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哲是個大唐人。
我就是陸哲。
反復將上面這段話在心里默念了30多遍,看著自己變短的手腳和水面里那張稚氣而陌生的臉龐,陸哲終于將自己已經穿越的事實給消化了。
陸哲很倒霉,他只是在橋上看風景而已,沒想到在自己坐在欄桿上自拍的時候,突然一陣強風,身體搖晃之下,他整個人就墜入了水中,本來會游泳的他也沒事,但是好死不死的,自己的腿在冰涼的江水中,竟然抽筋了。
“完了。”這是陸哲當時唯一的念頭,接著他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渾身濕漉漉地躺在地上,周圍一群穿著很奇怪的人圍著他,嘰里呱啦地說著很奇怪的方言。
這是什么情況?還沒有等他反應過來,一股不屬于他的記憶突然涌入,劇烈的刺激下,陸哲眼前再次一黑,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陸哲,他是被冷醒的,此時已經是半夜,醒來的陸哲發現被脫得光溜溜地,身上蓋的,應該是類似麻布織物做的被子。
被子很薄,屋里很黑,陸哲牙齒咯咯地打著冷顫,一動都不敢動,怕只要自己一動,僅有的一點熱量就被帶走了。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陸哲就這么直愣愣地盯著這唯一的光源,又冷又餓地他,整整想了大半晚。
腦袋中的記憶告訴他,自己現在也叫陸哲,今年11歲,目前是一個名為做百花宗的宗主,跟著自己的妹妹,陸蘊,生活在這片山谷里。
百花宗,是山門中的一支,而所謂的山門,則可以追溯到西漢時期。
西漢之時,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后,那些戰國時期流傳下來的諸子百家的后裔,為了躲避儒教的圍剿,紛紛逃入深山密林或者改頭換面藏于市井巷陌。
這樣做一方面是避禍,另一方面則是見到大勢已去,為了將自家學派傳承下去不得不隱藏起來,同時各家也在悄悄地招收弟子積蓄力量,想著有一天推翻儒家,讓自家學派的學說成為顯學。
然而,幾百年過去了,儒家的學說越發受到每代帝王的喜愛,已經成為了一個龐然大物,其他學派一直都沒有什么機會,法家,墨家,農家,陰陽家這些大的學派還能不時培養出弟子入世,搶奪儒家在人間的話語權,向世人宣誓自己的存在。不過在這個儒家的學說已經大行天下的時代下,不是幾個精英弟子攪弄風云就能推翻儒家的,山門弟子的入世大多以失敗而告終。
不過他們也有一點作用,就是讓世人知道了這些學派還存在。
而世人,則統一將這些傳承了上古時期知識和學說的流派叫做山門。
陸哲所在的百花宗,是上古的一個小學派,這個宗門源于先秦,專門是研究花卉種植的,故此叫做百花宗。三十年前,陸哲的爺爺陸豐,曾經是隋煬帝的花匠,大業八年的時候,也就是隋煬帝遠征高句麗失敗的那一年,敏感的陸豐感到了天下大亂的氣息,于是帶著自己的妻兒還有逃了出來,躲在了他們現在住的深山里。
跟陸哲的爺爺一起逃走的,還有當時的工部的虞曹,也是公輸家的后裔,到了后來,天下大亂,也有不少其他山門中人逃到這里,共同組成了一個小小山村。
而自己這具身體的父母,剛剛死于一場時令病,這具身體的主人傷心過度,不知道為什么掉進了附近的溪流里,一命嗚呼,正好被同樣落水的自己,靈魂給雀占鳩巢。
“媽媽,爸爸,小敏……”陸哲想到前世自己的父母親人還有女友,不禁悲從中來到不能自已。他不敢想象,當得知自己死訊的父母和愛人會有多么的悲傷。
想到那個場景,他的眼淚不住地流下,胸口也針扎似的疼痛,他想要大聲嚎哭,但是胸口卻被什么給堵住一樣,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就像是失孤的野獸獨自默默舔舐傷口一樣,他就這么流著淚呆到了天亮。
等到晨光熹微,陸哲悄悄起床了,按照腦內的記憶,他穿上了自己的衣褲。
深呼吸了一口氣,他推開了大門。
