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姐,前面是一岔道口,往左是都江,往右去是柴郡,少將軍吩咐送你至此。小的告辭了。”
云槿不敢答話,那人放進來一袋東西,袋里是金條和銀票,還有趙鳴飛的令牌。
都江繁華,樓市林立競奢不遜京都。云槿一進城就棄了馬車,此時晨光熹微,街上的店鋪已敞開大門做生意了。云槿前去打探,只聽店家道:“夏家誰不知道啊?夏家是我們都江第一富戶,他們家的大小姐要成親,這幾天可熱鬧著呢,姑娘你順著這條路走到大街上去,遠遠就看家夏府的宅子了,好不氣派。”
云槿道了謝,順著指點,來到夏府門前,果見府門紅綢彩帶輕飛,一派喜氣洋洋之景。
夏螢聽到婢女稟告說有位云姑娘來了,歡天喜地地跑出來迎接云槿。但見那白衫子少女秀若芝蘭,正是云槿,她歡呼道:“小云子,真的是你啊!”
“可不就是我?我不來,誰來給新娘子捧鏡簪花呢?”
起初云槿還有些疑心,但見夏螢雙眸粲動,滿臉喜色,想來所嫁之人必是沈樂了。
夏螢挽著她害羞道:“鬼丫頭,就等著你來喝喜酒呢!”云槿說了些恭喜的話,夏螢突然道:“哎呦,是不是不能叫你小云子了,沈大哥前幾日來信說,你是……”
云槿微笑道:“和以前一樣。”夏螢帶云槿回房,命人上了飯食。云槿吃著,她就侃侃而談。
夏螢說起初她繼母好生為難她,那張纮已是通緝要犯卻還提她和張纮侄子的婚事,氣得她揚言要同歸于盡。那日她的簪子掉進了井里,因是平日戴慣了的,就心疼地朝井底望了望。她伏在井口的時候,被夏老爹看到,以為她要投井自盡,頓時沖過去抱住她哭天喊地。
夏螢得意道:“我也算是因禍得福了,我爹終于良心發現,說過去種種都是他虧欠我了,現如今什么事情都依我。我爹一向被那對黑心母女擺弄得找不著北,但硬氣起來真是威風得很。我趁熱打鐵,說我有心上人啦,我爹就說,我女兒看上的人不容拒絕,綁也把他綁成夏家的女婿。”
媒人到柴郡去說,沈大娘說夏螢無論是公主,還是乞丐,她都是沈家最中意的兒媳人選。沈樂略有推脫,但最后還是應下了。夏螢知道他只是裝裝樣子而已,怕別人說閑話,一個大男人遇到婚姻大事還矯情上了。
云槿問:“一個月后才成婚,這府里怎么已張燈結彩了?”
“這才是夏家嫡長女成婚該有的氣派!早晚都要這么布置,早早布置好看著開心,我爹他既能落個愛女如命的好名聲,又好讓那些送禮的人不敢輕視我,必得砸鍋賣鐵地備厚禮。我說過無商不奸的吧,一提到錢,我爹的如意算盤打的比轟天雷都響。”
云槿知道,其實夏老爺一直是疼愛夏螢的,日后夏螢嫁到夫家,也不會受半點兒委屈,她會一生平安喜樂。
云槿取出平日里最愛的那支珠釵插在她髻上,祝新婚夫婦百年好合,夏螢笑著道謝。
夏螢道:“現下吃飽了,可以說說你的事情了吧。”
云槿慘然一笑,只道:“今兒見了你很開心,不過我不能久待,過會兒就走。”
沈樂前幾日來信只說要去青城尋朱若,人沒尋著,還受傷了。夏螢不知發生了何事,在家著急上火,此刻又見到了神色灰敗的云槿。
夏螢道:“沈大哥說秦公子來了都江,我派人去找,他前幾天日日在小酒館里喝酒,這幾天倒是不見人了。”
云槿聽著鼻頭一酸,眼睛紅熱了,她勉強一笑,“許是他回京城去了,我也趕著要回呢。”
夏螢搖頭,“不對,若真是如此,就不會哭了。沈大哥說,那個趙鳴……哎,總之,那秦公子對你情深一片,你們真的要錯過一生嗎?”
夏螢心想,云槿既離了青城,想必是和趙鳴飛決裂了。多年的情義,怎能不傷心?
“你要找秦公子,我找人幫你。”
云槿竭力平復情緒,問道:“都江哪里有河嗎?”
夏螢不知她問這個是何意,隨口答道:“城南有河,叫郁河,地勢兇險,周圍都是巖崖,誰不小心掉下去可就沒命了。你問這個做什么?”
