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奈斯有點奇怪，不過看了看天色感覺時間還早，決定還是先不要自說自話的離開比較好。一般來說豐火節當天安德魯村長和凱恩夫人總是會一起做這些準備，看上去現在準備工作是已經完成了，不過安德魯村長也還沒有出現。

豐火節的時間并不是完全確定下來的，不過一般總是在秋天的前半，這一點倒是和大陸別處慶祝豐收的習俗不約而同。不過商國的豐火節相比之下更多了些自然循環的意味，從各處收集來的枯死的枝椏，在德魯伊的傳說中象征這死亡，同時也是腐爛而松軟的土壤，待到晚些時候，村莊里最高級的施法者，一般來說都是村長，便會來主持儀式，點燃這座柴堆。

坎奈斯在還沒有上學的時候就常常在豐火節上遇見蘇，她那時候總是在柴堆點燃后望著火焰出神，好像那火焰的中心有什么特別有趣的景色一樣。每當他和荷娜問起來，蘇總是一反常態地笑而不語。

坎奈斯看了看周圍，為了避免燃燒的火焰引燃了什么不應該燒起來的東西，整個空地附近的稻草也好木桶或者木箱也好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凈，他連找個可以坐下來而不弄臟褲子的地方都做不到。無可奈何的坎奈斯只好席地而坐，雙手撐在身后擺了個舒服的姿勢，等著豐火節最盛大的一幕開始。

荷娜也在找一個合適的位置，看到坎奈斯就徑直朝他走了過來，不知道為什么蘇沒有和她一起，不過每年這個時候蘇總是神神秘秘的，臨時消失也不算特別奇怪的事情。

坎奈斯看了看荷娜看上去很精致的格子裙，“你打算就這樣像我一樣坐在地上嗎？”

荷娜的臉頰微微發紅，不過坎奈斯并沒有注意到。她思索了一小會兒，把裹在外面的斗篷鋪平坐在了其中的一邊，拍了拍示意坎奈斯也坐上來。

“算了吧，我已經搞臟了，現在坐過去還會把斗篷的內側也弄臟。”坎奈斯用他不合時宜的潔癖推己及人。

“隨便你了。”荷娜不置可否，從表情上完全看不出來女孩說的是不是心里話。她看坎奈斯并沒有坐過來的打算，往中間挪了挪，讓自己坐的更舒服一點。

今年的豐火節相比往常提前了半個月還多，天氣比往年也要熱的多。荷娜的斗篷下只穿了一件草綠色的無袖上衣，亮眼的顏色在一般人身上總是顯得喧賓奪主，可配上她的白色皮膚卻顯得分外得體。剛剛開始長個子的少女雙腿修長，就那么懶懶地伸在斗篷外面，顯示出主人放松的心情。坎奈斯自以為隱蔽地看了兩眼，扭回頭繼續對著柴堆發呆。

初秋的天氣熱的夠嗆，雖然只有陰云，但還是要通過占星術的方式確定太陽完全落下地平線，儀式才會開始。潮濕的空氣讓坎奈斯感覺呼吸都困難了，他甚至懷疑這么悶熱的天氣，收集來的枯枝究竟能不能點燃，如果到時候沒有火焰而是滾滾濃煙可就太可怕了。他一邊這么想著，一邊感覺柴堆上面飄起的煙怎么看都像是荷娜的樣子。他搖搖頭驅散了腦海里的幻象，決定還是打破令人尷尬的寂靜。

“你父母呢？”坎奈斯問得言簡意賅，在他記憶里荷娜總是和家人一起坐在很靠近柴堆的位置，按他母親的說法，感受柴堆燃燒的變化對理解自然魔力總是有幫助的。

“還在幫安德魯村長做籌備工作，他們的小組出了點狀況。”

“發生了什么？”坎奈斯一下緊張了起來，那點少年少女之間的情愫一掃而空。

“沒有沒有，”荷娜捂著嘴咯咯笑著，“不好意思讓你擔心，剛才看你實在是太緊張了。”她稍微解釋了一下，“凱恩夫人覺得今年機會比較難得，計劃把儀式搞的更盛大一點。

“我不知道，只是聽他們說最近森林里的自然魔法反應很活躍。”

“我媽媽在家里從不和我講這些。”坎奈斯似乎帶著一點點怨氣。

“其實也不是他們告訴我的，偷聽來著。”荷娜愉快的說，并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

“你至少還有偷聽的機會。”

坎奈斯躁動的心漸漸平靜，兩人嘀嘀咕咕地交換了不少情報，坎奈斯的主要來源于母親書房里的各種藏書，荷娜聽的也有滋有味。

“嘿！儀式就要開始了！你們在偷聽什么？”

