,顯然是見過世面的人。如果這女子有什么不得了的身份來歷,那就不能簡單殺了。
更緊要的是,程定岳和長孫玄兩人展示了自己的態度。程定岳與長孫玄不是什么要緊人物,但是他們身后各有一個大佬啊。
于是就改變了主意。
聽聞尉遲炯明愿意放過胡菁,長孫玄兩人就松了一口氣。長孫玄就說道:“多謝大帥。”
卻聽見胡菁說道:“可是我不愿意做囚犯。”
眾人又是傻住。程定岳急切說道:“你說什么傻話……”
卻聽胡菁說道:“我幫你打贏這一仗,是不是可以洗清我的奸細身份?”
這話一落,四周皆驚!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胡菁的身上。
尉遲炯明臉色一沉,冷聲說道:“小女娃,你可知軍法?”
可以暫且饒過這小姑娘,不代表著可以任憑這小姑娘戲弄。
“軍法?你們的軍法到底是個什么玩意,我怎么知道?”胡菁的口氣略略帶著一點不耐煩,“反正我不要做囚犯!”
尉遲炯明一雙尖利的眼睛落在胡菁身上。胡菁翻個白眼作為回報。
尉遲炯明冷聲說道:“你一個小女子,有什么能耐幫我們打贏這一仗?”
胡菁說:“這是大興,這是松州。你們是在與吐蕃打仗。這是一場攻城戰。這仗是不是已經打了很久了,你們還不能贏。吐蕃人的體力比我們漢族人要強得多,靠蠻力打不贏也很正常。現在又是冬天了,再拖下去,補給就成問題了。補給成了問題,這一戰,說不定就不了了之了,是不是?”
別誤會,胡菁說的這么一大攤子話,不是別人告訴她的。都是她根據之前一些人的對話,抽絲剝繭,猜出來的。
邏輯學學得好,是有好處的。
在場的人,全都目瞪口呆。尉遲炯明臉色陰晴不定,終于忍不住問道:“難道你有辦法?”
胡菁輕輕哼了一聲,說:“我幫你贏了這一仗,你不會將我當奸細了吧?”
尉遲炯明看著胡菁,沉聲說道:“如果你能幫大興打贏這一仗,那么你就是大興的功臣,又如何會將你當作奸細?”
胡菁點頭:“好,那我就幫你打贏這一仗。”頓了頓,又說道,“……哦,還有,等贏了,你們要給我幾件衣服一些干糧和一點錢,我不記得自己是誰了,我還沒有成年,我花錢的本事比掙錢的本事要多,我幫你們辦了事,你們總得給我幾個月的伙食費。”
居然提了這么一個條件,尉遲炯明差點沒給氣暈過去。四周的人也都用驚訝的目光看著胡菁。
要知道論功行賞那是戰爭勝利之后才能提的事兒,哪里有現在就與主帥討價還價的?
更何況,如果真的幫大興打贏了這一仗,就是封個爵位也是可能的,前些年天下大亂,百姓死了一大半,雖然二十年休養生息,現在大興也還算是地廣人稀。賞賜百十畝土地也是應有之義,現在你只討要幾件衣服一點錢,這……算啥?
眾人看著這個小姑娘,心中就不免嘆息,莫非這個看起來聰敏無比的小姑娘,腦子有病?
——想著之前這一仗,想著這個小姑娘篤定的語氣,眾人更覺得這姑娘是腦子有病了。
如果不能速戰速決解決松州的話,大興皇帝陛下,只能下令休兵,打落牙齒和血吞,陪著笑臉去言和,然后告訴自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雖然說皇帝陛下能屈能伸能裝孫子,但是作為承受了皇帝信任的臣子,心里憋著一口氣。正所謂主辱臣死,這幾位統帥大軍的,心中統統燒著一團火。
現在聽聞這個小女娃有辦法幫自己打贏這一仗,雖然知道不大可信,但是尉遲炯明還是決定讓胡菁試一試。
胡菁是軍事學家?根據胡菁那模糊的記憶,她根本沒有接受過任何軍事教育。
胡菁的個人武力值爆棚?對不起,胡菁武力值的確很強,但是頂多也就與程定岳相當。
但是胡菁說起“我幫你打贏這一仗”的時候,實在是斬釘截鐵,毫不遲疑。
因為胡菁手上掌握了一個穿越者必備的知識技能。
雖然胡菁從來沒又調配過黑火藥,甚至沒有接觸過所謂的硝石木炭,但是不妨礙她記住了那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比例,記住了那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制作過程。因為……胡菁在電子圖書館里看過足夠多的穿越幻想小說,里面有的是黑火藥制作攻略。
但是究竟沒有親手做過,所以還是冒險。
一是很可能不能一次成功,二是害怕成功得不是時候。要知道諾貝爾可是將自己的親人都炸死了的。
但是這個冒險,卻是不得不冒。
其他的材料都是現成,但是硝石卻是沒有。好在程定岳很聰明,立馬就想起來:“邊上有一個道觀!現在人都沒了!道士們要煉丹,說不定存有那玩意!”
