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叔伯實在太客氣了，區區小事而已，哲當不得如此重謝，這火炕雖是哲想出來的，但是也是眾人一起做的，沒甚好謝的，各位叔伯帶來的東西，還是拿回去吧。”剛剛起床的陸哲，就看到鄧竹，鬼無病和段大力三人提著野味站，在自家院里，嘴里不住說著道謝的話。

“哲郎君有恩與我等全家，些許野味，與哲郎君發明的足以溫暖一動的火炕想必，不值一曬，還請哲郎君不要推辭。”無論陸哲怎么推辭，三人就是不同意，一副送定了的樣子。

山里的漢子，原本就極樸實，何況村子里雖然名為九家，實際上就像是一個大的宗族一般。而且山門中人，雖然落魄，但是氣度和骨子里的尊嚴還是要有的，三人放下野味，轉身就要走。

“三位叔伯，還請稍等片刻。”接過三人帶來的野味，陸哲轉身進屋，徑直來到自家的火炕上。

小小的炕桌上，已然有兩盤發好的豆芽，陸哲拿起小刀，在自家妹妹心疼的眼神中，把兩盤豆芽全部割了下來，分成了三份，用細細的藤條捆好，這才轉身出屋。

“三位叔伯的送來的野味實在太貴重了，小子無以為報，家中尚有發好的豆芽，三位叔伯帶回家去吧，可做湯，可放到粥中，而哲最愛的，就是將此物用水略略煮熟之后，加上鹽，拌一拌，乃是極為清爽可口的佐粥小菜。”

這個時代，成年人如果接受了別人的禮物不回禮，是一種很冒失的行為。按照不同情景，回禮的價值可能不同。比如說真的是感謝對方，送了極重的禮物，當你走的時候，主人家也會象征性地給來人一點小的紀念品，如果是親朋好友上門，回禮的價值可能就得跟親朋帶來的一樣了。如果是貴人上門，那么，按照貴人的程度，回禮就更加不同。

總之，無論在哪個時代，中國人的送禮文化一向都是十分復雜的，偏偏上至天子下至黔首，無不深諳此道，而且幾乎是無師自通的。

按照禮節來說，三人是上門感謝陸哲的，陸哲只需要隨便給他們一人一小包蕈子或者黍米就行。三人對于陸哲的回禮也沒有什么期待，可是等到三人拿到手里的時候，三人便發覺這回禮的不同了。

“細菜！”三人接過手里的豆芽，眼睛都瞪大了，初冬時節，竟然還有如此水靈靈白嫩嫩的菜蔬，雖然他們之前沒有見過，但是看著對方鄭重其事地將此作為回禮，想必味道不差。

“此乃何物？”作為鬼長老的兒子，鬼無病天生對于各種植物非常感興趣，這種名為豆芽的菜蔬，之前他都沒有見過，所以大為感興趣。

“此乃菽之芽，乃哲所種，因其由菽而生，哲稱其為豆芽。挑飽滿之菽，置于器皿中，溫水灌之，上覆麻布，置于溫暖之所，三四日后，可得此物也。幾位叔伯回去嘗嘗，若覺得好，隔幾日，讓幾位嬸娘上門來，哲教她們便是。此生豆芽之法極為簡單，幾位嬸娘應是一學就會。”

“謝過哲郎君。”三人躬身施禮，老臉都一紅，原本三人上門來是準備感謝這位仙家弟子，名為陸哲的小郎君，三人都帶了所獵之野味，在山村，算是較重的禮物了，沒想到這位仙家弟子竟然在冬日里，只用了三四天就種出了新鮮菜蔬來，看這樣子，想必是極為美味的，關鍵的關鍵，這位哲郎君竟然讓自家婦人去學這生豆芽之術，如此厚道的作風，讓三位漢子頓時覺得有些羞愧。

娘的，自己明明是來謝恩的，怎么好接受了對方更大的恩惠了？

送走了三位，陸哲轉身回家，看見蘊娘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臉上寫滿了我不高興的樣子。

“兄長騙人！”看到自家兄長終于從門外回來了，小姑娘立即像自家兄長開炮，“兄長你把蘊娘的豆芽送人了，說好了今天要做涼拌豆芽的。”

