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上回柳瀟瀟已然成為陶忘三的徒弟,三日以來陶忘三僅是教她做菜,或是偶爾帶她去犁地,此外并未教她任何東西。柳瀟瀟一心要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是而,在這天,要試試他的功夫。
菊花叢中,柳瀟瀟與陶忘三正采花要做菊花酒和菊花糕。只見陶忘三彎著腰挑著菊花,柳瀟瀟卻停了下來,猶猶豫豫半晌才開口問道:“師父啊,你什么時候教我功夫呀?”
“我不是教你炒菜了么?”陶忘三沒有抬頭看她,繼續手上的動作。
“師父你不是說你會教我很多東西么,現在我基本上也懂得炒菜的方法了,雖然還不是很精通,但至少也比之前好多了。所以徒兒想,師父可不可以把我們門派的武功傳授給我啊?”柳瀟瀟甜甜地問道。
“你真想學?”
柳瀟瀟渴求地點點頭,行走江湖武功差怎么行呢?陶忘三把菊花放在籃子里,向茅屋前的空地走去,柳瀟瀟跟在后面。
“瀟瀟,你上前來。”
柳瀟瀟不明所以,陶忘三究竟想做什么呢?心下疑惑著,但還是向他邁步向前去。怎料陶忘三左腳一頓地,再看時身子已然躍到了柳瀟瀟面前,使出一招“流星問月”,柳瀟瀟只覺藍天驀然變成墨色,眼前似有千萬顆閃爍的星星,漸漸凝聚成一團,渾圓成懸掛于夜幕中的一輪明月。柳瀟瀟欲就近看時,明月猛地降落,直擊自己的腳面,柳瀟瀟連連后退,卻被一顆石頭拌了腳,摔到在地。一陣疼痛之感才把柳瀟瀟由虛幻迷影喚回了現實,眼前只剩晃動的陶忘三,哪里還有什么流星明月。
柳瀟瀟心下大驚:此等絕世武功我怎能見過,陶爺爺果然是一個深藏不露的絕世高人啊!連忙扶著地爬了起來,陶忘三卻嘆息搖頭進屋里去了。
“師父,你的功夫好厲害,你什么時候才能教我這等絕世武功啊?”
“教是肯定會教你的,但現在還不是時候。”陶忘三把籃子放在桌上,拿起茶壺倒了一杯茶來吃。
“那何時才是時候?”
“徒弟啊,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耐心等著罷。”陶忘三笑道。
柳瀟瀟道:“好罷,師父,我還不知道我們的門派叫什么名字呢。”心卻道:別說門派名字了,我連師父你還有你的武功都是一無所知。
陶忘三像見了一個新奇的東西道:“什么門派名字?我從沒有成立過門派,何談名字?”
“師父,為什么你不成立門派呢?你的武功如此高深莫測,我看江湖上的各大門派都敵不上我們呢。你要是成立了門派,一定可以威震天下!”
陶忘三道:“徒弟,學武并不是為了成立門派,而成立了門派也并不是為了威震天下,這些道理遲些你自然會明白的,到你明白之際,就是我教你武功之際。”
柳瀟瀟此時一心為著學習武功,卻從未想過學武究竟是為了什么,這也是陶忘三沒有立刻教授她武功的原因。
“師父,弟子有一個小小的問題想向您請教。”
聽到柳瀟瀟用這樣的語氣說話,陶忘三已心知她腦子里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你個鬼靈精,直說就好了,何必還弄出一副假惺惺的樣子,還說什么請教,你莫不是要惡心死你師父我喲。”陶忘三笑道。柳瀟瀟癟癟嘴道:“好啊,那我以后再也不用裝著做人了。我只是想問你,你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么啊?”
“我之前不是同你說過了嘛。”
柳瀟瀟一怔,他什么時候說過了:“你沒和我說過啊。”
“我與你談論過你二師兄蘇旸啊。”
“蘇旸?恕我愚笨,我不知道你談論過蘇旸怎么就是與我說過你的真實身份了呢?”
陶忘三嘆息道:“難不成你行走江湖之時沒聽過癲鳳狂龍的名號么?”柳瀟瀟一聽竟然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癲鳳狂龍”登時是舌橋不下,目瞪口呆:怪不得這名字聽得如此耳熟呢,原來竟是狂龍,柳瀟瀟你真是個二愣子,連這么簡單的東西都想不起來。癲鳳狂龍是他的徒弟,那么,眼前的這位看似平庸的老者豈不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逍遙野老”陶清觴么?我怎么就沒想到他就是陶清觴呢,傳說中的陶清觴不就是飄然世外,熱愛隱居生活的一位隱士高手么。
柳瀟瀟瞠目結舌,心情久久難以平復。過了多時,柳瀟瀟才張口:“師父原來你是……逍遙野老陶清觴,你怎么沒告訴我呢?”
陶忘三卻并不自高于名聲,依舊泰然處之,淡淡道:“虛名而已,何必多說。”
是啊,想必他就是怕別人知道他的身份,從而對他另眼相待,所以才不想告訴我的罷,我若也因為“逍遙野老”一個名號就對他頂禮膜拜,豈不是與俗人一般無知了。想到這,柳瀟瀟激動的心情方始慢慢消散,想起適才陶忘三與她所說的話,又問道:“師父,你一共收了多少個徒弟啊?”
