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郡的夏日綠意盎然，花淺葉綠，又別有一番景象。
葉陵見到秦暄明身邊的小公子時驚疑了一瞬，很快拜到，“臣參見公主殿下。”
云槿道：“葉大人不必如此，因著玉嫻，我稱你葉大哥也是使得的，況你救了暄明，我們感激不盡。”
葉陵欲再拜，秦暄明笑道：“葉兄這么拘禮可太無趣了。”
葉陵笑了，做了手勢，“兩位快請進。”
秦暄明他們在議事，云槿獨自坐在偏廳喝茶。環顧四周，這處別院隱蔽安謐，院中水池里開滿了荷花，清香馥雅，倒是隱居的好地方。
過了一會兒秦暄明過來說：“云兒，我們先在葉兄這里居兩天，處理好事情再回京。”云槿點頭，道：“夏螢此時還不來，我怕她迷路了。”
秦暄明笑道：“夏姑娘聰慧，必然找得到這里，只是沈兄身上有傷，她今日或許不會過來了。”
云槿心里還記掛著朱若，話到嘴邊又咽下了。事關清白名節，知道的人多對她不好。
葉陵的人都是從京城來的，事關重大，并無下人伺候，飯食也是從外面買來的。云槿做了幾盅茶分送眾人，舉手之勞，倒是落個秀外慧中的賢惠名聲。
晚間，葉陵回房時卻見云明二人站在房門外說話，不禁上前問道：“可是有什么不妥嗎？這里屋舍簡陋，確是委屈公主了。”
云槿低低道：“葉大哥客氣了，這里好得很。”她自行進去了，葉陵不知何意，秦暄明道：“公主只是不習慣與人同住而已。”
葉陵驚道：“難道你們夫妻還不同住？”秦暄明只是笑，葉陵更加茫然，他尚未娶親，對這種閨閣之事向來不解，就道：“秦兄如若不嫌棄可跟我同住。”
秦暄明向他一揖，斯斯文文道：“多謝葉兄成全。”語罷入門，將葉陵關在了門外。
葉陵，“……”
先前太子問秦暄明心意，葉陵也在場，秦暄明答得并不徹底。倒是太子妃白樂筱說，秦暄明生性閑散，太靜太動的都不相宜，那二公主柔靜有度，符合他的中庸之道。
葉陵實在不懂這些，只知道秦暄明似乎不招二公主待見，成親沒多久二公主撇了他，獨自跑到青城來。但眼下二人又成雙出對，恩愛無比的，真讓人琢磨不透。
葉陵選給云槿的屋子離荷花池最近，外面有風吹葉子的輕響聲，室內清香幽幽，讓人如在夢中。
兩個人像新婚那晚一樣，秦暄明進來后坐在她旁邊。
“云兒若是實在不慣，我再去另尋別處。”
“已經很晚了，不好再驚動旁人。”
“那我找些鋪蓋睡外間地上。”
云槿知道他是故意的，非要她親自開口留他，好好的讀書人竟也耍起無賴了。
“你……你可以睡這里，但你要做個君子。”她聲音越來越小，很快除了鞋襪，和衣在里面躺下。秦暄明和衣睡在外面，成婚數月，這是他們第一次同床共枕。他不禁嘴角上揚，沒有看到里面的云槿臉紅欲滴。
云槿住了兩日，夏螢才找來，她遇到朱若了。夏螢說：“她回芷溪了，昨日匆忙什么也沒說，不如咱們兩個再去找她。她也沒什么閨中密友，咱們也算是朋友了，該替她疏散心結。”
夏螢所言正是云槿心中所想，二女騎馬去了芷溪，兩處離得不遠，小半天的功夫就到了。但見朱若的院子里只有看門小廝，院子里靜悄悄的。
朱若衣著甚是素凈，也未用珠釵脂粉，過于淡然，只氣色尚可。
夏螢拉著朱若道：“好姐姐，你怎么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可用過飯了嗎？”
朱若拉二人坐下，說道：“我爹已經答應我，遣散家仆，辭官回鄉。等他交接好，我們就回老家去了，不需要人伺候。”
朱若看了看云槿，想到她的身份，欲下跪行禮，云槿扶了她起來，“咱們還是和上次一樣閑聊，不必如此。”
“可你是公主殿下……”朱若太拘禮，夏螢道：“公主才不會跑這么遠來見你，來的是你盛情款待過的云姑娘。”
三人握著手，相視而笑。距上次相聚閑聊也不過月余，三人卻都是另一番心境了。
路上云槿和夏螢說了青城的事情，二人自是心疼朱小姐，見了面卻不知如何安慰了。倒是朱若先問了二女一些事情，得知夏螢和沈樂已定親，還拿了自己繡的流蘇帳子做賀禮。
夏螢感嘆她的巧手，朱若輕笑道：“這帳子還是我和品蘭一起繡的，就是不知那丫頭去哪了？她跟我一同長大，情如姐妹，我跟我爹說必得找得見那丫頭才一起回老家呢。”
朱若一直不知品蘭之事，云槿低下頭去，道：“品蘭已經沒了。”
朱若聞言大驚，云槿道：“她去青城搬救兵尋你，卻被……”
朱若眼淚簌簌而下，痛心道：“都是我害了她！”
夏螢勸慰道：“你也是受害者，不必如此自責。”
朱若搖頭，啜泣道：“是我的錯！一切因由皆在我身，若不是我心里念著從芷溪里救我的那個人，后來花心思討好永寧公主去了北地，就不會有今日的禍事……”