“額……”陸哲有些頭疼起來，都怪自己一時口快，給蘊娘形容了豆芽多么多么爽脆可口，而且自己還像后世給小學生布置寒假作業那樣，給了蘊娘一個生豆芽的任務，讓蘊娘每天觀察豆芽的生長。

于是，小姑娘按照自家兄長的辦法，歡歡喜喜地生起了豆芽，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她的豆芽長了沒有，如果不是發豆芽需要暗光，小姑娘能看自己的豆芽一整天。等到豆芽長出來的時候，蘊娘拍著手叫好，都有些舍不得吃，拖到今天，才極為不舍地告訴自己，可以做一半的豆芽來吃。沒想到自己一時沖動，把小姑娘辛辛苦苦種的，視若珍寶的豆芽給送人了。

“是兄長不對，兄長給蘊娘道歉了。”看著小姑娘的嘴角都能掛油瓶了，陸哲趕緊上來哄自家幼妹。

“哼！兄長是個大壞蛋，比黑熊怪還壞。”蘊娘小臉皺成一團，努力做出生氣的樣子。在小蘿莉貧乏的語言里，偷三清道人拂塵的黑熊怪，就是人間最壞的東西了。

當然，這也跟陸哲的西游記剛剛講到黑熊怪有關。

“三位叔伯送了兔兔和松雉來，這是三位叔伯家最好吃的東西了。蘊娘說，兄長是不是該把家里最好吃的東西，送給三位叔伯啊。”陸哲輕言細語地勸著自家妹妹。

“兄長說好的，今天吃豆芽的。”聽到自家兄長說自己生的豆芽是家里最好吃的東西，小姑娘臉色有些松動，再也掩飾不住驕傲的模樣。

不過想到自己那些豆芽，小姑娘還是有些無法釋懷，豆芽多么可愛，自家還偷偷給不少豆芽都起了名字，自己都有些舍不得吃，沒想到今日被自家兄長一鍋端了。想到這里，覺得有些委屈的蘊娘，臉上不由得留下幾顆金豆子來。

“家中還有如此多的黃豆，過幾日再生便是，蘊娘聽話，兄長今日用這個剩下的黃豆，給蘊娘做個新的吃食。”看著自家妹妹一副要哭給自己看的樣子，陸哲趕緊安慰自家妹妹并且用新的吃食來轉移蘊娘的注意力。

雖然村人都把豆類叫菽，但是在家里，習慣了后世叫法的陸哲，還是管這個中國人最愛的食材叫做黃豆，很快，自家妹妹也接受了這個更為直觀的稱呼。

“真的？”蘊娘黑色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兄長何曾騙過蘊娘。”

“明明剛剛就騙過。”

“額………”面對著自家妹妹，被稱為仙家弟子的陸哲也有些無語了。為了將功補過，陸哲趕緊將昨夜就泡在水中的黃豆撈起，跟自己妹妹用來生豆芽的豆子混在一起，裝進陶罐里，然后端著陶罐，自顧自地走到院里的石磨前，開始磨起豆子來。

陸哲要做的是豆腐，之前全村大勞動的時候，陸哲讓影家兩兄弟做出了兩臺石磨，等到結束之后，陸哲就帶著幾條魚拜訪了影家，等到第二天的時候，影蛇就抱著一個小小的石磨進入了陸家。

終于有磨了，距離豆腐，現在就差黃豆了。

可是，糧食，從哪里來呢？

在全村開始盤炕的第三天，外出換貨的影鶴就回來了，帶回來了不少的粗鹽塊。

“哲郎君制作的精鹽極好，足足換了6斤半粗鹽哩。”影鶴一邊把一個陶罐遞給他，看著陸哲用一小罐鹽換回如此多鹽塊，心中難免有些羨慕。

“那種粗鹽塊，若長期食之，對人體有害，如何提純這細鹽，我已經告訴村里諸位嬸娘了。影叔家里現在也是吃的這般細鹽。”不顧影鶴目瞪口呆的表情，陸哲淡淡地說著，仿佛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一般。

