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美食的刺激，還是剛剛在崔揚兩家的郎君面前，自己竟然吃了大半個匠人喜食的肉夾饃，都讓盧拙玉覺得有些待不住，再也不管什么一刻鐘不一刻鐘，只是用眼睛盯著二樓，意圖頗為明顯。

崔揚兩人當然明白盧拙玉的意思，只是礙于身份，不好出口。定明久在江湖，這等眼色豈會沒有，連忙給酒博士打了個眼色，后者立刻上前唱喏，隨即開口道。

“諸位郎君乃是貴客，大堂喧嘩之地，不敢請郎君屈尊于此，還請諸位郎君高升幾步，樓上清雅幽靜，也方便幾位郎君敘話。”

這番話，也是陸哲走之前留下的天然居員工培訓手冊的吉祥話內容之一，借鑒的是鞭子朝酒樓飯莊的行事風格。蓋因此時大唐的階級壁壘雖然森嚴，但是下層人民還沒有像鞭子朝一樣，把諂媚和奴顏屈膝刻進骨子里，日日琢磨，琢磨出一整套服侍人的文化出來。無論是高呼打賞也好，還是各種吉祥話也好，這種赤裸裸的當舔狗的行為，都讓習慣了單調恭維的唐人士族們覺得新奇，覺得身心舒暢。

高升幾步這句話一出，盧拙玉的臉上就有了幾分笑意，當下起身，邀崔揚兩位上樓，隨即出手闊綽，再次打賞了茶博士一百錢。

酒博士在前面帶路，三位郎君緊隨其后，定明作為掌柜，也跟了上去，一眾仆從，只有少數幾人跟著上樓侍候，其余皆在樓下，或者幫著拴馬，或者收拾桌上殘局，或是趁機大嚼特嚼肉夾饃，不一而足。

剛剛走上二樓，定明就叫住眾人。“三位郎君，請往下看。”定明指著二樓的欄桿處，笑吟吟地說道。

“哦？”三人來到木質欄桿邊，往下望去。

他們來的時候已然接近午時了，剛剛進店的時候，其實已經有不少人要進來了，不過看著眾人氣度不凡，又是肥馬豪奴相隨，知道這些人乃是世家子弟，故此不敢進店，只得遠遠在店外等著，現在三人俱是往二樓而去，這幫人才敢進來。

幾丈方圓的大廳，開始熱鬧起來。不少客商打扮的人紛紛走進天然居，來到柜臺之前，交錢之后，領取一個木制托盤，然后再講托盤遞給另一處窗口，頃刻之后，托盤之上便有一碗鹵肉，一小碟蘿卜，一個鹵熟的雞子，滿滿一碗黃澄澄的黍米飯，還有一小碗湯或是一竹杯酒。

“大師此乃何意？”盧拙玉不解地問。

“幾位郎君少待，便明白了。”定明賣了個關子。

不一會兒，二樓亦有不少書生模樣的人開始下樓，交錢，領盤，買飯，半刻鐘不到的功夫，下面已經有些熙熙攘攘地模樣了。

此時，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書生與低賤的商賈共處一室，一起吃飯，雖然互相不怎么說話，書生們自念著自己方才做的詩文，互相談笑一陣，商人們低聲談論著鎮上的各色商品的價格，各自有各自的小圈子，偶爾抬起頭，目光與對方相遇，則會沖對方笑一下，然后繼續埋頭吃飯。

“士子與商賈同聚一堂，各得其樂，共食一餐，雅俗共存，這便是人間啊。”定明指著樓下的情景，感慨地說到。

“大師果然高見。”看著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三人俱是一陣感慨，只見大堂之中，書生有之，匠人有之，商賈有之，仆人亦有之，所有人都身處其間，自得其樂，偶有交集，這不就是人間百態的縮影么。

當然，這僅僅是在這里，若是在大唐的別處，書生怎么會跟商人一起同桌吃飯，怕是看對方一眼都覺得污了自己眼睛。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源于陸哲將桌椅弄了出來，不要小看這些八仙桌和條凳，正是他們，把唐人之前的分餐制改成了圍桌吃飯，讓大家圍坐在一起，都是交錢買飯，大家誰也別說誰，所以這才有了大唐難得一見的士農工商共聚一桌的奇觀。

當然，這僅僅是限于寒門，若是貴族子弟，自然是不肯與匠人商賈同桌的。

其實天然居設計之初，陸哲就瞄準了鎮上的商人，推出了盒飯這個東西，一來商人們相較于匠人，消費水平略高，二是鎮上的商人們，平日里也需要一個互相交流信息的場所，若是以往，商人們來此交談，再怎么也要叫上一壺酒，幾個菜，但是此地酒薄菜劣，酒菜對他們的吸引力不大，還不如自己帶的干糧或者到離此地不遠的陳州去吃呢，價格差別不大，味道和服務就差很多。而且單獨點菜，一次下來怎么也得五六十文左右，對于這些行商來說，一兩次還好，天天如此，他們也是吃不起的，所以，以前鎮上的行商基本上來此地的不多。

但是自從陸哲把天然居改成食堂之后，走的是快餐的路子，不僅飯菜味道比之前好，而且酒也比以前好很多，更重要的是，一份套餐才十二文，對于這些商人來說，完全消費得起，而且裝修一新的天然居，里面有八仙桌，變分餐制為同桌吃飯，商人們自然多了交流的機會，比起以前不知方便了多少。

所以，自從陸哲把一樓改成類似后世食堂的設置之后，鎮上的商人來此吃飯的便越來越多，雖然比起以前單個點菜，利潤小了些，但是勝在細水長流，綜合下來，這些商人每月在此消費的金融，比起往日，不知道多了多少。

而且更雞賊的是，陸哲很好的做了客戶區分，把天然居的點菜還有白酒，價格定得極高，到了行商點一次就肉痛的地步，這就讓好面子的小商人們有了借口，二樓實在太貴了，反正大家都請不起，索性就一樓罷。

這樣的設置之下，隨著天然居的名聲越來越大，每日來吃飯的小商人也是越來越多，有點往商品信息交流所的方向發展了。

“某曾聽人言，有俗無雅惹人厭，有雅無俗不風流。看來正是如此。”看著樓下這番情景，楊弘毅最后出聲，做了一番總結。

“是極，是極。楊郎君果然高論，還請幾位郎君移步，前面便是雅間。”定明朗聲開口道，帶著幾人，往雅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