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飯,蕭成宣主動提出要送蕭蓁蓁回她的院子。蕭成淵幾兄弟知道這是有話想單獨對蓁蓁說,沒有開口隨行。
木槿提著燈籠在前方引路,花園中一片昏暗,明月被烏云遮掩得嚴嚴實實。
“兄長有話不妨直說。”黑暗中,蕭蓁蓁在良久的沉默后率先開口。上一世可沒有這一出,她這位大哥從小在外,她和他的關系從不算親密,蕭蓁蓁不太明白他究竟有什么想和自己說的。
蕭成宣沉吟半晌,“之前家中來信,說你生了一場大病,如今可好?”
“多謝兄長關心,已無大礙。”蕭蓁蓁淡淡地說。
“阿父他……”蕭成宣又說。
蕭蓁蓁打斷他:“兄長不必同我繞彎子,直說便是。”她實在沒有耐心陪他一直在這兒耗著。
蕭成宣怔了一怔,猶豫地開口:“你在家中,是不是過得不太開心?”
蕭蓁蓁有些驚訝:“兄長何出此言?”這話還是她兩輩子頭一回聽到。
蕭蓁蓁哪里知道,她前世雖受了傷,蕭成宣回來時已經好得差不多。當時她和崔瑩兩個小女郎湊在一處說說笑笑,眉眼飛揚。而這一回,她對崔瑩冷冷淡淡,愛答不理,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她自己是圖個清凈,落在蕭成宣眼中,就是受了委屈,安靜內向。
蕭成宣聽見她這樣說,心中越發認定她是故作堅強,心疼更甚。“上一回的確是阿父的不是,他寫給我的信中,也露出悔意。”
蕭蓁蓁抿嘴嗯了一聲,還是沒明白蕭成宣究竟想干什么。
“還有阿母,她所為確實為遷怒,你不要因為她的態度而苛責自己。”
蕭蓁蓁想,或許前世她真的有因為蕭母而自我否定,可這一世,她和她,最多是井水不犯河水。蕭母的態度根本對她沒有任何意義,或者說,她早就不會在意別人的眼光。
蕭成宣接著道,“蓁蓁,你是我蕭家千嬌萬寵的女郎,不管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都可以,我只希望你每日開開心心,而不是像這樣沉默安靜。”
蕭蓁蓁側頭看著蕭成宣,她從不知道自己這位大哥竟然是這樣想的,或許她從沒了解過他。前世今生,他第一次和她說過這樣寵溺的話。蕭蓁蓁對于他這樣的關心,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蕭蓁蓁的院子近在眼前,蕭成宣停下腳步站定。“我會勸著阿母的,總有一日她能打開心結。”
可我不需要她打開心結了,蕭蓁蓁近乎漠然地想,早就不需要了。她沒有做聲,于是蕭成宣憐惜地摸摸她的頭,“我先走了,你早些休息。”
木槿將燈籠遞給他身后的小廝,行了一禮恭送。
蕭蓁蓁看著他的身影慢慢融入黑夜,她抬頭看著天上厚厚的烏云,輕輕一笑,其實她的心上,也早就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散不開的陰云。良久,蕭蓁蓁才開口輕聲說:“回去吧。”
見她如此,木槿神色憂慮。
木槿領著丹桂,芙蕖伺候蕭蓁蓁洗漱完畢,丹桂和芙蕖退下了,她卻還留在房中。蕭蓁蓁看了她一眼,“我不用你守夜。”原本少年的蕭蓁蓁是一直需要有婢女守夜的,可多活了幾十年的蕭蓁蓁,只能接受謝清溪在夜里與她同處一室。除了他,蕭蓁蓁沒法相信任何人,她會本能地戒備,無法安睡。
“女郎,我有些話想同您說。”木槿猶豫了一瞬,而后下定決心一樣開口。
坐在梳妝臺前的蕭蓁蓁動作停了一瞬,隨后拿起玉梳,“你說便是。”
“您到底在想什么?”
木槿深吸一口氣,“自從西山回來,您好像就變了一個人。起初我也以為您只是被嚇住了,可是僅僅是驚嚇會讓人變得那樣多嗎?后來大郎君質問您,您卻什么都不說,故意激怒他!您明明可以解釋的!甚至您被氣得吐血,您知道嗎?我現在覺得也完全不是因為郎君的指責!”木槿眼圈漸漸紅了,她從小陪著蕭蓁蓁長大,一心為著她好。
“為什么這么說?”蕭蓁蓁漫不經心地問。
“您如今的態度,根本就是不將大郎君放在心上!甚至夫人,二郎君,除了三郎君,女郎您似乎誰都不放在心上了……”木槿眼神悲切。
“是嗎?”蕭蓁蓁有一下沒一下地梳著自己的長發。“便是這樣,你同我說這些做什么。”
木槿有些哽咽,“女郎,我們都很擔心您,您現在這樣對待二郎他們,實在很傷人……”
“我做什么了?”蕭蓁蓁挑起眉。
“您什么都不用做,光憑疏遠的態度便讓人傷心了!女郎,這幾日,二郎問了我多次您是不是還在為之前的事怪罪他,想知道怎么討好您。還有大郎君……您這樣……簡直都像換了個人!”
蕭蓁蓁幽幽地和她對視:“那你想要我怎樣?”
“我希望您能變回原來的樣子,開開心心,無憂無慮!”
蕭蓁蓁嘆了口氣:“那么,我怕是做不到了。”
木槿捂住嘴,顫著聲說:“女郎連騙騙我都不肯嗎?”
“我不喜歡被人騙,所以我一向也不喜歡騙人。”
木槿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我還能問您最后一個問題嗎?”
“你說。”蕭蓁蓁移開目光。
“您還是我的女郎嗎?”
蕭蓁蓁閉上眼,“我一直都是。”
“好…好……”木槿擦掉眼淚,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婢子告退。”
門被合上,蕭蓁蓁望著銅鏡中自己稍顯稚嫩的面容,好像透過這副年輕的皮囊看見內里蒼老的靈魂。她輕聲說:“變回以前的樣子?在被人欺辱,再被人舍棄一次?我花了那樣多的努力才變成這般模樣,為什么要變回原本樣子?”話雖這樣說,她眼中卻緩緩流出眼淚。
木槿,你所傾盡一切想去保護的那個蕭蓁蓁,早就死了。從她被獨自留在洛陽城中;從她為了保護自己,親手在臉上劃上一道抹不掉的疤痕;從她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又一個的親人慷慨赴死,而她無能為力;從她背著謝清溪爬上那座山,握起那把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