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敏郡主
不分白晝和黑夜,牢中的光線越發地陰暗了起來,空氣凝滯潮濕,悶得很。不知過了多久,幾個兵士前來帶秦暄明和云槿走。
“父親”,秦暄明眼睛已經濕了,云槿跟著他跪下。生死訣別,秦彥扶起兩人,含淚道:“好孩子,記住我的話。”
沉悶的大牢中,只有鐵鏈冰冷作響,激得人心惶惶。
“他們要帶我們去哪?”云槿小聲問。
秦暄明只是緊緊地摟著她道:“別怕!”再次回頭時,秦彥仍是很溫和地看著他。
出了大牢,有白光射來,刺得眼睛生疼,秦暄明一閉眼,淚就下來了。他以后再也見不到父親了。
猶記得娘親逝世時,他怎么幫她搓手,想要給她溫度,都無濟于事。那是他第一次體會到死亡的含義,失去至親,錐心之痛。
云槿和秦暄明被帶到一處,云槿隱約感到了什么,手有些涼。秦暄明克制住情緒,將披風給云槿系好,對她笑笑。云槿沒有再說話,只是抱著他的胳膊依靠著他。
死并不可怕,只是死之前的感覺太過難捱,像是被時間一刻一刻地凌遲一般。
很快,一個副將打扮的人進來,端過兩碗水,不耐煩道:“快快喝了,跟我走!”
兩只黑色的圓瓷碗,里面各有半碗清水。秦暄明奪過推到云槿面前的水碗一飲而盡,又伸手喝了另一碗。
“你——”
“暄明”,云槿愕然,很快又坦然了。沒關系,她已決定不獨活,他生他死,她陪著他就是了。
牢外空地上,火把照得四方亮白如晝,兩隊人馬互相警惕窺看著。
“郡主,人你可以帶走,但要遵守我們的約定。”顧玄松心里不由得暗暗佩服這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小小年經,如此膽大妄為,這份氣魄不輸趙鳴飛。
聽說她是北戎王最寵愛的小侄女,在北戎身份尊貴無比。趙千霖雖已入主京城,但此時各地還未定下來。若不是忌憚北戎趁亂反動,耽誤了大事,絕對由不得這個小姑娘掐尖胡鬧。
“這個自然!”蘇敏郡主跳下馬,不一會兒便看到里面有人走出來,是秦暄明。他只著白色的衣衫,頭發散亂下來,面容蒼白了許多。
秦暄明知道,除非是蘇敏郡主來了,否則何以今天的大殺戮,獨留他和云槿。
“郡主,別來無恙。”他微微扯了一下嘴角,終于沒有笑出來。
“秦暄明,你.....”,蘇敏郡主見他眼睛紅紅的,沒有了昔日的意氣,著實讓人心疼。
“我說過你若有難,刀山火海我也必來相救。你們東齊自己人斗來斗去的,太無趣了,我帶你回北戎去。”
說完,蘇敏郡主又打量了一下云槿,“這位就是云槿公主?”
她不得不承認這個云槿公主的確很美,跟白樂筱有些相似,但她的眉眼比白樂筱還秀美兩分,只是神色過于柔弱,仿佛一口氣就能把她吹到似的。
眼前的女子,容顏甚好,光彩照人,衣著鮮艷不像是東齊女子,腰間還有一串特別漂亮的彩鏈,云槿識得那是音石。她應該就是秦暄明提過的北戎小郡主,今日一見,果然是神采奕奕,那份氣度直欲壓倒須眉。
顧玄松道:“秦暄明,蘇敏郡主聲稱你與她早有婚約,既是如此,看在郡主的面上就饒你一命。但是,從此不得再踏足東齊一步。”
趙鳴飛很快趕來,他肩上裹著傷,臉色鐵青道:“秦暄明你真是該死,你許了別人,還來招惹云兒!”
蘇敏郡主即刻護上,叫道:“飛將軍是還想打架嗎?”
趙鳴飛頗為惱怒,冷哼道:“若不是你偷襲我,我怎會被你這個黃毛丫頭射中?”
蘇敏郡主也輕哼一聲,嘖嘖道:“傳說中的飛將軍不過如此,打不過還說別人偷襲。我從正面射的你,你看得明明白白,我怎么是偷襲了?”
眾人皆驚,趙鳴飛竟栽在了這個小姑娘手里。
“趙鳴飛,在西川的時候我就說過,早晚給你一箭!”今日射中了趙鳴飛,總算把從前丟的面子找回一點。
趙鳴飛說不過她,欲再上前為難秦暄明。蘇敏郡主伸手擋在了秦暄明前面,叫道:“本郡主的人,你休得碰!”
“不害臊!”
“趙鳴飛,你把筱姐姐怎樣了?”蘇敏郡主問及白樂筱,各方混戰,幾個年輕人關系倒是好的,除了一身戾氣,實在沒辦法做朋友的趙鳴飛。
“自身難保,還有空擔心別人!”
“筱姐姐是西川唯一的嫡公主,量你也不敢動她!”蘇敏郡主回身拉著秦暄明,又對云槿道:“云槿公主,秦暄明早與我定下婚約,所以你們的婚約就此作廢,現在我要帶他回北戎去!”
云槿說:“暄明他不會丟下我的。”秦暄明不答,云槿有些心慌,輕聲喚他。夜風寒涼,他附耳道:“我若不死,必回來找你,若我不回來,你也要好好活著,還有我們的孩子。”
云槿咬唇,抓緊了他的手,他是她的一切了,他說什么她都信,只是不想他丟下她。她無力獨自熬過這漫漫寒夜。
更何況,他是為了救北戎的小郡主,撇下她,那小郡主還口口聲聲說他們有婚姻之約。
趙鳴飛道:“云兒,你看到了,秦暄明他一直在騙你!”
