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說自己曾在豫州,城破之前五郎將你送走。他應該安排了人護送你,為何你現在會孤身一人?”破舊的茅草屋中,只有一張小床和缺了一條腿的木桌,米缸已經快要見底。
蕭成渭隨意地靠坐在墻角,再沒有半分當日蕭家公子的風流倜儻。
“財帛動人心,我一個弱女子帶著那么多錢財,正是誰都可以咬一口的肥肉。何況,真正忠心于五哥的人都陪他死在了豫州一戰,肯護送我的,都是些貪生怕死之輩。”蕭蓁蓁冷笑一聲。“好在他們還不至于泯滅人性,留下了我的性命。也虧得我這張臉被毀了,讓他們升不起別的心思。”
蕭成渭看著她臉上猙獰的疤痕,吞吞吐吐地問:“你臉上的傷?”
“我自己下的手。”蕭蓁蓁哂笑道,“若非如此,我要怎么從洛陽城里活著出來?”
蕭成渭被她說得啞口無言,他眨了眨眼睛,將要涌出的淚收回:“對不起,蓁蓁...”
“你有什么可對不起我的?”蕭蓁蓁自嘲地一笑。
“那你是怎么從洛陽城逃出來的?”
蕭蓁蓁陷入回憶:“你應該知道,劉成雖然借勢而為,帶著人攻占洛陽城,但是胡人內部本就不齊心。他們在洛陽城中燒殺搶掠,不事生產,原本繁華的洛陽一日日地冷清起來。后來劉成意外重病,他屬意的兒子劉聰根本沒有辦法像他一樣號令諸胡。
洛陽城由內亂了起來,而外面,也有各種心思不一的人想趁機占領洛陽。混亂之中,我和謝...一個朋友一起向外逃,為了躲開廝殺,我和他失散了。”
“之后你獨自一人到了豫州?”
“在逃出洛陽時,我遇見一個游俠,他說受故人所托,來救我。你可認識他?”
蕭成渭怔了怔:“你覺得是誰托他去救你?”
“應該是小叔吧。他向來交游廣闊,何況,除了他,還有誰會念著我?”蕭蓁蓁諷刺道。
蕭成渭聽她這樣說,低下頭。
若是我死了,便不要告訴她我做了什么,也好叫她不那么傷心。
“之后你有什么打算?”蕭成渭問,“聽說大伯夫婦準備隨著袁氏一起南渡,你要去投奔他們嗎?”
“五哥不知道,二哥你還會不清楚嗎?”蕭蓁蓁看著他。“當日我那位母親干了什么好事,想必你也聽說了。我蕭德音這輩子,就是死,也不會求他們庇護!”
蕭成渭沉默了,小小的茅草屋里頓時一片冷清。一直乖乖聽著長輩們談話的蕭念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大人,你要找的人就在這里!”門被一腳踹開,一群人簇擁著一個中年男人進來。那人生得很是儒雅,一襲青衫如竹。這樣一群人氣勢洶洶地闖進來,顯然是來者不善。
蕭蓁蓁立刻站起來擋住蕭成渭,戒備地說:“你們是誰?來這里做什么?”
“這什么鬼地方,這樣破舊!”跟在中年男人身邊的一個仆從隨口抱怨道。“大人小心,別臟了您的鞋。”
“好了。”中年男人止住他的話,看向蕭蓁蓁兄妹和蕭念。
“我們是誰,小娘子就不必知道了。”中年男人面色略顯蒼白,他輕聲答道,“我今日來此,是來接我的女兒的。”
蕭蓁蓁皺了皺眉,“你找錯地方了吧?這里沒有你女兒!”
“我的女兒,正是她。”中年男人的目光落在蕭成渭旁邊的蕭念身上。
“胡說八道!”蕭蓁蓁厲聲道,“念念是我哥哥的孩子,何時成了你的女兒?!”
“她一直都是我的女兒。”男人溫柔地看著蕭念,眼中滿是慈愛,而后又將目光移向蕭成渭。“蕭四郎可還記得這孩子可憐的生母,歡歌?”
蕭成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我叫孫榭,蕭四郎應當沒有聽過我的名字,不過我對蕭四郎可是如雷貫耳!當年我與歡歌兩情相悅,可惜我家貧如洗,無力替歡歌贖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將她養為外宅。歡歌死前派人同我送信,我才知道她給我生了一個女兒。
彼時蕭家家大業大,我根本沒有能力和你爭奪女兒,只能遠走他鄉以圖來日。好在風水輪流轉,昔日赫赫有名的蕭家風流云散,蕭家四郎君也淪落到如今田地。”
“不可能!”蕭成渭看看蕭念,又看看孫榭,兩人眉眼間竟然真的有幾分相似,他不肯相信,低吼道。
“蕭四郎何必自欺欺人?你如今這種情形——”他在蕭成渭的斷腿上掃了一眼,輕笑道,“我還有什么騙你的理由?況且,我可沒有替別人養女兒的愛好。而歡歌,除了那一晚,讓你碰過么?”
蕭念被這一番變故嚇住,她不由自主地往蕭成渭身邊靠了靠,“阿父……別不要我……”
蕭成渭摟住她,低聲安慰道:“別害怕,你是阿父的女兒,阿父怎么會不要你?”
孫榭看他們父女情深的樣子,冷下了臉。
蕭蓁蓁道:“即便你說的是真的又如何?既然蕭念認我四哥為父親,那她就是我四哥的女兒!這里不歡迎你們,都給我滾!”
跟著孫榭來的狗腿子罵道,“你們幾個賤民竟敢對我家大人不敬?!小心你們的腦袋!”
“閉嘴!”反而是孫榭率先喝住了他,狗腿子訕訕住嘴。
孫榭冷靜下來,環視四周,突然笑了,“幾位的日子看來過得不太如意啊。”
“這與你有什么關系?我說了,這里不歡迎你們,趕緊離開!”蕭蓁蓁冷著臉對他說。
“蕭家的女郎,如今連什么叫禮數都不懂了嗎?”孫榭諷刺道。
蕭蓁蓁勾起一個冷笑,“干卿底事?!”
“看在你們蕭家將我的女兒養大的份上,我不計較你的無禮。不過,蕭四郎,我問你一句話,你自己窮困潦倒便罷了,難道想念念陪你一起過苦日子嗎?”
這句話正好戳中了蕭成渭的死穴,他怎樣無所謂,但是念念還這樣小,難道要她陪著自己顛沛流離?若是她跟著這個孫榭,或許會更好……對蕭成渭來說,相處了這些年的蕭念,陪著他為他治傷的蕭念,不管有沒有血緣,都是他的女兒……
“不,我不苦!你不是我阿父,你走!”蕭念突然尖叫道。
在蕭念的崩潰拒絕中,孫榭無奈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