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暄明要娶二公主云槿,皇上已下詔賜婚,婚期就定在太后生辰之后。
大公主哭鬧不止,甚至以絕食相挾,請求皇上收回旨意,接二連三,竟折騰病了;二公主得知要嫁給秦公子,驚喜交加,病了;三公主本就多病,自然跟著兩位姐姐一塊病了。聽說,皇后娘娘為大公主的事頭疼得厲害,秦暄明先發制人,將她的計劃打亂了,本來裝作沒事也就罷了,偏偏大公主連日不懂事地滿宮胡鬧。
這一樁意想不到的婚事,引發這么多插曲,自然成了民間茶樓酒肆的上好談資。本就是才子佳人、風花雪月之事,加上說書人的巧舌與新奇的想象,一時間秦暄明和二公主云槿倒真成了命中注定,天下無雙的好姻緣。
民間悠哉悠哉地談說,宮里則是忙亂不堪。太醫院的老御醫們連夜研究藥方對癥下藥,小御醫更是每日里東跑西顛的,哪一個是好伺候的主子!
辦事的宮人們更是忙得焦頭爛額,太后的壽禮循著舊例好好做就是,那云槿公主卻是東齊第一位出嫁的公主,何況皇上下旨,二公主的婚禮要格外隆重。
皇上為了表示對秦相父子的重識,每天新鮮珍奇、各色珍貴的香料胭脂、異域來的貢品流水似的送進毓秀宮,直看得各宮的娘娘、公主們羨慕不已。
毓秀宮本就是前朝寵妃瑛妃的宮殿,靈妃進宮時頗受寵,皇上特命人將毓秀宮整理一番給了靈妃和小公主同住。毓秀宮雖地勢不佳,宮殿格局確是經過匠人精心構造的。近年來雖未修葺,但如今處處張燈結彩的,白日看來已是光彩奢華,到了夜間,又頗有火樹銀花的美麗。
一大早,毓秀宮的宮人就忙活起來了,全宮上下喜氣洋洋。只有云槿倚著窗子失神,半天不言語,放佛一切都跟自己無關。
“公主,皇上身邊的李公公剛送來幾樣小點心,公主多多少少嘗一嘗。”如娘小心哄道,也只有她去勸,云槿才聽得進去。
“他會不會趕回來救我?”云槿神色委屈到凄涼,低頭小心地撫摸著手心里的短劍。劍鞘云紋精致,劍柄上鑲著一顆紫玉,玉質清澈柔和,觸手生溫。
”如娘看著公主這般落寞,不禁心疼,嘆道:“哎!原想等趙公子此行回來,就向皇上請求賜婚的,不曾想......公主,其實,秦公子也......”
云槿心情糟糕,不想聽勸,“不要說他有多好,我不想聽,什么都不好,我討厭這里,我討厭當公主!”
這幾日人人都道云槿是個有福氣的人,都在說秦暄明是如何如何地好,可任他再好,他并不是她心中的那人,這份福氣她也并不想要。
如娘也無可奈何,靈妃病逝,小公主不得皇上皇后歡心,這些年那一點不是處處忍讓過來的。秦暄明非是不好,只是公主心里早已有人。如今這般,真讓人心疼。
“公主,公主,秦公子來了,是秦公子!”幾個小丫頭幾乎是叫出來的,放佛見著神仙似的情不能已。云槿聽到聲音,轉身向外殿看去,果然有一位年輕公子。
秦暄明是書生打扮,他穿了一件略顯寬松的藍色衣衫,俊秀儒雅,此時正笑吟吟地看著云槿。
不知為何,見到他時,總覺得他的眼神很溫柔,有一種似曾相識感覺。但這種感覺卻旋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感覺和別人沒什么差別,他長得很好看。
好吧,云槿不得不承認這點。意識到自己短暫失神后,她隨機冰起臉喝道:“大膽,本公主沒有召見你,你竟然敢直闖本公主寢殿!”
秦暄明笑了笑,道:“我只是來看看公主?!?/p>
如娘忙解釋道:“公子莫怪,只因公主還未曾梳洗,擔心公子見怪,言語不免有些急了?!?/p>
“如娘......”云槿嗔怒。
“在下愚見,大公主以珠玉修飾,三公主以詩文修飾,和二公主以真性情修飾是一樣的道理,個人所愛不同,豈可以一而論?”秦暄明卻對云槿的隨意裝扮獨有一番見解。
云槿長裙曳地,綢緞般烏黑秀發隨意散著,倒真別有一番嫵媚風流。
“公子說的在理?!比缒锊唤闹袣g喜,早聽說秦暄明才智過人,今日果然,秦暄明家世不凡,人品相貌出眾自是不用說,眼下又對公主情有獨鐘,確實值得公主托付一生。
云槿聽到他的話語,倒不是酸文假醋迂腐之見,但總歸是不喜歡,憤然轉過身去。
“本公主不想見你,你怎么來得怎么走!”話說得有些直接,云槿自覺自己是個壞人。
“公主病了多日,于情于理我該是來看看公主的。”秦暄明轉身向如娘一笑,如娘會意,奉上一盞茶,便忙帶著丫頭退出殿外。
云槿因不想應酬各宮人情往來,又不想被禮部那些虛禮折騰,索性對外稱病,現下還真有人來探病了。她賭氣轉過身去不加理會,半晌覺得沒了動靜,回頭一看,正對上秦暄明帶著笑意的眼光,他本是春風和煦的公子,這一笑,倒是真好看。
云槿不好再冷漠著,放下手中的短劍,走到秦暄明前面,說道:“你娶我,一點兒好處都沒有,父皇最不喜歡的人就是我了?!?/p>
秦暄明順著她的話,問道:“公主的意思是要我退婚?”