“這……極為不妥”關于這件事，影鶴當時是抗拒的，這種秘術，這位哲郎君竟然隨便予人，這份恩情太沉重，他還不起。

可是等到他回去第一次嘗到純正的咸味之后，他差點哭了出來。這才是人吃的東西啊，跟這個比起來，他之前吃的都是什么。而且看著自家妻子輕描淡寫地告訴他粗鹽和細鹽提純方法和比例之后，他的內心巨震，于是，第二天一早就來到了陸哲家里，催促陸哲趕緊提純出來，他多跑幾趟，替陸哲多換點糧食。

別人把這么重要的秘密無償告訴給自家，自家唯一能做的，就是幫他多跑幾趟罷了。

關于這一點，其實陸哲也很奇怪，自己明明告訴了村里人提純鹽的技術，但是他們并沒有像他一樣用這種技術牟利，而是老老實實地用地里可憐的產出去換粗鹽，然后提純。

“大伙兒都厚顏學了你的制鹽之法，托你的福，全村從此再也不必吃那有害的黑鹽塊，這本來就是極重的恩情，哪里還能厚著臉皮用你的秘術去牟利。”某一天，陸哲一臉古怪地問林姜氏之后，林姜氏這樣對他說的。

聽完這個話陸哲不禁一陣感動，多么淳樸的古人啊，若是后世某些人掌握了別人的某項獨有技術，說不定早就用來大肆牟利了，說不定為了這個，謀財害命的事情都能做出來，哪像這些古人。

“還是古人淳樸啊。”有些感動的陸哲當即讓林姜氏告訴村里人，山村物產本來就少，既然有此技術，還不拿去用？哪怕不換其他東西，換點足夠的鹽也是好的嘛。

在經過這么一番表態之后，村里人也開始制精鹽來換了，但是僅僅限于鹽，換到足夠的鹽之后，便不再換取其他的東西，在村里人看來，這個制鹽之術是陸哲的，他們能用就已經很好了，用來牟利簡直不可想象。

所以，在入冬之前，影鶴一刻未停，每次回村之后就匆匆出山，在二十幾天之內，他竟然跑了四趟。幫陸哲換來了大量的糧食，等到最后一次的時候，陸哲讓影鶴幫他多換點豆子，于是，在入冬之前，陸哲得到了二十斤黃豆。

一邊想著，陸哲一邊緩緩地推著磨，自家妹妹在旁邊好奇地看著自家兄長。

“出來了，出來了。”影家兄弟的手藝很好，只推了幾圈，雪白的豆漿就流了出來，流進放在石磨下面的陶鍋里，磨了差不多半個小時，豆子磨完，得到了大半鍋豆漿。

真不錯啊，看著雪白的豆漿，陸哲有些饞了，很想煮一碗之后，放上糖，狠狠地喝上一碗，不過在這個年代，哪怕是王公貴族家，糖也是稀罕物，自己磨了半個小時，手臂都酸了，只磨了這么一點，自己還想做豆腐燉魚呢，可不能浪費了。

于是，想象著豆腐美味的陸哲，急吼吼地將陶鍋放在里屋的灶上，用大火煮開之后，用勺子撇走泡沫，接著，陸哲找了一塊麻布，在妹妹的幫助下，將豆渣濾出，放到另一個陶鍋里。

這倆陶鍋也是自家搭火炕時，拜托劉昌順便做的，跟后世的鍋已經沒有什么區別了，而且他還拜托林濯水做了幾個蒸籠。這樣，除了沒有炒鍋以外，他家基本的炊具算是齊了。

豆渣濾出，陸哲用小火慢慢燉煮著鍋內的豆漿，一邊用木勺不停地攪拌，等到豆漿再次沸騰之后，陸哲拿出了一個小罐子，里面裝的是燒過的草木灰，陸哲想了想，抓了一把半草木灰扔到鍋里，用力攪拌，陸哲將火埋了，蓋上鍋蓋，利用余燼加熱。

草木灰含有堿性，在陸哲沒有找到石膏或者鹵水之前，只有用這個來做豆腐，后世也有用草木灰做豆腐的，但是草木灰不是很干凈，吃了容易鬧肚子。對此，陸哲想了不少辦法，將草木灰碾碎后加水，過濾，烘干，得到了一小罐灰褐色的草木灰結晶。也算是草木灰的2.0版吧。

