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她一時有點明白不過來。
“呀,”姚希坐直了身子,“難道我看錯了?不會呀,我視力5.1呢,就是上周六,我跟我爸晨練結束回家的時候在‘周記早膳’看見你們一起吃飯。”
“哦,那天啊,就是剛巧碰上了而已。”她撓了撓頭皮。
姚希笑得很甜:“嗯?這么巧嗎?”
顧大少爺此刻終于出聲,他用筆敲了周亦棋的頭:“聽不聽了還?錯一百遍了都。”
周亦棋摸了摸被他敲打的地方,白了他一眼:“每道題你都說我錯了一百遍!”
“嗬,我看你這豬腦子,錯一千遍都不成問題。”
“得得得,全世界就你一人聰明行了吧?”
他把寫好解題過程的試卷推到她面前:“不然呢?”
姚希終于起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寒假里,顧硯書舅舅托人傳信說姥姥病了,老人家想在彌留之際看一眼唯一的外孫。顧硯書媽媽娘家姓盧,早幾年顧家跟盧家關系鬧得很僵,幾乎斷絕了來往。盧家兩老從一開始就不看好顧啟豐,當年盧家父母給女兒挑選的女婿是個中學語文教師,為人淳樸飽讀詩書,但自家閨女非要跟個食品廠的小頭目,為此不惜忤逆他們離家出走。后來他們結婚了,回盧家的時候兩個老人對顧啟豐總沒有好臉色,顧啟豐心中也有氣,一來二去隔閡就越積越深,直到顧硯書出世以后二老容色才稍有緩和,但沒過幾年自己女兒卻又去了,少了那個在中間斡旋的人,盧顧兩家將關系處理得一團糟,盧老爺子去世時他們都沒通知顧家參加葬禮,只是讓顧硯書在老人家遺像前磕了三個頭。
盧老太一個人撐了這么些年也是很不容易,當年丈夫中意的那個語文老師女兒看不上,父女倆鬧了好大的別扭,她一個對丈夫順從慣了的人不知道如何調節。女兒脾氣頂像她爸,看著溫順可是犯倔的時候誰的話也不聽,兩人就這么針鋒相對了好些年,雖說她也不大喜歡那個女婿,但木已成舟也不是無法接受,只是苦于丈夫脾氣太倔,她只得順從。女兒只留下顧硯書一個血脈,但丈夫總是記恨顧啟豐,連帶著對孩子也不冷不熱,這一點她是最內疚的。
顧家接到消息以后讓顧硯書收拾幾件衣服到姥姥家住幾天,顧啟豐在外出差,只有等得空的時候去看望老人家一眼,雖說這些年來鬧得有些不愉快,但是該有的禮數還是得有。
盧家在距離C市兩百公里外的景水鎮,班上有個女生家就住在那里,周亦棋早就聽她說起過景水古鎮風景很好,也想一起去看看。起初陳靜不同意,人家家里長輩病危,肯定闔家上下有忙不完的事情,這個時候怎么能到別人家去叨擾?周知康看著自家閨女敗興的樣子,說現在景水鎮不是已經開發成了古鎮旅游景點了嗎?民宿客棧之流肯定少不了,她去了以后住在客棧,待個一兩天逛逛就回,陳靜這才勉強同意。
他們坐了三個小時大巴才到。剛上車時周亦棋興致勃勃地朝車窗外東張西望,高速路貫穿在一片望不到盡頭的田野上,有綠油油的菜,有半個人那么高的雜草叢,還有彎彎曲曲的田間小水溝時而在地表蜿蜒,時而潛伏在雜草叢中前行。傍晚的陽光是一層淡淡的金霧模樣,透過車窗籠罩在她身上,暖暖的。漸漸地,城市被他們遠遠甩在身后,回頭再也看不見高樓大廈的輪廓,車經過的地方的地貌也變換了模樣,車子飛馳過了田野,路過了山丘,終于在經過了幾敦小小的青石板小橋之后,停靠在了景水鎮唯一的客車站里。