云槿聞言痛徹心扉,默然不語。夏螢見她情緒實在是不好,不好再多問。
云槿趁夏螢外出之際,給她的婢女留了話,就離開了。
她買了匹馬,還未出城,那馬就將她摔下,自行跑遠了。云槿吃痛,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天又下雨了。
她撐傘走著,雨水濺濕了鞋子,涼意上身,她不住地發抖起來。她想到那次和秦暄明游玩遇雨,想到遜湖的飛鳥、上林苑的神樹,還有栗子糖糕的香甜味,那些美好悠閑的時光被大雨淋濕,冰涼地落在心里。
云槿腳步拖沓地向城南走去,路上被人撞了一下,傘柄脫手掉落,她看都沒看,繼續失神地走著。
她想去郁河四周看看,但又很害怕不敢真的去看。她怕,怕看到的和夏螢說的一樣,人一旦跌下去就不能生還。她不知在雨里徘徊多久,那么漫長,像是在斷魂街上走過了長長的一生。
滿城的燈火闌珊時,雨勢漸小,兩排酒館前都濕漉漉的,不久前,他還在這里的某個位置喝酒。
君在我不在,我在君無蹤。
問君何處去,天地難相逢。
云槿累極了,抱膝坐在酒館前的石階上,失神夢語。又過了一會兒,夜似乎更靜了,她揉了揉淚眼,“暄明——”
地上積水明澄澄地映著人影,有人輕輕然而來。
云槿不可置信地抬頭看,他撐了一把暗紅色的傘,低頭看著她笑。
“暄明—”她瞪大眼睛,放佛一眨眼他就會消失。
秦暄明伸手扶起了她,淋濕的頭發貼在她略顯蒼白的臉上,他不忍輕拭了她的額角一下。云槿還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好像第一次見。
他看她的的眼神很柔和,聲音是極熟悉的,“我聽到有人叫我,就過來看看。”
他的手是熱的,他沒死,云槿哭了,“我可以抱抱你嗎?”
秦暄明輕笑了一下,松了傘柄,將她抱在懷里,她緊緊地抱住了他。
不知何時外面又下雨了,窗子半開著,風吹進來卻一點兒也不冷。
“倒是要買把梳子,打理一下。”秦暄明笑著,用長帕子輕揉著她的秀發。
云槿從鏡中看他,“暄明,你……你沒事了嗎?我聽說……他們要殺你……”
“是葉陵救了我,他還沒走。”
云槿感激無比,“真是謝謝他啊!”秦暄明道:“等我們回京,好好謝他。”
“回京?”云槿迷惘,秦暄明問:“那云兒打算去哪兒?”
云槿低頭,聲音悶悶的,“去……去一個只有我一個人的地方。”
“云兒還是不要我嗎?”
云槿抬頭看了看他,又低下頭去。秦暄明坐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道:“云兒,我一直在這里等你。很怕等不到你,怕你不來,也怕你想來卻迷路找不到這里。”
云槿想笑,卻哭了,突然偎進他懷里,哭道:“我以為你……你若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是我害了你!”
秦暄明輕聲安慰道:“你沒有錯,為了你,心甘情愿。”
“我不值得你對我這么好!”
“云兒,你真不記得了嗎?我們在江南初識,后來你就成了公主了……”
云槿驚然道:“那個人是你……”她終于想起來了,秦暄明含笑點頭。
那年的木槿花開得最好,風中流動若浮云,秋至未謝。原來,江南風光里的那個“飛哥哥”真的不是趙鳴飛。
“后來在宮里見你,你已經不記得我了。但我卻始終想著你,開始是想你為什么成了公主了,你嗔怒的的小模樣竟和小時候一樣可愛。每次宴會,我只瞧著二公主,后來,所有女子都失去了顏色,那時候起心里只有云兒你一個了。”
他的眉眼和氣息都在眼前,云槿聽到他這些話卻如在夢里,“我不是在做夢吧?”
“當然不是,我這不是活生生地在你眼前?”
“可我聽著像夢。”
秦暄明輕扣著她的手指,“云兒,我們讓這個夢永遠繼續下去,好不好?”
云槿不假思索地答道:“好!”
秦暄明用梳子給她理著頭發,云槿瞧著鏡子里的人,心里越來越歡喜。她不想再去找個一地方躲起來了,那樣可沒人陪她說話,給她梳頭發了。
云槿早已對自己的娘親沒有印象了,只記得靈妃是她姑姑,不知為何突然有一天讓改口叫娘。靈妃很有耐心地教了她一路,一定要叫那個穿黃袍的人“父皇”,又哄她說宮里多好玩,只要她聽話,還有很多好吃的。靈妃說得天花亂墜,她一點不為所動,心里可愁壞了,明日那個飛哥哥如約而來卻找不到她,會不會哭鼻子,氣她、罵她,再也不跟她玩了。
后來,她再也沒有回過錦繡江南,想來十幾年早已是物是人非了。可如今,夢里依稀記得的那人就在她身邊,云槿感嘆緣分妙不可言。
秦暄明瞧著她美目流轉,時喜時憂,燭光下,她的一顰一笑教他心醉。他忍不住在她額頭落下一吻,“云兒,明日我們便回家去,父親和如娘都很擔心我們。”
云槿臉色微紅,心中軟軟的。他說的是“回家”,他是夫,她是妻,他們是有家的。
云槿又想到了趙鳴飛,心底里的苦澀翻涌上來。她此刻才體會到情如逝川,回轉心意是萬萬不能的了。即是如此,就應該像夏螢說得不自欺,要開心。她喜歡秦暄明,和他說話,和他在一起是開心的。
但見云槿神思片刻,點了點頭,秦暄明道:“我必不負你今日的選擇。”
“你那天說的話還作數嗎?”
秦暄明故意問道:“什么話?”
云槿抬頭看他,臉上是少有的堅定之色,“一生一世,你和我。”
“當然作數,云兒就是我的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