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的時候,周家夫婦去機場送顧啟豐,而周亦棋在學校里上課。等到她周末再回家的時候,樓上已經搬來了新住戶,一對年輕的夫妻帶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小孩子嘰嘰喳喳的很吵,周亦棋曾不止一次聽見他纏著父母要吃糖。每當她一個人待在家寫作業的時候,樓上總會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那小孩兒老是把椅子弄倒,而且還是從前擺放在顧爺爺書房里那個又大又重的紅木椅。周亦棋對顧家太為熟悉,樓上每次弄出大的響動,她都能夠準確地判斷出來聲音傳自哪個方位,是什么東西倒下發出的聲音。
可是漸漸地,她開始不敢肯定那些聲響,有些陌生的感覺慢慢涌上心頭。她猜想,樓上的女主人一定是一個熱愛生活的人,她將她們的新家按照她自己的意愿來重新布置,添置了許多新的東西,擾亂了周亦棋的思緒,再后來,她已經完全聽不出來樓上偶爾傳出的聲響是源自哪里。
顧家已經不是顧家了。
天氣逐漸開始變熱,陳靜挑了一個禮拜六,趁周亦棋和周知康都在家的日子,開始打掃,家里該換的東西,該扔的東西通通都要處理。
陳靜也不指望周亦棋能幫她多大的忙,只求她將自己那個窩整理好就行。周知康和陳靜開始換沙發套,擦玻璃的時候,周亦棋正待在自己房間里整理書桌,將那些買回來沒有翻過幾頁的世界名著放到書柜最頂層,還有那些腦子發熱時買回來卻又沒寫幾題的輔導書扔進書箱。
她翻動書頁的手指忽然一頓,那是一本物理習題冊,第四十八頁。那上面滿滿都是顧硯書用紅筆寫的解題思路,一開始字跡漂亮步驟詳細,這時他一定心情不錯,很有耐心,但寫到后面的時候字跡便開始有些潦草,甚至最后一步都沒有寫完,這時有可能是他不耐煩或者周亦棋說了什么話惹他生氣了。再往后看,第四十九頁與五十頁缺失,也不知道是被他倆誰撕下的。
周亦棋合上書,看著窗外烈日下的樹蔭,鼻子忽然發酸,有些透不過氣來。她的許多習題冊上面,都有顧硯書的筆記,那些字仿佛是昨天才寫上去的,但她與顧硯書的相處,卻像已經過了好幾年。她想起分別時顧硯書的那句“不再是朋友”還是很難過,這么些年里,她之前一直不清楚顧硯書在她心中的定位,說是朋友好像不止,說是戀人卻又不是。后來她才明白,顧硯書一直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是,他是她青春里的必不可少,是她生命里的無可取代,是她的良師,她的益友,是她想要的依靠和陪伴。只是她明白得太晚了,覆水早已難收。
周亦棋眨了眨眼睛,讓模糊的視線重新聚焦。
當她整理好書柜的時候,那本《安娜·卡列尼娜》當中露出了一張像明信片一樣的紙張,周亦棋有些疑惑,她并不記得自己有收集明星的照片之類的習慣。
她伸手將那張紙拿下來,發現那是一張照片,不過那上面的人不僅不是明星,而且還很模糊,是從前李田田拿給她的那張章徹在酒吧里拍的照片。她一頓,猛然想起了那個被擱置在衣柜角落里已經積了灰的吉他。
周亦棋嘆口氣,將那張照片丟進了垃圾桶,想了想又撿起來,找來了一把剪刀,撿成小碎片再扔進去。至于那個吉他,她前幾天聽說表姨家的孫子報了個鋼琴班,要不就把吉他送給他吧?反正都是樂器,也差不了多少。
四月的天,城市里的綠色已經漸漸開始由淺入深,三月份才開的花已經零落在了枝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稀稀疏疏的新綠。春回大地,寒潮褪去,是踏春的好時節,偏偏就在這樣美好的時光里,C市的各大中學紛紛拉起了橫幅,展開了高考的倒計時。
高考在學生眼中從來都是一件天大的事,這是多少人眼中鯉魚跳龍門的唯一機會,不論是學生、老師、還是家長,都在全力以赴做著最后的沖刺。常年充滿嬉笑怒罵的走廊在不知不覺間安靜下來,上課時也不再有人傳小紙條,就連課間休息的時候,那一顆顆腦袋都埋在書本里,學習成績上游的學生在拼命尋找自己的弱點,竭力做到盡善盡美,學習成績中下游的學生對各科壓軸題已呈放棄狀態,力求基礎題不失分。
就連平時愛訓人的班主任說話也開始輕聲細語,唯恐自己一句話不得當,打擊了哪個學生的自信心。
物理一直是最讓周亦棋感到頭疼的一個科目,那些在磁場中進進出出的帶電粒子,那些讓人捉摸不透的磁感線以及左右手定則,雖然已經見過多次,但仍然掌握不了其中規律。況且在時間就是生命的此刻,沒有人會愿意花大把的時間給她講解題目,只有一個人肯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怎么受力分析,怎么做輔助線,怎樣配平化學方程式,怎樣計算遺傳概率,只是那個人現在不在這里,他遠在大洋彼岸。
其實在許多時候,我們只有徹底失去一樣東西,才會驚覺它的重要性,因為在失去后的日子里,百爪撓心的滋味日日都在提醒著你回味過去,往昔越是精彩,如今就越是要命。但也只有這樣,也只能這樣了,事已至此,無力回天。
四月匆匆過去一半,天氣也一天熱似一天。奮戰在高考一線的學子們仍是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怠慢,生怕一個不留神,就成了這場六月戰爭的炮灰。
人只有在無所倚侍的時候,才會下定決心逼迫自己,發揮出超乎想象的潛能。經過比較系統的題目練習,周亦棋的理科成績已經小有進步,雖不至于躋身前列,但在每次摸底考試時,進入前二十五名的頻率較往常來說高了許多。以往這個成績在陳靜看來是很勉強的,但如今高考在即,她也并未對女兒施以壓力,看她每周回家吃過晚飯后便開始復習,有些隱隱的心疼。在最后不到兩個月大的時間里,陳靜竟接受了周知康那套理論:孩子不必有大出息,只要平平安安,開開心心就好。
都說高三苦,周亦棋還真沒有覺得。凡事只要不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只要投身于其中,一步一步走,一點點鉆研,大都不覺得苦,也有可能是沒有精力去“苦”。就連李田田那種對于學習常年呈現放棄狀態的人都重整旗鼓準備東山再起,相比之下她就更沒有懈怠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