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蓁蓁四兄妹匆匆忙忙地換了正裝,提著袍角往待客的正廳跑。等快到了門口,四人又不約而同地理好衣角,動作劃一,身姿優雅地往里面走。
進去先向主位的蕭箴行禮,再和崔氏兄妹相對施禮。
“這是我家二郎蕭成淵,三郎蕭成章,四郎蕭成渭和小女蓁蓁。”
崔氏兄妹道:“崔氏崔諭/崔瑩,見過世兄世妹。”
蕭成淵面色正經,“這些年,還要多謝二位對我家大哥多有照顧。”
崔諭一襲青衣,氣質如竹,正是一位翩翩公子。聽聞此言,忙擺手,“世兄言重,反而是成宣哥在學業上對我多有照顧才是。”
“早聞崔氏人杰地靈,今日一見,名不虛傳。”蕭成章忍不住贊道。
崔諭為這句夸獎羞紅了臉,而崔瑩悄悄地打量著蕭成章,兩頰漸漸浮上一層粉色,她自小最傾慕的就是蕭成章這樣溫文爾雅的世家郎君。
而蕭蓁蓁一言不發地跪坐在一旁,沒有多看這兩兄妹一眼。
崔氏兄妹的到來和前世倒是一般無二。蕭成宣歸家,他們正好同路來洛陽,崔氏兄妹來府上拜訪,崔瑩對三郎蕭成章一見鐘情。這一點,倒也沒有變,蕭蓁蓁抬頭看了崔瑩一眼,她的目光始終追隨著笑容溫和的蕭成章。
后來呢?博陵崔氏的嫡女怎么可能下嫁到蘭陵蕭氏?崔瑩那位在京任職的伯父親自上門,大罵蕭成章癡心妄想,兩家因蕭成宣在崔氏求學而建立的交情徹底分崩離析。當時一心沉浸在自己世界的蕭蓁蓁并不知道蕭成章是不是也心悅崔瑩,只知道,那日他被氣得直接嘔血,纏綿病榻數月,而蕭家,也淪為整個洛陽的笑柄。
小叔因此恨上崔家,借陛下之手多次與其明爭暗斗。可是,博陵崔氏哪里是他們蕭氏能抗衡的?陛下一駕崩,小叔臨危受命,做了輔政大臣,不到一年就熬得油盡燈枯,撒手而去。小叔一去,崔氏再不將蕭氏放在眼里,百般打壓,直到……
蕭蓁蓁垂眸,她可以確定,蕭成章前世絕沒有做出逾越禮數的事,不管他有沒有心悅崔瑩,他都沒有做過!可是,崔氏卻將崔瑩的歡喜歸于蕭成章的蠱惑,只因為崔氏勢大,所以蕭家的兒郎都被壞了名聲,遲遲不能娶妻。而崔瑩,卻早早嫁了王家,隨夫婿前往地方任官,不僅躲過洛陽城之禍,還半生尊榮,直到她和謝清溪回到建康,睚眥必報的她怎么會放過崔瑩?
“你叫蓁蓁嗎?”插不上兄長和蕭氏兄弟清談,崔瑩于是找上蕭蓁蓁說話。
蕭蓁蓁神色清冷,“蓁蓁是我的字,我名德音。”
“你有字?”崔瑩驚訝地低呼,她在家也算受寵的,可女子及笄取字是慣例,她家姐妹均是如此,斷沒有破例的道理。其實天下世家大都是這樣,少有破例。“那你阿父一定是特別寵愛你……”
嘴上這樣說,她心里卻覺得蕭氏果然缺少底蘊,一副寒門作派。
“這字是我叔父替我取的。”蕭蓁蓁冷聲道,半點面子也不給她留。
崔瑩被噎住了,她閉上嘴,心里莫名有些委屈。
正在這時,蕭成宣回來了。
蕭蓁蓁轉頭看著蕭成宣緩緩向她走來。塵封多年的記憶在此時復蘇……
武帝遇刺身亡,太子司馬衷繼位。而這個早早被封為太子的武帝獨子,卻是一個傻子!這位謚號為惠帝的司馬氏,最讓后世印象深刻的,就是“何不食肉糜”這句話。有一年災荒,餓殍滿地,有朝臣上報請求賑災,司馬衷卻對他說,沒有飯吃,為什么不吃肉糜。
正因為他是個傻子,所以他對現在的太子妃,將來的皇后賈南風無比信任。賈氏專權,甚至假造司馬衷的詔書。權勢滔天的賈南風和她背后的賈家,即使瑯琊王氏也不得不避其鋒芒。而其迫害皇太后,廢其太后位,殺大臣如太宰司馬亮,同年又殺皇太后于金墉城,這一切,正是禍亂的起始。
惠帝司馬衷的逃亡路中,因晉軍在蕩陰戰敗,百官和護衛都紛紛潰逃,只有嵇紹莊重地端正冠帶,挺身擋在他面前。司馬穎的軍士把嵇紹按在馬車前的直木上,要殺了這個不識時務的人。司馬衷說:“這是忠臣,不要殺他!”軍士回答道:“奉皇太弟(司馬穎)的命令,我們只是不傷害陛下一人而已!”嵇紹因此身死,鮮血濺到司馬衷的衣服上,司馬衷面目呆滯。等到戰事平息后,侍從要浣洗御衣,司馬衷說:“這是嵇侍中的血,不要洗去。”
或許他本沒有錯,他只是平庸而已,可是作為一位帝王,平庸就是他最大的罪過。而在這個故事里,蕭成宣只是一個沒有留下姓名,陪著嵇紹赴死的隨從。
蕭家一門忠烈啊!她的哥哥們,都為了這個腐朽的王朝獻出了自己年輕鮮活的生命。蕭蓁蓁勾起一抹悲涼的笑,她不明白,她從來都不明白,為什么他們都要前仆后繼地去送死?
蕭成宣跪坐下來,和幾個兄弟打過招呼,最后看著蕭蓁蓁,神色復雜:“蓁蓁……”
蕭蓁蓁低頭避開他的目光,躬身問安:“見過大兄。”
“好。”蕭成宣張了張嘴,最后也只說出這一個字。
蕭蓁蓁也不覺得他這樣的回應冷淡,上一世,蕭成宣也是這樣的反應,他本就是冷清端方的性子,難得與人親密。
崔氏兄妹直到黃昏才離開。崔諭走時還依依不舍地拽著蕭成章的手,“我與世兄一見如故,恨不能做親兄弟,日日相伴清談!”
蕭成章尷尬而不失禮貌地笑著,這位崔氏子實在太熱情了……“崔家郎君過譽……”
“世兄若有空閑,定要來崔府同我一聚!”崔諭又道。
等到將他們送走,蕭成渭拿肩膀頂了頂自家兄長,揶揄道:“三哥,看那小子的樣子,你若是位女郎,他怕是要直接將你娶回去!”
好不容易擺脫崔諭的蕭成章板起臉,抬手敲了敲他的頭,“胡說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