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溪!”蕭蓁蓁一身冷汗從床上坐起。

燭光昏暗，她有些茫然打量著四周，這不是她和謝清溪住了好幾年的相府……可看上去為何如此眼熟?

精雕細琢的鑲玉牙床，四角各懸著一顆拳頭大小的明珠，錦被繡衾，簾鉤上還掛著小小的香囊，散著淡淡的幽香。挑起白玉珠穿成的的珠簾，黃花梨木整塊雕刻的梳妝臺上擺著一面菱花銅鏡和各式各樣的銀質首飾盒，胭脂粉盒。玲瓏點翠草頭蟲鑲珠銀簪、九鳳繞珠赤金纏絲珍珠釵、碧玉金步搖等等都被主人隨意地扔在梳妝臺上。旁邊大理石書桌上擺著幾張素絹，一枚端硯，雕成綠竹狀的翡翠筆筒里插著幾支毛筆。木制的書架上胡亂堆著幾本冊子，窗邊的瓷盆中栽著一株嬌艷的芙蓉，月光透過雕花的木窗撒進一地清輝。

蕭蓁蓁怔怔地赤著腳起身掀開珠簾，這里是……

坐在桌邊歪著頭打瞌睡的小丫鬟被這一聲驚醒，看見蕭蓁蓁，驚喜地說:“女郎，你醒了!”

“芙蕖……”蕭蓁蓁在看清她的臉的瞬間忍不住后退一步。“你是人是鬼?!”

“女郎，我是長得不大好看，也不至于像鬼吧！”芙蕖一張小圓臉皺成一團，頗有些委屈。

蕭蓁蓁心中卻已經掀起了滔天巨浪，她掃了四周一眼，上前摔碎茶杯，撿起一塊瓷片橫在芙蕖頸間:“說，這是怎么回事!你是誰!”

芙蕖已經徹底蒙了:“你要我說什么啊女郎……我是芙蕖，從小伺候您的芙蕖啊……您別嚇我!”她的話里帶了些哭腔。

不可能，芙蕖明明已經死了，洛陽城破后為了保護她死了!

砰地一聲門被推開，聽到屋里動靜的木槿和丹桂沖了進來。

“女郎!”

蕭蓁蓁轉頭看見她們，更加茫然。她一定是死了，不然怎么會看見這么多舊人……

“木槿姐姐，女郎怕不是魔怔了!”芙蕖含著淚哭訴。

“別胡說!”木槿喝住她。“丹桂，你快去請三郎君來!”

丹桂應了一聲，趕緊往外跑。

木槿小心地上前:“女郎，先把這放下，免得劃傷了你的手。”

蕭蓁蓁看著她溫柔的側臉，緩緩放下手，碎瓷片從指間摔落。芙蕖心有余悸，趕緊遠遠地躲開，女郎一定是之前被老虎嚇到了，袁家那個小郎君真不是好人!把女郎害成這樣!

木槿扶著她走回床邊，蹲下身為她穿上鞋:“女郎下回可不能光著腳到處跑，萬一受了涼可怎生是好。”

蕭蓁蓁一臉恍惚:“你是木槿……”

“是我，女郎怎么了？”木槿起身擔心地看著她。

蕭蓁蓁再次看著四周，她終于想起這是哪里了，這兒分明是她年少時的閨房!

“我怎么會在這里……”

木槿聽她這么問，雖覺得有些奇怪，還是回答:“女郎當日在西山被老虎嚇到，二郎帶你回來之后你一直沒醒，我便叫芙蕖小丫頭在房里守著你。”她要管這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事，若是一直守在女郎身邊，院子里便要亂了。

“西山……”蕭蓁蓁喃喃自語，她看著自己的雙手，柔嫩白皙，沒有經過任何風霜摧殘。“怎么會……”

“女郎?”木槿見她這一系列動作，心中更加不安。

“鏡子，給我鏡子!”蕭蓁蓁大聲道。

“是!”木槿看她焦急，趕緊去梳妝臺上取了銅鏡雙手捧在她身前。

沒有那道將她整張臉毀去的傷疤……鏡子里的少女，正是少年的她。沒有經歷過任何挫折，嬌縱任性，無憂無慮的蕭德音。

蕭蓁蓁的手微微顫抖，她抓住木槿的衣袖:“現在是什么時候!”

“現在已是子時……”

“我問的是年號!”蕭蓁蓁表情冷厲。

木槿被她的表情嚇住了，她從來沒有看見女郎這樣……雖然女郎平時嬌縱任性了些，但對她們這些從小一起長大的婢女卻還是很和善的，輕易不會打罵人，更別說露出現在這樣的神情。可女郎現在這樣，看起來比作為家主的大郎君還要威嚴，真叫人害怕。

“太……太康五年三月二十一……”木槿強自鎮定。

蕭蓁蓁松開手，表情似哭似笑:“太康五年……太康五年……”

這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她站起身，慢慢地仔細打量屋中的每一件器物，像是要把一切都刻進心里。太康五年三月，西山。蕭蓁蓁終于從塵封的回憶找出這段記憶。這一年，小叔越發受到武帝司馬琰的器重，衰落已久的蘭陵蕭氏成為洛陽城中的新貴。袁氏起于吳郡，雖比不上瑯琊王氏，也曾顯赫過，只是如今子孫不肖，漸漸敗落。為了不被擠出士族之列，袁氏便想聯姻士族新貴蕭氏，互惠互利。前世袁志清邀她和蕭成淵兄妹西山圍獵，卻意外遇上老虎，袁志清只顧著自己逃跑，留她被老虎追趕。最后她后背被老虎抓傷，九死一生，是王家七郎王洵出手相救。因此蕭袁兩家聯姻作罷，還險些結仇，而她更是對風姿無雙的救命恩人王洵一見傾心。當時被寵得太過的她并不知道王家和蕭家有怎樣的差距，一心追著王洵跑，把自己和蕭家都變成了笑話，以致后來……蕭蓁蓁想到這里，心緒復雜難言。

“蓁蓁!”蕭筠腳步匆匆地走進來，他一身衣衫有些凌亂，看得出來是被突然叫醒后急急趕來的。

蕭蓁蓁回過頭，怔然道:“小叔叔……”看到這個溫雅如竹的男人，她的眼淚突然決堤。

蕭蓁蓁是整個蕭家唯一的女孩兒，蕭筠至今未婚，蕭蓁蓁是他自小看著長大的，一直是當做女兒養的。看她流淚，蕭筠心疼得不行，連忙上前抱住她哄道:“這是怎么了?誰讓我家蓁蓁這樣傷心?”

蕭蓁蓁把頭埋在他胸前，太康五年，最疼愛她的小叔叔還沒有死……很多她愛的，愛她的人，都還活著，好好活著……

“我做了一個噩夢……”蕭蓁蓁閉上眼輕聲說。“我夢見……你們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