“可以嗎?你可以的對不對?”云槿大喜,忙不迭地給他再覓良緣,“你看,你這么好,喜歡你的女子多得是,你應該找個跟你般配的才好!比如我三妹玉嫻,她是琴棋書畫樣樣皆通的才女,你們一定相處得來……還有,朝中大臣的千金小姐都很好,我聽說李尚書家有一女,正值芳齡,才貌過人......”
“雖則如云,匪我思存。”秦暄明輕聲打斷了她。他的眼睛里似曾相識的感覺如此強烈,讓人忍不住動情其中。
云槿撇了撇嘴,嗔道:“你為什么要娶我,你娶我一點好處都沒有!”
“皇上很喜歡公主?!?/p>
宮殿內外擺滿了皇上的賞賜,很多沒來得及收起來,珠玉迤邐滿地,毓秀宮儼然已成藏寶宮了。
云槿冷笑道:“他不問過我,便將我輕易許人,這些天也不曾來看我,這些不過是給別人看的,跟我有什么關系?況且這些東西我也帶不走,不過是在我這里做做樣子。任他美玉珍奇,我都不稀罕?!?/p>
雖是說給秦暄明聽,但云槿所言非虛,她與皇上父女感情淺薄,其中緣由,她心里很清楚。
“我東齊剛與北戎人簽下條約,陛下必想法子促使盟約穩固。自然,和親是最便宜之計。依公主所言,誰最有可能被送去和親?”
秦暄明淡淡一語,卻驚醒了云槿。
宮里只有四位公主,四公主只有七歲,自然不會去。大公主是嫡公主,從小萬千恩寵,自不會嫁去北地。三公主病弱,漫漫長途,怎會受的了?況且有她二公主在,皇上自不會再去考慮其他人。想到此處,傷心之外,更多的是擔憂。
趙鳴飛離開那日許下,“云兒,此行回來,我就請求陛下賜婚,日月為證,山河可鑒,我定不負你?!钡谒貋碇?,云槿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和親北地亦或嫁給秦暄明,結果一樣,并沒有什么區別。
云槿憂心忡忡片刻,隨即正色道:“我不喜歡繞彎子說話,你今日既與我說起,我倒要問問你,你我從不相識,你若不是為了什么,斷不會作此!”
“不瞞公主,我確是有私心,因為我擔心皇后娘娘錯愛,將大公主許配給我。但這也非最重要的一點,鳴飛固然卓爾不群,但恐難護公主周全。我既心系公主,必不會教公主受半分委屈?!?/p>
他的坦然讓云槿感到驚訝,“你既知我心有所屬,何苦這樣?他能不能護我周全,是我和他的事,和你不相干。正如你不想娶大公主一樣,我并不想嫁給你?!?/p>
他既已坦誠相告,云槿也不妨道清心事。
秦暄明說:“公主相信緣分嗎?”公主日后自會明白我的私心,也許公主會記得,我比鳴飛更早認識公主......”
這幾日云槿回想起來,他們是很早就見過面的。只是趙鳴飛出現后,云槿慢慢淡忘了他。
云槿曾懷疑秦暄明書讀的太多,把腦子用壞了,才會忽生想法要娶她。現在看來他不但不傻,比自己聰明多了。從一開始,他就坦言相告,兩人談起話來倒像是熟知的好友,沒有半分猜忌與顧慮。
但不管怎么樣,云槿相信他有句話是真心的,他不想娶大公主。
“我不會感念你的,你非要娶我,我只會惱你,怪你,恨你!”
云槿緊抿雙唇,眼里含著一泓清淚,可見她為了這樁婚事心里悲苦,秦暄明心里的念頭一時軟退,不知所言。
他退后幾步,深深一禮,“在下改日再來看公主,先告退了。”
云槿意識到自己言語過激,心中過意不去,“我其實并不是討厭你,只是……”
他是和鳴飛一樣賞心悅目的少年,雖然不想嫁給他,但也不忍傷他的心。秦暄明不再答話,作勢離去前仍是春風一笑。
有被風吹來的花雨,一片又一片的白玉蘭拂過他的肩,輕逐著他的靴子翻飛。諾大的毓秀宮空落落的,云槿心底泛起一縷酸楚,莫名地難過起來,卻并不是因為趙鳴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