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亦棋點了點頭,隨后便低下頭用湯勺在餛飩湯里撈來撈去,那個餛飩碗里只剩下了深色的湯,表面浮著一層油,還有幾根細小的蔥花,她仍然意猶未盡。
顧硯書將自己的碗推到她面前:“你吃了吧,我吃不下。”他在來之前舅舅非留他吃了一頓飯。
“你竟然給我吃你吃剩的東西,有你的口水!”
“有毛病啊,往里面吐口水?愛要不要!”他沒好氣地白她一眼。
周圍有人悄悄地把目光往他們倆這邊放,大概是被那句“往碗里吐口水”給嚇到了,紛紛不約而同地看了看自己的碗。
最后,周亦棋秉承著不能浪費糧食的信念吃掉了顧硯書剩下的那半碗餛飩。
吃了飯他們又在鎮(zhèn)里的特色青石小巷里閑逛了一會兒,小巷很窄,很長,凹凸不平的青色方磚深深淺淺地嵌在泥土里,方磚表面很光滑,是常有行人路過的原因,而側(cè)面則生了厚厚的苔蘚。兩旁斑駁的墻壁上零零落落地掛著些昏黃的小燈泡,銹跡斑斑的燈罩周圍飛著幾只小蟲,兩人的影子一半在墻壁上一半在地上,中間有一道折線,形成了一個角度。
顧硯書看著走在前面的人,矮矮小小的,蹦蹦跳跳的。她一會兒踢一腳路面的石頭,一會兒用嘴吹走了一只飛蛾,她綁著的馬尾有些松散,發(fā)圈上面的那棵小小圣誕樹歪歪斜斜的。盧家祖宅在景水鎮(zhèn)是出了名的,從前古代的時候是達官貴人的府邸,幾百年來歷代流傳下來,古宅保護得很好,許多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曾多次提出以高價收購盧家家宅,都被一一回絕,任何一個當?shù)厝颂崞鸨R家家宅都要豎個大拇指:往前推個一百年,那絕對是相當顯赫。這樣的房子,不可能沒有多余的房間。
他不放心她一個人在陌生地方的旅店里過夜,謝絕了盧家專門為他準備的房間,來客棧跟她碰頭。
小棧雖然樣貌古樸,但也只是打著“幽遠古鎮(zhèn)”的口號吸引游客罷了,客房內(nèi)的設施很現(xiàn)代化也很齊全。剛開始顧硯書沒料到今晚會是這樣的局面,一開始選房間的時候以為只周亦棋一個人住,選了個單人間。
三十平方米除去一個洗手間,容納一個小姑娘綽綽有余,但突然間多了一個大男生,就顯得有些局促。周亦棋坐在單人沙發(fā)上看著電視機,手里拿著遙控器瞎按一通,電視頻道從重播的綜藝節(jié)目變成晚間新聞再變成家庭倫理劇,她余光偷偷地瞄著顧硯書,他坐在窗邊的一張?zhí)僖紊希种革w快地在手機上敲擊。
當電視劇片尾曲響起的時候,顧硯書突然走到沙發(fā)背后:“你要不要洗澡睡覺了?快十一點了。”
“啊?”她將沙發(fā)上的那個抱枕摟在懷里,有點別扭地開口:“我,我今晚不想洗澡。”盡管今天坐了車,逛了路出過些細汗,但是在顧硯書跟前洗澡總有那么點別扭呢?
“隨你便。”他不屑地哼了一聲,抬腳就往衛(wèi)生間里走去。
門關(guān)上以后很快就傳來了水聲,周亦棋突然一陣緊張,耳朵里全是嘩啦啦的水聲,除此之外什么也聽不見,耳朵嗡嗡的,臉也開始發(fā)燙。她突然抓起遙控器將音量開大,直到蓋過浴室傳來的聲響才肯作罷。電視電影里面的男女主人公在那什么之前總會出現(xiàn)洗澡的戲碼,男人從浴室走出來的時候光裸著上身,圍著一條浴巾就將女主角打橫抱起,緊接著轉(zhuǎn)戰(zhàn)臥室......
周亦棋用手捶了一下自己的頭,簡直無可救藥!她現(xiàn)在怎么腦子里都是這些亂七八糟的,簡直不能再俗......剛想到這,浴室的門突然打開,她幾乎是一瞬間就朝那個方向看去,還好還好,他穿著寬大的T恤衫和運動褲,總算還是沒那么不要臉。只是一頭黑色的頭發(fā)濕漉漉亂糟糟的,像條落水的大狗。
顧硯書被她突如其來的直勾勾的眼神嚇了一跳,隨即又皺起眉頭:“你耳朵聾了啊,開那么大聲。到底洗不洗,不洗就睡覺了。”
周亦棋抱著衣服走進浴室,里面余溫未褪,還是熱氣騰騰的,鏡子上的水霧都還沒散。她用食指在鏡子上打了個大大的叉,在里頭看見了自己有些紅紅的臉。
等她洗完澡吹干頭發(fā)走出來的時候,顧硯書已經(jīng)神清氣爽地在看著電視了。她走到床前站著,覺得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小小一張床,小小一個單人沙發(fā),怎么分呢?
“你先睡吧,我看會兒電視。”顧硯書將遙控器放到沙發(fā)前面的矮桌上,如果周亦棋此刻站在他身邊就會發(fā)現(xiàn)他紅得快要滴血的耳朵。
周亦棋瞄了一眼電視機,里面正在播放一個電動足浴盆的超長廣告,冗長又無趣。
“怎么睡啊?我們。”她一手揪著被單,輕輕地問。
他沉默了一瞬,“我打地鋪。”
她沒作聲,默默地鉆進了被窩,露出一雙眼睛在外面,緊緊地盯著他的背影。過了大概二十分鐘,顧硯書關(guān)掉電視機從沙發(fā)上起身,在一個儲物柜里找到了夏天時候用的涼席和一張薄薄的毯子,他將涼席鋪在地上,毯子墊在涼席上,身上蓋著一件外套。盡管是木質(zhì)地板,但初冬的寒氣仍然由下而上躥到他身上,不由得倒吸一口氣。
周亦棋擁著厚厚的被子從床上坐起來,躊躇著開口:“要不你上來睡吧,下面太冷了。”
顧硯書腦子里“轟”的一聲,崩塌了一座城墻。他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仍然處于背對她的冷靜狀態(tài):“你確定?”不等她答又追問道:“不害怕?”
天吶,這兩句話像是在她臉上點著了火,燒得火辣辣的。良久,她用被子擋住臉說:“你應該不會那么做吧?”語氣小心翼翼,帶著點試探又帶著點討好。
黑漆漆的一片,她什么也看不見,但聽見他好像笑了一下,接著用一種很欠揍的語氣說:“如果我會呢?”
她“咚”地一聲倒回床上,有些賭氣地說:“那就把你給抓起來!”
說完這句話以后,房間陷入了沉默,沒有人再開口說話,她睜著的眼睛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什么也看不見,而他始終背對著床不發(fā)出聲響。
過了很久,久到周亦棋以為他睡著了,結(jié)果他卻在黑暗中開口:“開燈。”
周亦棋打開了燈,往床邊上挪了個窩,頭藏在被子里,也不說話。顧硯書也沒有說話,只輕手輕腳躺在了床的邊緣,拉過被子的一角蓋在肚子上。
燈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