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郎君,可是覺得此對略微艷俗乎?”定明看著盧拙玉的表情,似乎猜到了他內心的想法。
“自是不敢,只是盧某也曾拜讀過這山水郎之詩作,均是曠達飄逸,仙氣縹緲,不似人間之句,為何此處之聯如此平實,有違山水郎之風。”盧拙玉雖然連稱不敢,但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當日,老僧也就此聯,曾問于陸師。”定明大和尚露出了一副沉湎的神情,“當日,陸師指著后院一株老梅,口占一偈曰,‘道得酒中,仙遇花間,雖雅不能離俗’,又云,參差多態,雅俗共賞,方為人間本源。老僧當日尚覺不明,直到某日,見到天然居中光景,方覺吾師之所言不謬也。”定明心悅誠服地說。
“山水郎果然不愧為仙人弟子,寥寥數語,道盡人間事,非看透世情者不能說出。”盧拙玉一行人細細品味了一番,越品越覺得意味悠長。當然,他們也是認為這些話不是陸哲一個孩童可以說出的,而是對于陸哲受學于仙的事情,也是越來越有幾分相信了。
“不知大師見到何光景,導致道行精進?”眼見這個像武將多過于像高僧的定明大和尚,知道定明根腳的盧拙玉不僅有些好奇。
“此等光景,一刻鐘之后,幾位郎君便可見分曉。幾位郎君還是先上二樓吧。”定明一臉神秘,引導三人,往二樓走去。
“不忙,不忙,既然一刻鐘之后可見,某親自見識一番,也無妨。”盧拙玉看著自家仆人拿著東西從門外走來,頓時有了計較。
“吾也正有此意。”楊弘毅雖然在統軍府就認識了定明和陸哲,但是也還不知道這等事,他也有幾分好奇。
剛剛被盧拙玉打發去買吃食的盧家家仆已經回來,所以盧拙玉也不介意坐在大堂多等一會兒,順便品嘗一下那個勾人香味的吃食。
盧家不愧是屬于五姓七望,大唐的頂級士族之一。哪怕是輕裝簡從,也不是一般士族能比得上的。只見盧家的家仆先是將天然居的桌子仔細擦了一遍又一遍,接著取出一整套的細瓷高白餐具,調羹,銀質筷子,都擺在了桌子上,接著,取一金絲云紋鏤孔爐,燃神川之炭,放入龍腦之香,絲絲幽香溢出,這才把買來的物事放在桌上的瓷碟中,說了聲“幾位郎君慢用。”退到一旁,垂手侍立。
如果陸哲在此,看到此等場景,一定會有忍俊不禁。如此大的排場之下,擺在三人面前的,赫然是后世一樣頗為流行的食物。
放在潔白如玉的碟子中的,赫然是三份肉夾饃!還有一甌酒,上面寫著糟白。
是的,當時陸哲在確定天然居定位的時候,雖然走的是人造網紅景點路線,但是他還是不愿意失掉鎮上的小手工業者和小商人們,所以,肉夾饃這個東西,就應運而生。
陸哲很雞賊,因為他生產的糟白酒,酒糟不僅不要錢,還收錢,所以他就采用了后世套餐的理念,一個肉夾饃配合二兩糟白酒,賣八文錢,若是再加個雞蛋,就要十文了。這個價格對于鎮上的匠人來說,不可謂便宜,但是依然受到了鎮上匠人們的歡迎,有些人甚至每隔一兩天就要來買一次。
要知道,貞觀時期的,斗米五錢,后期甚至到了斗米兩錢的地步,而且唐朝極為缺銅,民間經常出于“短陌”的情況,就是一貫錢通常只有八九百個銅錢,但是仍然當一貫錢用,所以,此時一文錢的購買力還是很高的,此時的一文錢,約等于后世三塊五到四塊錢的樣子。陸哲肉夾饃最便宜的套餐就要八文,差不多相當于二、三十塊了,相當于后世洋快餐的價格,后世你見過哪個民工天天抓著金拱門kfc吃的?