初冬時節晝短夜長,下午六點的時候太陽早已鉆入了山頭,山巔上還剩下一抹淡淡的緋紅色,古鎮上隱隱泛起了暮色。周亦棋的背包被顧硯書接過去,她樂得自在,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兩人找到一家就近的客棧,是用明清時期遺留下來的古建筑修繕而成的,莊重里又帶著一絲幽遠,屋檐下掛著兩個大紅燈籠,門前蹲著兩只威武的石獅,古樸的氣息迎面而來。
顧硯書中途接到了舅舅打來的一個電話,問要不要去客車站接他,他婉言謝絕表示待會兒過去。掛斷電話之后他帶著周亦棋登記好了房間順便把行李放在房間后才出發去外婆家。
小棧古樸干凈,木質地板踩上去很有質感,四個屋角都有微微的弧度,尖細而挺翹地向四個方向延伸,屋脊上聳立著雙龍戲珠的石刻,潔白而又立體。斑駁而又筆直的木柱支撐著青石瓦屋頂。雕花的窗外是一條窄窄的游廊,透過低矮鏤空的憑欄可以看見淙淙的流水,水里的青石上軟軟地鋪著一層青荇,隨著水波緩緩地招搖。雕花房檐下掛著一串銀白色風鈴,丁零當啷地晃動。
周亦棋沿著窄而陡峭的樓梯走上樓去回到自己的房間,站在窗邊可以看見遠出鱗次櫛比的房屋和高低錯落的亮著紅色燈牌的旅社,還能隱隱看見幾座橫跨在河面上的青石橋。周亦棋在房間里坐著玩兒了一會兒手機就去小棧的院子里瞎晃蕩,直到快八點的時候外面的街道上亮起了稀稀拉拉的小彩燈,小吃攤漸漸開始沸騰了她才決定出門去找點東西吃。
她剛從小院兒過來進前屋的時候,就看到了顧硯書。前臺登記人員一臉抱歉地對他說最后一個房間剛剛在十分鐘之前被人預定了,他有些為難的收回了身份證。有些懊惱應該在走之前就定好一個房間的,明明兩個小時前住店的客人還稀稀拉拉的,沒成想這么一會兒功夫就住滿了,難道要換一家?
周亦棋站到他左邊:“你怎么來了?不是去你外婆家?”
他將身份證收起來:“她家沒有多余的房間了。”
周亦棋拉拉他的衣袖,聲音如同蚊子飛:“那你只有跟我住一屋了。”
“你確定?”
“切,我可不是那么小氣的人!大不了我多穿幾件衣服睡覺唄。”
“嘁,你裸睡我都沒意見。”他嗤之以鼻。
“你當然沒意見了!可是我有意見!”
“……”
兩個少年人的臉蛋上突然多出了點點緋紅。
兩個人在路邊的小吃攤上吃了餛飩。周亦棋把頭發綁在腦后,嘴里含著一個小餛飩說話有些含糊不清:“你外婆怎么樣了?”
“嗯?哦,”他放下勺子,“肝癌晚期,頭發都掉光了,人說話也不利索,下不了床。她既不愿意再跟著舅舅去上海治病,也不愿意去別的什么地方,只想在和外公結婚的老房子里頭住著。就這點時間了,盧家人索性也就隨她去了,只在老房子那邊請了幾個看護。”
她匆匆咽下那個餛飩,有些小心翼翼:“你是不是很傷心?”
顧硯書搖搖頭。他從小到大也沒見過外公外婆幾次,以往小時候隨媽媽回娘家的時候兩個老人臉色總是不太好看,他也不敢跟他們撒嬌,只是躲在媽媽身后怯生生地喊外公外婆,自從媽媽去世以后,他幾乎就沒見過盧家這邊的親戚了,只是外公去世那年在殯儀館里匆匆看過幾眼。人之所以會傷心是因為有感情,坦白來說他跟盧家人感情并不深厚,所以在看見白發蒼蒼精神萎靡的外婆時,只是覺得有幾分唏噓,幾分心酸,傷心難過還真的是談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