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之中,云霞明滅。
亦真亦幻,恍若仙境。
東萊山巔,降妖臺上八人閉目盤坐,組成大陣。
大陣之中,符文遍地。
靈氣流轉,光彩四溢。
梅長空須發皆白,著一身青白色的寬大衣袍,仙風道骨,嚴肅面容。
山巔之上,風聲回響。
疏影橫斜,眾芳搖落。
落紅落在梅長空的腳下,沾染于年久蒼白的大理石上,仿若血色涂抹于地。
風停,葉動聲止。
八人盤坐于地,神色淡然,一動不動。
日頭緩緩升高,彌漫的暑氣升騰。
待到日頭即將升到最高之時,梅長空驀然睜開眼睛,手掐法決,集中靈力,向陣法周旁的七位弟子喝然道:
“時辰已到!”
“聽我號令!”
“開陣!”
其中六位弟子齊動,同時調動靈力,應聲道:
“陰陽通眼!”
“附身!”
下一刻,六位弟子召喚出各自的妖靈。
六條光影移轉,鉆入六位弟子的體中。
六條光影,六種不同顏色,混雜在一起,妖氣漫天,氣勢磅礴。
待六位弟子完成附身之后,法指齊變,一身靈力向著梅長空渡去。
梅長空巋然不動,面色平淡,接受著這龐大的靈力。
他望向大陣中央。
在這大陣之中,唯有一位白衣少年盤坐于地,閉目不動。
白衣少年徐徐如風,平淡溫和,坐姿挺直,正氣凜然,宛如磐石。
梅長空再掐法決,向著陣法中央的白衣少年一指,磅礴的靈力向著陣法中央壓去。
白衣少年眉目之間的痛苦一閃而過,但隨即收緊心神,恢復之前的面容。
梅長空見此,稍稍減少了靈力聚集的力量。
巨量的靈氣籠繞著白衣少年。
就在靈氣籠繞之時,上方的天空也出現了變化,淡淡的浮云逐漸聚集過來。
浮云若雪,籠繞蒼穹。
梅長空趁靈氣聚集之際,輕語傳聲道:
“三百年前,我天靈宗宗主察今靈蘇,天地見異,不復往昔。”
“昔日宗主為存我天靈宗之實,封我山門,布下大陣,隱而不出。”
“三百年之隱忍蓄力,只為今朝橫空出世,割據天下,以耀我天靈宗之威名!”
“而今天地靈蘇見起,耀我宗門威名在即,遣爾出山,為前軍,探天下事,以興我天靈宗宗門!”
“出山之際,為師再問你一次——”
“可還記得你此行之使命?”
大陣之中的白衣少年聽聞,緩緩睜開純白的眼眸。
他雙手指法移轉,平復氣息,輕語道:
“師尊之命,天凌豈敢不銘記于心?”
“師尊有命,出山之行,天下危則救蒼生于水火之中,天下安則謀定后動,極力振我天靈宗之威名!”
白衣少年,目光淡然,緩緩說道:
“簡言之,危則救世,安則振宗!”
梅長空輕輕點頭,正色道:
“好一個‘危則救世,安則振宗’!”
點頭之后,梅長空的面色愈加嚴肅,沉聲說道:
“那你又可記得為師所叮囑的諸多安排?”
白衣少年目光堅定,嗓音充滿磁性,說道:
“銘記于心!”
梅長空點頭,手下繼續調整靈力的輸入,輕語道:
“為師相信你的能力。”
“但在此臨別之際,我還有一事囑托!”
白衣白瞳少年側身傾耳,恭敬道:
“還請師尊吩咐!”
狂風又起,吹起眾人身上的青白色道袍。
日頭上移,但是原本晴空萬里的天空卻變得烏云密集,只能依稀尋覓日光蹤跡。
梅長空見此,微微皺眉。
他的面容嚴肅起來,其他的弟子也是同樣面容。
唯有白衣少年不解,微微皺眉。
梅長空凝視著白衣少年,驀然,他發出一道長長的太息。
他分出一道微弱的靈力,緩緩用靈力將自己右手拇指上的扳指取下,托運至白衣少年身前。
扳指呈墨綠色,匠心天運,精美無雙。
白衣少年望著漂浮在他面前的墨綠色扳指,身體微微顫抖,看著梅長空,不敢置信地說道:
“這是……”
未等白衣少年將話語說盡,卻只見梅長空變換法決。
靈氣移轉,下一刻,那墨綠色的玉扳指便套在了白衣少年的拇指上。
梅長空深深看著這七位弟子,仿佛想要將他們永遠記住在心中。
天靈宗每一代只會招收七位弟子,無一不是驚世之才。
數十年的相伴,這七位弟子不只是他的弟子,也是他的孩子。
這七位弟子,每一位他都視若珍寶。
可是人生,總是要做出抉擇的,不是嗎?
梅長空神色中有一閃而過的凄然。
他回過神來,喝然道:
“天靈宗眾弟子聽令!”
眾弟子應聲達到。
梅長空閉目,語聲鎮然,緩聲說道:
“吾乃天靈宗第一十七代掌門梅長空,今日將掌門之位傳給天靈宗第三十八代弟子徐天凌!并賜其‘天靈’之名!”
“爾等可有異議?”