吸引這些匠人的,無非就是套餐里面的酒,因為糟白酒的力氣極大,極其容易上頭,對于石匠等大勞動量的匠人來說,小小一碗酒,喝完之后就能達到喝一般的村酒一兩斤的效果,而兩斤村酒嗎,差不多就要5文了,何況還有充滿油水的肉食和解飽的胡麻餅?所以他們都覺得肉夾饃性價比高,經常過來打牙祭。
肉夾饃里面的肉,是豬肉、豬內臟混合鹵制的,偶爾還加入一點魚肉和羊肉,總之,就是有什么肉放什么肉,主要看剩下來什么邊角料,但是豬下水是一定要有的。這個時代沒有閹割動物的習慣,豬肉騷的一比,比羊肉都騷,而且還瘦,沒有油水,為什么要加入內臟,就是因為下水等物有大量的油水而已。
幸好陸哲有大量的糟白酒,再加上姜蒜等物,去腥一點都不是問題,而且鹵制的味道也極其濃重,稍微有一點騷味,完全也吃不出來。
陸哲前世是個吃貨,定明還認識中藥,再加上木氏可以供給大量精鹽,于是,陸哲仔細回憶了后世鹵肉的方子,弄了個簡化版給了定明,而定明也是厲害,只用了三次,就制作出了跟后世口味差不多的鹵水,而且為了開胃,陸哲的方子里,甚至還讓定明適量加了點茱萸進去,讓鹵水有了些辣味,雖然茱萸有些苦味,但是在味道濃郁的鹵水當中,也被掩蓋過去了。
至于為什么是簡化版,則是因為用作香料的豆蔻太貴了,八角丁香這些普通藥材都還好,但是豆蔻在這個年代,確是極為金貴的香料,所以陸哲也就從簡了。不過這個味道,也足以讓調味料只有粗鹽的磐石鎮人,吃得舌頭都吞進去了。(對了,古人稱女孩成熟為豆蔻年華,其實并不是因為豆蔻的樣子很美好,而是因為豆蔻這個東西,額……很形象,象征著成熟,額…..我只能說道這里,再說就開車了,有興趣的看官可以去度娘一發豆蔻成熟的圖片)。
其中的饃就是從所謂的胡麻餅改制而來。唐朝的胡麻餅,口感類似于后世的馕,極為堅硬,唐人都是用繩子把他們穿起來當干糧的。但是陸哲后世看過美食節目,讓定明在發面的時候加入了動物油脂,烤出來的饃略帶酥脆,塞入熱氣騰騰的鹵肉,滿滿地咬上一大口,飽滿的肉汁混合著酥酥的饃,濃郁香味在舌尖綻放,嘴里全是吃到肉和白面的滿足。
高油,高鹽,還有烈酒,對于底層人民來說,這便是幸福的味道吧。
于是,鎮上的匠人們,今天若是小掙了一筆或是家人饞了,都會來到天然居,買上一個肉夾饃套餐,美美地吃一頓。匠人們吃法極其豪放,通常兩口就吃掉半個饃,然后悶下小半碗糟白酒,感受著熱辣從舌根喉嚨一路蔓延的到胃里,配合著剛剛咽下的肉夾饃,直吃得青筋暴露滿臉大汗,緩過來之后,拿起剩下還未發涼的肉夾饃,狼吞虎咽地吃完,然后帶著一股儀式感,把剩下的酒一飲而盡,感受著酒勁上涌地那股眩暈感,然后起身打兩個大飽嗝,看著就那么酣暢淋漓。
當然,作為肉食鹽分不缺的三位世家郎君肯定不能這么吃,崔楊兩人早就吃過,草草地咬了一口,感受著里面的濃郁滋味后,然后放下,賞給了自家的仆人。
只有這盧拙玉,先是讓仆人用銀質的解手刀將其分為小份之后,用筷子夾了一塊,放入口內,眼神一下子就亮了起來,隨即吃了好幾塊。
“此物甚美,兩位兄臺為何不多用些。”終于,吃到第三塊的時候后,盧拙玉發覺對面兩位都不怎么吃,而是咬了一口,賞給了仆僮,有心再吃的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仿佛盧氏之人少見多怪一樣,于是他用綢巾擦了擦嘴,這才對著兩人說道。
“此物味雖美,楊某第一次食之,竟獨自食了整個,但對于天然居二樓之食來說,亦不過如此。”看著盧拙玉有些不自在,楊弘毅趕緊打圓場。
“哦?天然居二樓之食竟然如此美味,那拙玉今日有口福矣。”盧拙玉看著二樓,露出了期待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