“明明是你在偷聽吧！”荷娜一把抓過不知什么時候開始潛伏在旁邊的蘇，拉著她坐在了斗篷上，她順勢往坎奈斯那邊又挪了一點給蘇騰了個位置。

“你跑到哪里去了？”坎奈斯好奇地身體前傾，越過荷娜向蘇問道。“不是和我們一起從果園回來的嗎？”

“凱恩夫人讓我轉告你儀式結束后留在市政廳，等安德魯村長來找你。”蘇完全答非所問。不過坎奈斯至少知道她應該是在市政廳那邊見過自己母親了，而且母親還不打算和他一起回去。

蘇算是踩著時間來的，她坐下沒多久，天色就明顯地暗了下來，他們期待已久的儀式終于快要開始了。

坎奈斯留意著柴堆那邊的情況，一邊繼續向蘇打聽，“他們有跟你說，今年會有什么變化嗎？”

“嗯？會有什么變化嗎？”蘇像是完全沒有聽說過的樣子，坎奈斯一看就知道她和自己一樣被大人們蒙在鼓里，于是便向她重復了一遍荷娜告訴他的內容。

“是這樣嗎？”蘇露出了非常期待的表情。以往每年的豐火節蘇都是最興奮激動的哪個，今天也是這樣。隨著儀式的臨近，蘇心臟跳躍的聲音連坎奈斯都能聽到，她甚至一反常態都沒有毒舌吐槽坎奈斯。到了傍晚的時候，秋日白天的濕熱空氣殘存無幾，風吹過潮濕的地面讓荷娜甚至感覺有點兒涼。她抱住了露在外面的手臂，蘇注意到了荷娜的動作，一言不發地拉開了自己的斗篷，把兩人罩在了一起，同時還白了一眼坎奈斯。

坎奈斯看到蘇的小動作，有種莫名被針對的感覺。他張了張嘴，想想還是不要說些蠢話比較好。

就在這個時候，安德魯終于出現在了空地上。德魯伊不像教會，什么天使啊天堂啊之類的搞得神神叨叨，但總是有著一份對原始自然的敬畏。原本人群交頭接耳的嗡嗡聲伴隨著村長的出現，漸漸的低了下去。坎奈斯原本的話也就順勢地吞回了肚子里，用眼神示意蘇注意柴堆。

坎奈斯年齡不大，參與豐火節的次數也不算多，即使這樣他也能感覺得到安德魯的樣子相比以前的幾次要莊重得多。他甚至要懷疑安德魯是不是在出場之前焚香沐浴過了。安德魯首先繞著柴堆慢慢地踱了一圈，重新回到位置后，一些村民遵照慣例把這一年里離世親屬的遺物投入了柴堆。整個過程安靜而肅穆。

按照往年的慣例，接下來柴堆便會自燃起來，像一把冬日里的火炬，一直堅持不懈地燃燒到第二年樹木抽芽的時候，才會化為一攤灰燼。可安德魯這時卻出人意料地拿出了一支長杖。

荷娜和坎奈斯看向長杖的雙眼出神，顯然都覺得了這根法杖絕不常見，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卻都沒有出聲。

那根法杖長度和安德魯差不多高，取用的是一整條粗細均勻的樹根，未經切削還保留著樹皮的紋理。坎奈斯看著法杖，猜測棵那巨木怕不是要有整個村子那么龐大的根系。法杖的頂端略微彎曲，有點像是拐杖的形狀，不過除了身高是常人兩倍以上的巨人們怕是沒人需要這么大的拐杖。在整段弧形的中央，不知用什么手段鑲嵌著一顆寶石，像是直接生長在這條樹根上一樣。寶石在安德魯自然魔力的催發下，散發出了柔和的草綠色光芒。

坐在荷娜另一邊的蘇雖然沒有另兩個人一樣對魔法物品那么敏感，也知道這支法杖絕對不普通，她看向不知是安德魯還是法杖的雙眼里也映出了同樣的綠色光芒。

安德魯雙手握住了長杖，豎著向上舉高，火苗伴隨著他的動作一點一點地從地面升起。灼熱而溫柔的火舌輕輕地舔舐著堆放在最下面的遺物，順著柴堆向上燃燒，最終匯聚在了柴堆的頂端，宛如噴發中的火山。柴堆的木柴散發著紅光和熱度，像是在燃燒卻又沒有耗盡的跡象。

