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兒!”
江溈嘶吼著,如同瀕死的野獸,不管不顧地撲上去,想搶回兒子。
“螻蟻找死!”
旁邊另一名修士弟子冷哼一聲,眼中寒光一閃,袍袖隨意一揮,一股沛然巨力狠狠撞在江溈胸口!
“噗!”
江溈噴出一大口鮮血,身體像破麻袋般倒飛出去,重重撞在堅硬的石壁上,又滑落在地。
眼前金星亂冒,胸口劇痛欲裂,肋骨不知斷了幾根。
他掙扎著想爬起來,卻只嘔出更多的血沫。
“爹——!”
小魚兒看到父親吐血倒地,發出凄厲到變調的哭喊,那聲音像一把燒紅的刀子,狠狠捅進江溈的心臟。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小小的、掙扎的身影,被修士弟子冷漠地提著,消失在礦洞深處無邊的黑暗里。
他伸出血污的手,徒勞地抓向虛空,喉嚨里發出“嗬…嗬…”的、不成調的悲鳴,指甲在冰冷堅硬的礦地上瘋狂抓撓,生生摳斷了兩根,留下十道刺目的血痕。
第二天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礦洞外冰冷的亂石堆里。
江溈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生氣的行尸,憑借著最后一點本能,找到了那個被隨意丟棄在角落的小小身體。
小魚兒渾身冰冷,小小的身體軟綿綿的,輕得像一片羽毛。臉上凝固著巨大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恐懼,眼睛空洞地睜著,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他身上沒有任何外傷,卻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枯槁,仿佛全身的生機和水分都在一瞬間被某種恐怖的力量強行抽干了。
江溈跪在兒子身邊,沒有哭,沒有喊,甚至連呼吸都微弱得幾乎停止。
他伸出顫抖的、沾滿礦灰和干涸血污的手,一遍遍,無比輕柔地,試圖撫平兒子臉上那扭曲的痛苦紋路,試圖擦掉那沾滿冰冷泥污的小臉。
可無論他怎么擦,那恐懼和污跡都頑固地烙印在那里。
他脫下自己早已破爛不堪、散發著汗臭和血腥味的外衣,仔細地、笨拙地,將兒子冰冷僵硬的身體包裹起來,像包裹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寶。
然后,他抱起那輕得讓他心碎的小小包裹,一步一步,踉蹌著,走向埋葬蕓娘的那個荒涼山坡。
他徒手在蕓娘的墳邊挖掘。凍土堅硬如鐵,指甲很快翻開,鮮血混著泥土,但他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挖出一個淺淺的坑,他將裹在破衣里的小魚兒輕輕放進去,小心翼翼地蓋上冰冷的泥土。
沒有墓碑,只有兩個小小的土堆緊緊依偎在一起。
他呆呆地坐在妻兒的墳前,一動不動,像一塊被遺棄在荒野的頑石。
天漸漸亮了。
“啪!”
皮鞭入骨,江溈被趕來的監工弟子狠狠一抽,撲倒在妻兒墳堆上。
“我叫你偷懶!我叫你偷懶!”
監工弟子又一鞭子抽下,江溈黢黑的后背瞬間皮開肉綻,浮現出兩條猙獰交錯的血紅鞭印。
“狗一樣的東西!挖礦的時辰也敢躲懶?跑到這鬼地方來嚎喪?真當仙門是開善堂的?!”
監工弟子唾罵著,抬腳狠狠踹在江溈的腰肋。
那張因長期在陰冷礦洞而顯得蒼白陰鷙的臉上,充滿了暴戾和不耐。
他顯然是在礦洞點卯時發現少了江溈這個“牲口”,一路尋到了這處荒坡。
江溈趴在冰冷刺骨的墳土上,后背和肩膀火辣辣地劇痛,肋骨被踹的地方傳來鉆心的悶痛。
但他只是身體隨著踹擊晃了下,掌心裂開的傷口里混著泥土和血污。
也許是怕打殘了宗門的“財產”不好交代,也怕少了人會影響到挖礦進度,監事弟子只抽了兩鞭泄憤,便命令跟過來的兩名礦工攙扶起江溈,半拖半拉的把他帶回礦洞。
又是一天休沐日。
回去看看老爹,這個念頭成了支撐江溈干活的唯一信念。
當麻木中帶著一點點期盼的江溈回到窩棚區時,所見所聞不是往日的哀嘆與哭嚎,而是異樣的壓抑和死寂。
窩棚區中央的空地上,圍著一小圈人,氣氛詭異。
一個穿著寬大黑袍、面容隱在兜帽陰影下的身影靜靜佇立著。
他身邊,站著幾個村民,眼神卻不再是7麻木絕望,而是一種空洞的、帶著非人光澤的死寂——他們的皮膚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灰白色,動作有些僵硬。
“看到了嗎?”黑袍人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奇異的蠱惑力,在寂靜中格外清晰,“饑餓?寒冷?病痛?凡人的苦楚,皆因這具脆弱的皮囊。天門宗視爾等如草芥,榨干你們最后一絲骨血。但‘幽冥道’不同,我們賜予爾等解脫。”
他緩緩抬起枯瘦的手,掌心托著一枚鴿子蛋大小、散發著幽綠磷光的詭異符石。
“簽下魂契,自愿獻祭部分生魂,便可轉化為‘尸傀’。從此,無需飲食,不懼寒暑,疫病不侵,力大無窮。雖無生者之樂,卻得永生之軀,更可得我幽冥道庇護,免受仙門奴役!”
人群中一陣騷動,絕望像瘟疫一樣蔓延。
有人看著那幾個僵立的“尸傀”,眼中燃起病態的光芒。
不用挨餓?不用怕冷?不用再被仙門逼著去送死?這誘惑,對失去一切、在死亡邊緣掙扎的人來說,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哪怕那是通向深淵的荊棘。
“我…我簽!”一個餓得眼窩深陷、只剩皮包骨的漢子踉蹌著沖出來,撲倒在黑袍人腳下,“給我符石!給我!我不想餓死!不想被仙門抓去做苦役!”
江溈看著這個漢子,這是同樣被抓進礦洞干活的難民,在休沐日比他早些離開礦洞。
黑袍人發出一聲低沉的笑,將一枚幽綠的符石按在漢子眉心。
符石綠光大盛,漢子身體劇烈抽搐,發出非人的嗬嗬聲,皮膚迅速失去血色,變得灰敗。
片刻后,他僵硬地站起身,眼神空洞,加入了那幾個“魂傀”的行列。
“二,二狗子?”
老村長顫顫巍巍的叫喚一句。
二狗子朝他僵硬的一笑:“村長,我現在感覺很好,不疼、不累、不冷也不餓。”
更多的人臉上露出掙扎和動搖。
老村長拄著拐杖,老淚縱橫,看著這詭異的一幕,嘴唇哆嗦著,最終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別過頭去。
江溈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
他撥開人群,沖進自家的窩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