北戎那晚，彩燈美酒，曇溪邊上的人們徹夜歡暢。許多將領和勇士都想和傳說中的飛將軍打架，趙鳴飛似乎心中不快，只是一個勁兒地跟別人比拼酒力。
朱若去送醒酒湯，帳中只有趙鳴飛一人。她覺得不妥，將東西放下就要走，趙鳴飛卻突然拉住她的手，柔聲道：“云兒，你怎么也來了？”
他的眼神溫柔得很，朱若有些不舍掙脫了他而去，就道：“我來給你送醒酒湯，你快喝了吧！”
趙鳴飛笑了，什么孩子氣道：“云兒，你喂我？”朱若暗奇，他如何得知自己小名的。
但見他醉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她實在不好久待，轉身欲走，不曾想趙鳴飛一把抱住了她，若有若無地吻著她。
朱若何曾被人這般輕薄過，即使這人是趙鳴飛也不可。
“鳴飛，不要，快放開我！”哪曾想，她越掙扎，他抱得越緊。
趙鳴飛癡癡地看著她，笑道：“云兒我們也成婚吧，你是新娘子，我是新郎好不好？”
“婚姻之事還須稟明父母，豈可如此草率？”朱若去掰他環在腰上的手，他卻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趙鳴飛好像變了一個人，野蠻、兇狠，他一邊對她說著甜言蜜語，一邊對她肆意侵犯。任朱若如何哭喊求救，怎么也推不開他。
那是她經歷的最可怕的一個夜晚，比那次掉進芷溪里還教人絕望。她夢里的那個人從俊逸無雙的少年變成了惡魔，她從相思的甜蜜惆悵里跌進無邊地獄里。
朱若醒來見趙鳴飛跪在地上，捧上長劍，滿臉愧色，說道：“我無可辯解，你殺了我吧。”
“我殺你有何用？”朱若心碎流淚，但見他誠信悔罪，他清醒時的樣子一如往日，她心里又不自主地為他開罪，他只是醉酒了，那不是他本來的樣子。
趙鳴飛道：“我不知該如何補償你，昨夜醉酒毀了你的清白，我……我也不能娶你……總之，你殺了我吧！”
朱若忙問道：“鳴飛，你……你不記得我了嗎？”
“記得，你是朱小姐。”
“你不是叫我云兒……”朱若突然想到云槿，剎那間肝腸寸斷，她真傻，他看她的眼神那么深情，他們怎么會是兄妹。
“原來你口中的云兒不是我。”朱若羞恨欲撞劍自盡，被趙鳴飛攔下。
趙鳴飛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也慌了神，“朱小姐，只要你說，我什么都給你辦到，就是……就是不能娶你。”
“鳴飛，你……你難道忘了兩年前你在芷溪里救過我，我……我一直想著你……”
朱若見他滿臉痛苦之色，心有不忍，還是堅持道：“我只喜歡云兒一個，我真的不能對你負責……對不起，我……”
自從將他放在心上，朱若總盼著能離他近點兒，而如今他們已有夫妻之實，他卻告訴她他心有所屬，萬萬裝不下她了。
這比他兩次決絕離去更讓人生無可戀，朱若顫聲道：“鳴飛，你真的不要我？你……大錯已鑄成，無可挽回了，這都是命，我不怪你，只盼來世不再見你。”
那時天還沒完全亮，大霧彌漫，她一心向著那模糊的紅色跑去，那是曇溪邊上的紅千層。
她又在鬼門關徘徊了一次，醒來看到的人還是他。
他是命中注定的劫。
朱若不知該如何了，她無法讓他愛上他。她放走了云槿，想著他恨她，便能記得她久一些。
“怎么是你？昨天出城的那個是云兒？”
趙鳴飛一臉驚然，朱若取出一頁紙給他。
趙鳴飛眸子一緊，將紙撕得粉碎，厲聲道：“你好大的膽子，你不怕我殺了你嗎？”
朱若端坐在塌上，“要殺便殺吧，若不是你救了我，我早是芷溪里的水鬼了。”
她一臉倔強之色，和云槿更像了，趙鳴飛氣竭，轉身離去。
朱若看著他的背影，輕哼著柴郡的小曲，眼淚一滴滴落在手背上。那小曲是姑娘們唱歌情郎的，千回百轉，情致纏綿，她第一次哼出來，卻格外好聽。
半晌，夏螢才道：“說起來也是我們對不起你，若不是當初貿然前來打擾你……”
朱若道：“好夏螢，這都是命中注定的，逃不掉的，又怎么能怨天尤人？眼下，我只盼著和爹爹回老家去，我們去過清閑的日子，慢慢就忘了這些事情。”
趙鳴飛一錯再錯，濫殺好人，云槿得知所有事情原由，又失望又害怕。
秦暄明見云槿回來，臉色沉重，上前勸慰，云槿道：“暄明，你不要變好不好？”
秦暄明不知她這話何意，只聽她自言自語了幾句。
“云兒，你怎么了？”
云槿抱住他，又道：“暄明，我害怕！我害怕突然有一天，你也變了，我不認識你了……”
最近發生了太多事情讓她幾度傷心崩潰，秦暄明便柔聲安慰道：“云兒，莫怕。等明日咱們回了京，家里的人都在一起，你還是無憂無慮的小公主。”
云槿抬頭看著他，他真真實實地就在眼前，他不會變。
而她的鳴飛，終是湮沒再青城尖礪血腥的風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