帶著一群人,風風火火就去了,好在運氣爆棚,兩個時辰后,居然拉回來滿滿三大車。
嗯,雖然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但是女主角的人品值,的確夠好。一天之后,大興牌炸藥罐子1。0版,新鮮出爐。
先找個地方試了試。吩咐壘起一堵石頭墻——當然了,急急忙忙壘成的墻,強度達不到哪里去,達到真正城墻的十分之一就頂天了——吩咐人將炸藥罐子給安置在城墻底下。
程定岳笑嘻嘻湊過來:“這是什么玩意?你說這是引線?要點火?我來!”順手拿過了身后士兵手中的火把,就要讓引線上湊。
程定岳要搶大興第一爆,長孫玄也非常好奇,人也湊得很近,生怕看不到引線燃燒的模樣;還有那個牛大帥——胡菁現在已經知道了,具體負責這件事的那位牛大帥名叫牛一進,也是開國功臣,與程定岳家好像是世交——也忍不住闖進人叢之中。
看著這一行動,可真正將胡菁嚇得心膽欲裂!
要知道,那時候,引線都還沒有完全展開,五丈長的引線,被盤成一個圓盤。引線轟轟燃燒起來,幾個呼吸就可以將這個大罐子給給炸成四分五裂。
這一點下去,這一仗也不用繼續打了,牛一進死在這兒,李二陛下非給氣吐血不可。
程定岳笑嘻嘻點下去,長孫玄就笑著過來爭奪:“不成,不成,給我,給我!”
程定岳將火把高高舉起,他個頭比長孫玄要高,這一舉起,揚起了一個老大的火星!
火星,就落在引線上!
胡菁心都要跳出來了,整個人撲過去,死死壓在引線上!
……只是頭不小心撞到石墻了,好疼。
看見胡菁莫名其妙撲在地上,一群人都愣住。
程定岳傻傻地想:她舍不得點燃這個所謂的炸藥罐子?
長孫玄愣愣地想:她撲在地上的行為有點傻,但是……身材真好看!
牛一進抓住了腰間的寶劍想:難不成這個女娃,有什么陰謀詭計?
撲在引線上,保證炸藥暫時不會燒起來了,胡菁這才松了一口氣,說道:“所有人都退開!退后三十……不,五十丈!捂著耳朵!……程定岳,你將火把交給那位兵大哥!兵大哥,你記得,一點上引線,立馬就往后跑,跑慢了,就會死人!”
吩咐完這些話,胡菁這才立起身來,率先往后退。程定岳你要自殺就自殺吧,本姑娘恕不奉陪。
聽胡菁說得鄭重其事,牛一進也端正了臉色,粗著嗓子叫道:“都退開都退開!五十丈就五十丈!小女娃子,你與我一起!”
眾人都退開。
得了胡菁的再三吩咐,那點火的士兵,一將引線點上,就扔下火把往回跑。留在遠處的人,就聽見嗤嗤的聲音,遠遠看見一點小火花迅速地往炸藥罐子方向游走過去。
但是……不久之后,嗤嗤的聲音停下來了。
炸藥罐子還是炸藥罐子,安安靜靜地停在那兒。
牛一進轉眼看著胡菁,眼睛中露出質問的神色,問道:“怎么一回事?”
胡菁的額頭已經冒汗,賠著笑臉說道:“我不知是怎么回事,估計是引線不大好,我去看看……”
但是腿脖子卻是有些打哆嗦。人家是無知者無畏,胡菁卻是知道這時節去檢查炸藥罐子是最危險的時候。
胡菁不但怕死,更怕自己死得太有創意。被炸藥炸成一片一片的,這種死法實在太清新。
但是,囚犯沒有人身自由啊。
牛一進說道:“好,你過去看看。”又看了看胡菁,覺得這小女娃娃應該沒有別的壞心思,于是就點頭準許了。
胡菁往那邊炸藥罐子走過去,但是人群中卻有人搶在了胡菁的前頭:“胡家姑娘,你這引線做得不咋的,燒著燒著就熄滅了,我再點起來就是了!”
胡菁還來不及阻止,那程定岳就拿起之前被扔在地上的火把,湊向那被燒得只剩下一點點的引線!
胡菁只能尖叫:“快跑!”
程定岳愣了一下,這才轉頭往回跑。胡菁跑了幾步,已經來不及了,當下只能往地上一撲!
滿嘴都是泥土,這味道真不咋地。
只聽見轟的一聲爆響,真正是地動山搖!
