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走——”

“不!二哥，要走一起走!”

“別說傻話，我是主帥，不能也不可能逃得了。可是你不一樣，四郎，你領著人從另一個方向突圍。”

“二哥，你有沒有想過，這樣你自己就必死無疑了!”

“男兒正當馬革裹尸還，走!四郎，如果你能活著，幫我去找蓁蓁，她一定還活著!”

“二哥——”

蕭蓁蓁追著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小女孩兒到了破廟前，這亂世之下，家破人亡仿佛已經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女孩兒在街上偷了她的錢袋，顯然她的動作并不熟練，立刻就被蕭蓁蓁發現了，她追著女孩兒跑了一路，最后氣喘吁吁地抓著女孩兒的衣領。

“小小年紀不學好，竟學會了偷東西!”蕭蓁蓁惱怒道，“知道錯了嗎?”

女孩兒低著頭，花貓一樣的臉上全是倔強，咬著牙不說話。

蕭蓁蓁見此，氣不打一處來，“你這樣不知悔改，我便拉你去見官!”

女孩兒終于慌了，蕭蓁蓁看她滿臉驚懼，也軟了心腸，“你將錢袋還我，我便不計較今日這回事了。”

女孩兒卻把錢袋死死捏住，還往懷里藏了藏，搖了搖頭。

蕭蓁蓁被氣笑了，“你偷了我的錢袋還這樣理直氣壯?難不成真想隨我去見官?!”

“阿父，治病，錢。”女孩兒終于吐出幾個字。

她雖然說得簡單，蕭蓁蓁還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蕭蓁蓁冷笑道:“你阿父病了同我有什么關系?”如今這世道可憐人不知凡幾，她連自己都救不了，哪來的心力救別人?

屋外的動靜驚動了破廟中的人，邋遢的青年男子披散著頭發，跛著腳，杵著樹枝走出來。

“念念，你是不是又去偷別人的錢了?我說了，偷東西不對!快將錢袋還給這位小娘子。”男人訓斥完女孩兒，又轉過身弓著腰對蕭蓁蓁賠禮，“小娘子見諒……”

“四哥……”蕭蓁蓁怔怔地看著他，突然開口道。

男人僵住了，慢慢挺直脊背，他已經很久沒有站直過了，在這亂世中求存，比他想象的更加艱難。他看著蕭蓁蓁用長布蒙住的臉，干裂的嘴唇蠕動兩下，什么也沒能說出來。這世上，會叫他四哥的女子，只有一個。

蕭蓁蓁解開長布，對蕭成渭說:“是我，四哥，我是蓁蓁——”

蕭成渭看著她臉上那道長長的疤痕，眼淚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蓁蓁，你還活著，太好了……你的臉，你的臉是怎么回事?!”他伸出手想碰碰她的臉，卻在看見自己指縫里的黑泥時停住了。

蕭蓁蓁微紅著眼眶:“沒什么，想在叛軍中清清白白地活著，總要放棄些什么。”

她說得輕描淡寫，蕭成渭卻知道，對于一個女郎來說，容貌被毀是怎樣絕望的事，何況蓁蓁曾經那么愛漂亮，還那樣嬌氣……

“若是小叔見你這樣，不知該有多傷心……”蕭成渭喃喃道。

蕭蓁蓁的眼淚終于忍不住落了下來，她用手抹去，“四哥，你又是怎么回事？你的腿?我聽說晉朝近十萬士兵都在那一戰中殞命……”

“是啊……”提到這個，蕭成渭的聲音有些艱澀，“十萬將士全軍覆沒，而我……是二哥拼死攔住追兵，為我謀得了一條生路……”

蕭成渭陷入回憶，“逃離戰場之后，我身邊的親衛只剩兩人，這兩人也在之前躲避胡人追捕時為我犧牲了……”他說著，咳了兩聲，蕭蓁蓁看見他捂住嘴的掌心里是血。

“坐下說。”她心里一緊，和女孩兒一左一右扶著蕭成渭到破廟中坐下。

“我本來以為自己要死了，可是這個小丫頭——來，念念，叫姑姑。”蕭成渭拉著女孩兒的手道。

“念念?”蕭蓁蓁驚訝地看向蕭成渭，“她就是那個妓子為你生下的女兒?”

聽她這樣說，蕭成渭皺了皺眉，還是點了點頭繼續道:“念念本來已經被我提前送去安全的地方，可她偏偏要來尋我，這些日子為了給我抓藥治病，念念把身上的錢都花光了，所以才會……”

蕭蓁蓁看著蕭念，眼神柔和下來:“倒是個孝順的孩子……”

幾年前，蕭成渭迷上了一個妓子，瞞著家里長輩將她養在府外，還生下了一個女兒，取名蕭念。誰知人心不足蛇吞象，那個叫歡歌的妓子在蕭念滿月之際抱著她來到蕭府門外求一個名分。蕭家自然不會讓這樣的女子進門，即便是做妾也不夠格，歡歌卻是烈性，直接在眾目睽睽之下撞死在了蕭家門口。

她這樣一鬧，毀了蕭家名聲，也毀了蕭成渭原本大好的前程。雖然憤怒于歡歌逼迫之舉，但蕭念畢竟是蕭家血脈，雖然不肯將蕭念記入族譜，蕭家還是將她留在府中教養。不過因為她母親的行為，蕭家大部分人都不太歡迎這個小女郎，蕭蓁蓁也從來沒將她放在心上。兩父女靜悄悄地在蕭府一隅生活，直到蕭成渭隨著蕭成淵一起從軍。

“你的傷，大夫怎么說？”蕭蓁蓁問。

蕭成渭苦笑一聲:“若是放在從前，用些好藥，將養一月便夠了，可如今……”

蕭蓁蓁咬咬牙，“既然能治好，那就好辦。”

她招呼著蕭念扶起蕭成渭，“你們先隨我去我暫住的地方。”

“蓁蓁，二哥……戰死了……你知道么……”蕭成渭試探著說。

蕭蓁蓁的動作頓了頓，“我知道。我去戰場上找了，沒有找到他的尸體。五哥也死了，殉城前他把我送走了。后來，就聽說三哥行刺石勒不成，自盡了。”

蕭成渭心中一痛:“三哥……五郎……”蕭成越殉城和蕭成章刺胡的事早已傳遍天下，而從蕭蓁蓁短短兩句話，他也聽出她這些年來的曲折。在這個亂世，他們都如同無根浮萍，只能隨波逐流。

四郎，若是你找到蓁蓁，不要多提我，就讓她以為我放棄了她吧……她恨著我，知道我的死訊時，或許就不會那樣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