提純后的草木灰到底有沒有用，陸哲心里很沒有底，約莫一刻鐘過后，陸哲小心翼翼地揭開鍋蓋，心里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

褐色的陶鍋里面，雪白的豆漿已經凝固，里面已經是白中略微帶灰的豆腐腦，不過灰色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找了兩個小碗，舀了兩碗豆腐腦，撒了點點鹽，切了一點野蔥花，陸哲率先吃起來。

“嗯…….”滑嫩咸鮮的豆花入口，除了稍微有點點澀之外，跟后世的豆花沒有什么區別，再次吃到如此熟悉的口感，陸哲都差點哭了起來。

甜黨咸黨都給我去死，辣黨賽高！！！！

前世的陸哲，是某個4D魔幻網紅城市的人，在他們那里，豆花是辣的，所以當他聽到豆花的甜咸之爭的時候，雖然他很想發聲，但還是默默地匿了，甜咸是主流，作為一個辣黨，存在感就是這么低。

此時雖然沒有辣椒，但是咸鮮的豆花也足以安慰陸哲，他發誓，這是他穿越以來，自己吃得最舒服的一餐。

“兄長，兄長，這是甚子，蘊娘也要吃。”小小的人兒看著自家兄長吃得極為認真，一股誘人的香氣撲鼻而來，小姑娘急了，拉著自家兄長的衣角，不停地搖動。

“這叫豆花，向你看這個像不像花一樣。”

“嗯”。看著鍋里白花花地物事，小蘿莉吸了吸鼻子，用力的點頭。“蘊娘要吃豆花。”

“兄長這就給蘊娘盛。”確認了豆花沒問題之后，陸哲趕緊給自家妹妹做了一碗，小蘿莉剛剛吃下第一口，眼睛就亮了起來，她不再說話，揮舞著勺子，一勺接著一勺，認真的喝了起來。

剛出鍋的豆花，很鮮，很嫩，很燙，散發著一股豆子的香氣，帶著豆脂的鮮味，配合著點點鹽花，味道十分鮮美，兄妹倆還沒有怎么仔細品嘗，一碗豆花很快就喝完了。

“這豆花滑滑嫩嫩的，美味，美味，美味！”詞語貧乏的妹妹，沒辦法說出其他贊美的話，只能把美味這個詞重重地說了三遍，然后伸出小舌頭，把碗舔得干干凈凈，用一種類似小貓的可憐眼神，眼巴巴地看著自家兄長。

“額……”一碗豆花下肚，不僅沒有讓陸哲滿足，反而把他的饞蟲勾起來了，看著鍋里所剩不多的豆花，還有在旁邊舔著碗，一臉期待的妹妹。陸哲心一橫，又舀出一小碗豆花，放上蔥花和鹽，端給了妹妹。

“就這一小碗了，剩下的要做豆腐的，別吃完了。”陸哲努力讓自己不去回憶剛剛豆花的口感。

“兄長，豆腐是什么？”聽說只有這一小碗了，蘊娘很舍不得地，小口小口地喝著豆花，每喝一口，就一臉享受地瞇起了眼睛，一副美食家的標準神情。

“豆腐是用豆花做的，比豆花還好吃呢。蘊娘等著，兄長今日做給蘊娘吃。”陸哲一邊說著，一邊想起了前世的麻婆豆腐，豆腐魚頭湯，砂鍋豆腐，豆腐丸子，皮蛋豆腐，鐵板豆腐，臭豆腐，豆腐乳，豆干肉絲，豆干回鍋肉…….

不行了，不行了，口水要留下來了。陸哲受不了了，趕緊找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小木盆，這也是和蒸籠一起，拜托林濯水做的，當時做這個就是為了做豆腐用的。想到豆腐的美味，陸哲趕緊將豆花倒進去，然后用同樣大小的蓋子蓋上，再在上面壓了一塊石頭。

半個時辰之后，當陸哲帶著忐忑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搬開石頭揭開木蓋的時候，看到里面白中帶灰，嫩如凝脂的豆腐，陸哲不由得興奮的叫了出來。

豆腐，終于做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