“暄明,我們走!”蘇敏郡主拉過神色復雜的秦暄明,他遲疑了一下,松開了云槿的手。
云槿全身一震,手懸在半空,凝視著他,不哭也不說話。
趙鳴飛上前抱過云槿道:“云兒,你別怕!我帶你去安全的地方。”
“別碰我!”云槿冷言冷語,目光只跟著秦暄明,片刻也不離地看著他。
顧玄松見趙鳴飛一心只在云槿,那云槿的眉眼越發像那個女子了,都是一副禍國殃民的臉,心生鄙夷道:“紅顏禍水!”
秦暄明最后回頭看了一眼云槿,她孤零零地站在涼風里,夜的顏色灰蒙蒙地籠著她,風中血的味道淡了又濃。他翻身上馬,似乎聽到她又喚了一聲,他微微合眼,眼淚就掉了下來。
蘇敏郡主只帶了一隊騎兵,一小半還是她的侍女,幾十個人的馬蹄聲卻吵得很。烏云遮了半邊天,風吹著梧桐葉颯颯作響。
“暄明,你還好吧?”秦暄明嘴角有血跡,顯然已是形容枯槁,羸弱不堪,只是強忍著沒有作聲而已。
“郡主,請讓大家先停下來。”
蘇敏郡主示意馬隊停了下來,一行人退到一株大樹下。
“郡主,我們必須徒步出城,馬聲太大,這樣別人隨時都能找到我們。何況現在城門已閉,我們是出不了城的。”
“他們答應我,互不相犯,讓我帶你回北戎!”
蘇敏郡主握緊了手中的鞭子,說道:“他們若膽敢耍花招,本郡主不會放過他們的!你放心,我還有人呢,我那幾個哥哥很快就會趕來接應我們!”
秦暄明道:“眼下趙千霖并未完全掌握大局,自然不會對明目張膽地對郡主不利,只是郡主多留這里一刻,就多一重危險。我熟知京城地形,可帶郡主出去。”
“你要跟我一起走!”她叫道:“你那個云槿公主是很漂亮,但本郡主不輸她!”
蘇敏郡主的侍女也異口同聲地附和,都是玩性很大的年輕姑娘,不顧情勢危險,有人已經嬉笑起來。
秦暄明只得道:“郡主,不妨告訴你,我活不過三天了,我帶郡主平安離開,就會回來找我妻子。事情緊急,還請郡主以大局為重!”
他豈會不知那碗水有異樣,趙千霖肯放他離開,他就知道他絕對已經活不成了。
“你中毒了?”蘇敏郡主看出了他臉色的不適,慍道:“你們中原人怎么這樣,答應了別人,卻又背后捅刀子?沒事,我自有辦法救你的,只要你跟我走!”
“郡主,跟我來——”
趙鳴飛帶了云槿回了毓秀宮,宮內陳設一如往昔。
云槿不講話,他送來吃食,她拿筷子就吃,一點情緒都沒有,既不責罵,也不害怕。天地都變色了,她一副風輕云淡。
趙鳴飛說了半天,眼看要發火了,云槿才淡淡道:“你們把玉嫻和玉宜怎么樣了?”
“我只當云兒只在乎秦暄明一個!云兒,這是我最后一次縱著你!”
趙鳴飛撂下這句話就走了,很快,玉嫻和玉宜被推進了毓秀宮。
突逢大變,三姐妹抱在一起大哭。
云槿問道:“玉嫻,你.....你有沒有受傷?”
玉嫻搖頭,說道:“司馬家闖宮,大開殺戒,宮中大亂,我和宜兒躲在了御花園后面的那個大洞里,原以為那個地方只有我們三個知道,沒想到今日趙鳴飛將我們拉了出來,我沒有事,只是嚇著宜兒了。”
云槿道:“是我害了你們!”
玉嫻會意,說道:“二姐,不怪你,誰也不知道他現在變成這個樣子了,況且我們躲了這么久也無人相救,宜兒餓得直哭。”
玉宜嚎啕大哭,哭著要母妃。云槿抱了她,扶了玉嫻進了寢殿。三姐妹彼此相伴,才稍稍安心。夜里,玉嫻驚叫道:“二姐,不好了,宜兒身上滾燙!”
云槿大驚,玉宜邊哭邊喊著母妃。她小小年紀,遇此大變,驚嚇過度,已然病了。
“得想辦法找大夫,給玉宜吃藥。”云槿穿鞋下床,玉嫻跟著起了身,擔憂道:“可我們已成了階下囚,哪里去找大夫?”
趙鳴飛將玉宜和玉嫻扔進毓秀宮后,就不再露面了。宮門外有人把守,任云槿和玉嫻如何說,沒有人放她們出去,只是按時供應飯食衣物。
諾大的毓秀宮華麗冰涼,云槿和玉嫻用后殿的井水給玉宜降溫,哄著她吃東西,可過了兩日,高熱不退,眼看小人兒呼吸越來越滯重,兩人急得直掉眼淚。
又過了一日,外面的嘈雜聲和殺戮聲歇了,傍晚時分,云霞滿天,趙鳴飛負手立在宮門口。
玉嫻性子最要強,但為了玉宜不得不向叛臣低頭道:“趙大哥,孩子是無辜的,求你救救宜兒。”
趙鳴飛冷著臉并不答話,云槿問道:“你想怎樣?”
“你不知道嗎?”
云槿慘然一笑,說道:“鳴飛,我錯了,求你救救宜兒。她追著你玩鬧過,叫過你大哥哥,求你救救她。”
趙鳴飛說:“好。”
他就是要她低頭,見她眉尖舒展似有喜色,他又道:“但是一命換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