走出大門后才發現,自己所住的乃是三間用泥巴竹子搭起來的茅草屋,破落的籬笆小院,旁邊的建筑也跟自家差不多,只是有大有小,差不多有個七八戶人家,組成了一個小小的村落。
陸哲起來后,第一時間來到了離村子不遠的小河邊,也就是他昨天落水的地方,仔細盯著水面里的倒影和自己瘦小的手腳,默念過幾十遍這里是大唐之后,他終于強迫認定了自己已經穿越的事實。
已經認命的他,此時精神一松懈,開始感覺到有些搖搖欲墜了。已經一天一夜水米沒打牙的他,此時覺得頭昏眼花,身體沉重。陸哲只能一步一步地挪著腳步,往自家小小的茅屋走去。
“兄長!”廢了好大的力,陸哲剛剛走到自家小院外面,就聽見一個驚喜的聲音叫了出來,一個看起來只有五六歲,身體瘦弱不堪,仿佛一陣風都能把她吹倒小女孩瞪著兩只黑色的大眼睛,眼淚汪汪地看著陸哲。
“哲娃子你去哪里了,我一早過來給你們兄妹送吃的,就看著蘊娘在哭著找自家大兄哩。”說話的是一個中年婦人,也是面黃肌瘦,頭發雖然枯黃但是梳得很整齊。正是隔壁的林姜氏,他跟妹妹喊嬸娘的那位。
“哲謝過林家嬸娘關心。我剛剛醒了,看到蘊娘還沒醒,心里煩悶,正好出門轉轉。”陸哲快步走進院里,先對著婦人鄭重其事地行了一個禮,接著解釋道。
“哲娃子你也是,生病了就不要走動,好生將養著,而且,你跟嬸娘謝什么,我們兩家是幾輩子人的交情,你耶娘在世的時候,尤其你阿娘,跟嬸娘我是最要好的,誰想到……”說道這里,婦人的眼圈也紅了,再也說不下去的她,忍不住一把將陸蘊摟在懷里。
“不說了,不說了,你昨日落水,想必還沒有吃飯吧,走走走,先吃飯。”說完,一手拉一個,將陸哲和陸蘊拉到了他家的堂屋里面。
堂屋的矮幾上,擺著兩個碗,一碗里盛著滿滿的一碗黃澄澄的黍米飯,另外一碗則是黃黍米做成的粥。
“大兄,吃飯!”蘊娘跪坐在矮幾旁,懂事地端起那碗稀粥,把那碗黍米留給了陸哲,小口地喝著稀粥,但是眼睛卻一直瞟著對面那滿滿一碗的黍米飯。
“小心燙,蘊娘。哲娃子,你也快吃啊。”林姜氏悄悄地咽了下口水,招呼著陸哲。
看著對面的小女孩臉頰深陷,渾身沒有一兩肉的樣子,不知道為什么,陸哲眼眶一酸,眼淚差點再次流下來。
面前這碗濕漉漉的黍米飯,明顯是林姜氏把煮粥的黍米撈到一個碗里再給他的,看著林姜氏的樣子,這種放到后世他可能看不都看就倒掉的東西,對于他們來說,滿滿的一碗干飯,也是難得的好飯食了。
在陸哲的記憶里,林姜氏有個12歲的兒子,按照古人14歲就可以成親的慣例,哪怕是山里的婦人,沒有嫁妝,成親可能稍晚一些,結婚也不會超過十六歲。所以林姜氏應該不會超過三十歲,但是看著她滿臉皺紋,頭發花白,生活的重壓和貧窮讓她看著像是四五十歲的中老年婦女。
而自己對面的妹妹,只有七八歲的陸蘊,看著跟后世四五歲的孩子一般瘦小枯干,此時的她一口一口地喝著黍米粥,小小的臉上滿是享受,吞下去的時候,小臉上還帶著明顯的不舍和懷念。
在陸哲有限的記憶里,這種粘稠的黍米粥對于他們來說,也是算要過年或者祭祖的時候才能吃得上。
都知道古代的貧民苦,沒想到已經苦到了這個地步。自己這餐飯,想必是林家用來過年的存糧吧。想到這里,莫名的,陸哲內心一陣絞痛。
“哲娃子你不吃去哪?”在林姜氏不解的呼喊聲中,陸哲轉身走到廚房,再拿出一副碗筷,到屋外仔細地清洗了之后,他將那碗黍米分成了三份,一份倒進了妹妹的碗里,一份倒進了新拿出的碗里,恭恭敬敬地遞到了林姜氏面前。
“我病剛好,這黍米,我實在吃不下這么多,蘊娘,林家嬸娘,我們一起吃吧。”陸哲笑著,仿佛饑腸轆轆的自己真的不餓一樣。
“哲娃子你病還沒有好透,得吃點干的。”
“兄長,你吃。”妹妹也急著把碗里的黍米撈出來,撥回陸哲的碗里。
“一家人就要一起吃。”陸哲阻擋著妹妹的行為,認真的說。
“哲娃子,你懂事了,可惜……”看到陸哲的行為,林姜氏眼圈又紅了,接著,她趕緊擦了擦眼淚,“好!好!我們一起吃。”林姜氏將自己碗中的黍米又分出一半,撥回到陸哲的碗里,見到陸哲沒有拒絕,三人這才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