安德魯這才疲勞地放下了手里的法杖，重重地插在了腳下的土地里，一點也沒有愛惜魔法道具的樣子。他稍微休息了一會，才重新拔出來法杖，向大家宣布豐火節和冬季的到來。并發表了一通慣例的祝辭。

在柴堆點燃之后，場內的氣氛就輕松了許多，尤其是今年的火焰相比往年要旺盛得多，這很大程度上預示著人們在冬季更不容易受到死亡魔力的侵蝕。沒怎么見過大世面的村民們并不關心儀式的變動到底意味著什么，日子好過對他們來說就足夠了。

從這一天開始，商國的村民們就會進入冬天的狀態了，不時靠狩獵獲取一些新鮮肉食，到了晚上則聚在柴堆旁取暖，喝酒聊天，聽吟游詩人講述其他地方一年里發生的故事。有時還會有年輕人伴著曼陀林琴的樂聲跳起舞來，說不定還能吸引到異性的青睞。和過去精靈們的生活如出一轍。

甚至就在現在，就有人不知從什么地方變出了一大桶麥酒，開始分發。

坎奈斯受到氛圍的感染，也想拿一點來嘗嘗，在荷娜幾乎能吃人的目光下還是收回了手。他戳了戳荷娜，示意她朝后看。

“干什么，想轉移我的注意力嗎？”荷娜嘴上說著責備的話，卻帶著笑容，覺得坎奈斯跟她開的玩笑很有趣。

“蘇是不是傻了？”趁著蘇還沒有反應過來，坎奈斯抓緊機會還嘴。

荷娜這才發現在大家都開始玩樂的時候，蘇還頂著柴堆頂端的熊熊火焰在出神。

“我感覺她每年都這個樣子，對火特別著迷。”坎奈斯偷偷對荷娜說，十分懷疑蘇是不是投錯了胎其實她應該是個占火者或者火衛士才對，“你說她是不是有術士那邊的血統？”他一邊說著一邊指了指南邊。

荷娜用看死物的眼神打量了一下他，“我會幫你轉達的，我想明年你就能如愿以償地呆在柴堆里被她盯著看了。”

荷娜的玩笑開的有點冷，坎奈斯思考了一會才跟上她的節奏，趕緊求饒，“我就只是說說而已。”一邊說一邊又看了看發呆狀態的蘇，評估她聽到之后一怒之下打死自己的可能性。

金紅色的光芒映在蘇的眼睛里，火光照亮了的她的面龐。蘇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從小時候第一次被父母帶來豐火節，每一年的柴堆點火時她都能感覺到有什么在呼喚著她。就在那火焰里。她過去一直覺得那是幻覺，但還是不由自主地喜愛那一團火焰。直到春天到來，火焰熄滅，她才能完全解除這種狀態。今天就更不尋常了，她甚至都能聽到噼啪燃燒的干柴里傳來說話的聲音，她越是努力想要聽清，周圍人的交談聲就越是嘈雜。到最后她聽到的都變成了嘰嘰喳喳的鳥鳴聲。火光在她的瞳孔里映成了沖天而起的火鳥的樣子。

蘇只好無奈放棄，她回過神來，發現和荷娜一起披著的斗篷已經裹回了自己身上，剛才還靠在一起的朋友此時正一臉擔憂的看著她。

“你醒啦？你在這里坐了足有一整年了。”傳來的卻是令人討厭的聲音。蘇悚然一驚，已經是第二年的豐火節了嗎？

“好啦，別開玩笑了。”荷娜嘴上說著不要開玩笑，卻看著她的表情笑了出來。蘇這才意識到這兩個傻瓜在玩什么把戲。

荷娜終于控制了自己的笑容，“你怎么啦，一直看著柴堆發呆。”

“我就是喜歡看火怎么啦。”蘇一戳就炸，完全不愿意承認自己出現了幻覺。

“你看，我就說了。”坎奈斯在邊上用蘇剛好能聽到的聲音小聲嘀咕。不過至少他還有一點作為朋友的良知，“我看你兩眼都發直了，真的沒事嗎？”

蘇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該嘲諷他好還是應該感想他的關心。“沒事……我就是聽到……”她的聲音越來越弱，坎奈斯兩個人拉直了耳朵也沒聽清她到底在說什么。

荷娜聽了一半，似懂非懂，看了看柴堆，又看了看蘇，似乎明白了什么。她重新坐下來，環住了蘇的肩膀對她說，“聽到別人聽不到的聲音總不是什么好事，不過說不定這也和今天安德魯校長的事有關。”蘇聽著點了點頭。“正好讓坎奈斯幫你去問問看吧。”這后面半句是荷娜說給坎奈斯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