除開白衣少年之外的六位同門仿佛商議好了一般,不帶絲毫猶豫,同時應聲道:
“無異議!”
徐天靈驚疑著,顫抖的看向周身的師尊和同門:
“師尊……”
“你們?”
梅長空默然,看著徐天靈那看不見瞳孔的眼睛,輕語道:
“天靈宗,從此便托付與你了!”
一聲輕語,卻如千鈞之重,直壓得徐天靈喘不過氣。
梅長空語閉,目光直直地看向徐天靈。
他手中捏動法決,調動靈氣,大喝一聲:
“鎮!”
一條手臂粗細的靈氣自那墨綠色的扳指上發出,如長蛇般迅疾纏繞在徐天靈身上。
徐天靈無法動彈,他極力張大他那純白色的眼眸,驚疑地看向師尊。
“師尊!?”
路天靈想要掙脫師尊的靈氣束縛,但無疑是天方夜譚。
周圍的同門見到此景亦是默然不語,仿佛是事先知曉什么。
徐天靈知曉師尊和一眾師兄弟不會傷害他,但他還是慌張的看著周身仿若陌生起來的師尊和同門。
梅長空看到徐天靈驚疑的神色,長長的嘆息一聲,用一種悲傷而又無奈的語氣緩緩說道:
“徒兒……”
“是為師欺瞞了你。”
梅長空看著徐天靈,也看著一眾師兄弟,嘆然道:
“不只是你們,其實也包括我。”
“當我從我師尊那里知曉此事之時,也是與你們一般心情。”
“若不是當上這掌教,我也不會知曉,天靈宗這三百年,與其說是隱居于此,不如說是被封印于這一方之地。”
“當年我天靈宗勢盛,便有傳言道我天靈宗欲圖謀不軌,最終被四大家族、七大妖君聯手封印于此,逾今已有三百一十二年。”
“此靈界自成一方天地,非大能者不可出入!”
“若不是近來天地靈蘇,封印年限已久,略有松動,莫說送人出入靈界,便是嘗試此舉亦要遭受反噬,輕則傷及神魂,昏迷不醒,重則灰飛煙滅,身隕道消!”
“而今送你破界,卻是要拼盡我等性命!”
“為師知曉你的心性,故而只能出此下策,以防不測。”
徐天靈聞語沉默,心頭一股悲憤油然而生。
徐天靈被纏繞住的身體止不住的抖動,眼眶早已通紅。
他能夠聽懂,師尊的言外之意。
他懂,他也不懂。
徐天靈抬起頭,紅著眼睛,看著師尊和一眾師兄弟,嗓音沙啞道:
“只是……”
“為什么……”
“是我?”
徐天靈的語氣很平淡,平淡到沒有一絲情感。
他那純白的瞳孔中,晶瑩的水光閃動,但卻被他掩飾得很好。
梅長空和一眾師兄弟也是知道他的性情,微微嘆氣。
聞天靈語,在其身后的大師兄李書航沉默片刻,回應道:
“并非我等不愿茍活,只是此事干系重大。”
“以我等的靈力,只能送一人出山。”
“而在我與師尊商議之后,認為你是我們當中最合適的人選。”
徐書航如水般平靜,看著宗門最后的希望輕語道:
“在我們一眾師兄弟中,你最年輕,資質也最頂尖。”
“倘若只是天資絕倫也就罷了,畢竟我天靈宗上千年來也不乏驚世之才,但是你……”
李書航頓了頓,繼續說道:
“但是你不一樣!”
聽到大師兄的話語聲,徐天靈的身軀微微抖動,他被師尊的法術定住,無法回頭見到大師兄的面容,但是一眾師兄弟從小生活在一起,其間情誼非同一般。
當他聽著身后傳來的聲聲話語,腦海里浮現出大師兄昔日的音容,又如何能不感動?
只是宗門的戒律和平常的教導,讓他不能將這種情感表達出來。
李書航平靜無比,繼續說道:
“你不僅擁有絕倫的資質,還有堅韌的心性!”
“修行一途,與天爭,與地奪!”
“一路上必須披荊斬棘,篳路藍縷,方有登頂至強者之希望!”
“何況我陰陽師一脈,借天地造化蘊養妖靈,本為天道所不容。”
“故唯有大心性者方有希望引領我天靈宗之輝煌!”
“你的勤奮與努力我等師兄弟都是歷歷在目,自幼年被師父引進宗門以來,便潛心苦修,囊螢映雪,聞雞起舞,其修行艱苦卓絕,令人稱絕!”
“如此天資,如此勤奮,與你相比,我李書航心中有愧!”
李書航的眼中閃過一絲波光,隨后閉目不言。
在他身旁的二師兄邱志敏接下話語:
“同時你身負上古妖靈傳承,而且無論是琴棋書畫、兵法韜略還是法術劍技修行,其考核成績都是上上佳。”
“更何況你是一眾師兄弟中唯一習得我天靈宗天眼秘技之人。”
“天眼神通,洞察天下諸靈!”
“你的潛力,不可限量。”
“只是師兄在此臨別之際,還是想囑托你一句。”
“天眼威力雖強,但過度使用卻有損根基!”
“下山之后,萬事小心!”
“莫要逞強!”
邱志敏師兄的眼眶也已經通紅起來。
徐天靈的身軀微微顫抖,雖然神色不變,但是早已感動得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