三丈長一丈高的石頭墻,瞬間崩塌!
石頭砸下來的感覺如何?
有人說:地動山搖。
有人說:頭破血流。
胡菁說:就是沉重了一點,但是真的不疼。
是的,真的不疼。就在一塊大石頭飛過來的一瞬間,有一個人撲倒在胡菁的身上。
準確來說,是絆倒在胡菁身上。
正是那飛奔回來的程定岳。
對天發誓,程定岳真的沒有英雄救美的心思,他只是想要盡快跑離這個危險區。人盡力往前跑的時候,眼睛都會落在遠方,就不會注意腳下。然后,他就被胡菁絆倒了,然后,他就做了胡菁的肉盾了。
程定岳的傷勢不算嚴重,他本來就是皮糙肉厚的,加上那大石頭剛好砸在程定岳的屁股上,于是程定岳的屁股上,多了一些擦傷和淤青。
不過在那地動山搖的一瞬間,在場的人臉色都是變了。尤其是長孫玄,臉色發白,竟然直接蹲到了地上。
問他,說:“聲音太嚇人了,頭暈。”
光榮負傷的程定岳,扶著士兵站起來,對自己的好朋友比了一個小拇指。
石頭墻已經全部崩潰,而且很多石頭已經炸裂。地上多了一個大坑,足足有三丈方圓,一人多深。
牛一進看了那個大坑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好好好,是老天爺要促成咱們立下這一功!長孫娃子,快快跑去告訴老尉遲,之前定下的總攻計劃,要改變一下!”
蒲扇一般的大手,往胡菁的肩膀上扇下來:“小女娃子,很不錯!”
胡菁瞬間半身癱瘓。
看著牛一進那燦爛如花的笑臉,胡菁瞬間懷念起之前那個殺氣騰騰的死人臉尉遲炯明來。
那個死人臉曾經威脅著要殺了自己,但是到底不曾動自己一根毫毛。
現在這個笑臉倒是挺親熱的,但是一出手就叫自己半身不遂。
大興將軍們的行事作風,咱們看不懂。
胡菁咬牙忍住麻木的感覺:“我……不是囚犯了?我不是奸細了?”
“不是不是,你怎么是奸細……來來來,咱們趕緊去中軍帳,你將這個葫蘆包的制作法子再解釋一遍,咱們趕緊吩咐人來趕工!”牛一進伸手抓住了胡菁,拖著就往中軍帳方向走。
半身不遂的殘疾人,被人拖行了半里路,傷上加傷,等到了中軍帳,就只剩下了半口氣。
直接將炸藥罐子放在城墻底下,破壞力其實還是弱了一點點。
不過大興的軍人們自然有自己的辦法,那就是挖地道。挖地道攻城可不是簡單的事情,因為再隱秘挖地道也會有一點動靜。萬一引起城中水井水位下降之類的事兒,守城的一方,再蠢笨也知道對方在挖地道了,計算著位置給你來點水,來點火,立馬讓你損失慘重。
守城一方,一般的預防方法,那就是在城墻根上挖豎井。只要豎井挖的好,沒有地道能奏效。
可是……現在的問題是,大興的軍人們需要挖通地道嗎?
城里的吐蕃士兵,的確聽見了城墻底下的動靜,但是豎井早就準備好了,一群人守在豎井邊上,就等唐人鉆出來了,想著等一下唐人竄出地道時候任憑自己宰殺的場景,大家笑逐顏開,精神愉快。
然而……地道還沒有打通,震天的雷聲就響起來了!
大地猛烈震動。堅固的松州城墻,瞬間垮塌了一大段。
為了錦上添花,胡菁還做了大興黑火藥2。0版,也就是簡易手榴彈。士兵們咬著一根線香背著一捆小陶罐往前奔,拼了死命往前面砸,威力不強的劈劈啪啪,威力強的轟然作響,火光四射煙塵彌漫,殺傷力不強,卻也能營造出大興軍隊所向披靡的熱鬧氛圍來。
中國是最早發明火藥的國家,卻是很晚將火藥運用于軍事的國家。胡菁的出現改變了這個空間的歷史,不過在這場攻堅戰里,火藥的威懾力大大超過了火藥的破壞力。
事實上,城頭上的吐蕃人,聽見震天響的炸藥聲,先嚇呆了。
以為是下面的漢人請來了雷神幫忙。
漢人居然能請來雷神!
驚慌失措的,先抱著頭蹲下;稍微鎮定一點的,低頭就往城頭下沖;還有更加鎮定的,那就是一邊往下沖一邊叫“雷神饒命”;還有更鎮定一點的,就將城門打開,直接投降了。
這場仗還能打不?
膠著了幾個月的攻城戰役,就結束得如此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