“從前有三個,現在再加你一個就是四個。”陶忘三細細品味著菊花茶的清香。
“四個?我,蘇旸,沈珺,還有一個是誰?”柳瀟瀟掰著手指數著。
“還有一個……哎,我都不稀得提起他,一提起他我就來氣。”陶忘三將手中拈著的茶盞頓在臺上,眉頭一皺。
“誰啊?師父,你同我說說罷,大不了你就在我面前罵他一頓,心情自然就會好了。”
陶忘三嘆了一口氣,悠悠道:“你的大師哥就是正真教的沈逍鶴。”柳瀟瀟又吃一大驚,做夢都想不到,沈逍鶴居然會是他的徒弟,為何江湖中從來沒有這樣的傳說呢?
又聽他道:“你那個大師哥就是一個傻冒,我收他為徒時就是看中他瀟灑自在的個性,沒想到學了幾年功夫之后,他竟然跑到朝廷做官去了,你說他是不是傻。后來他自己頓悟了,又辭了官。我原以為他經過一次打擊之后就會乖乖地回來,與我一處,沒想到他居然想不開又去當了什么道士,還建了什么正真教。真是氣煞我也!”
“可你不也是一個道士么?”
“誰說的。”
“喏,你看墻上不是有一副八卦圖么?還掛得端端正正的,除了道士誰還會把八卦圖掛在正廳的?”
“哎,胡說,誰說掛八卦圖的就是道士了?那張東西是你大師哥給我的,他出家以后就回來看過我一次,送了我這張東西。道士每天都要禪坐念經,又要持齋禮拜。規矩多得讓人頭疼,我怎么可能會讓自己頭疼,去做一個道士呢。”
其實師父嘴上說著生氣,其實心里還是記掛著他的這個大徒弟的,否則他也不會把這副八卦視若珍寶地奉在墻上,還綴以蘭花蕙草了。柳瀟瀟微微一笑,心里這樣想道。
“其實我最氣你大師哥的是他不解風情,錯失一段好姻緣。”
“你說的是他和薛盼盼?”
“嗯,不錯。當年他們兩個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了,他居然轉眼就跑去做了道士,辜負了薛盼盼的一片情意。你說薛盼盼那么好的一個姑娘他不懂得珍惜,是不是蠢鈍如豬?”
柳瀟瀟意味深長道:“我看師父你比大師哥更懂風月之事呢。”
陶忘三急了,老臉一紅,直道:“哎哎,小女娃娃說這些不知羞的。我才不懂什么風月之事呢,你凈瞎說。”
“是是是,我瞎說八道的,但師父你臉紅什么啊?”
陶忘三別過臉去,暗暗道:“我才沒有臉紅呢,你別欺我是個瞎子就來騙我,我才不上你的當呢。”
柳瀟瀟一攤手,朝他吐吐舌頭。忽然一種久違的熟悉感又涌上心頭,以前她和爹爹也總是這樣互相戲弄的,可現在……還有以后都沒有這種機會了罷。柳瀟瀟暗自傷心,想起柳十針親手殺了自己的娘,悲從中來。
陶忘三側耳聽著,不見柳瀟瀟說話,疑惑道:“怎么又不說話了。”
“我……我只是想起了我爹。”柳瀟瀟強忍淚水,她想她絕對不能為了這樣一個父親而垂淚涕泣,他不配!
“你和你爹鬧矛盾了?”
“以后他再也不是我爹了,我不想承認我有這樣一個爹。師父,你說為什么總有人為了欲望而去害人呢,哪怕是自己最親的人,只要涉及自己的欲望,他都會不擇手段?”
陶忘三把菊花從籃子里拿出來,一朵一朵地細嗅,摘落花瓣,淡然一笑:“人生來就有欲望,但這些欲望也有好壞之分。欲望是一種有如罌粟花般的東西,便看每個人如何選擇去利用。他為了自己的欲望而去害人固然不對,可你若固守執念,不肯放過他,不也是不放過自己么?你的執念與他欲望又有何分別呢?”
“那我該原諒他么,但他可是殺了我最親的人那。”
“你若殺了他,那你不是也失去最后一個親人了么?”
柳瀟瀟突然噤口,心里驀然生出許多想法來:這么多年以來我與爹爹相依為命,多少次因為武林事宜而受牽連追殺,不是爹爹不顧自己去保護我么,若沒有爹爹,我如何還能存活世上。人非圣賢孰能無過,爹爹雖然錯手殺了娘,但他對我的養育之恩大過天。他可能不是一位好丈夫,卻是一位好父親。何況,倘若他無悔恨之心,又怎么會讓我偷盜害人匪淺的毒籍去研制解藥救人呢。此番我逃離他,他一定心如刀絞。我若為娘報仇而殺了他,我就再也沒有一個親人了。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覽明月。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陶忘三仰天一吟,一陣清風襲來,多少煩惱全都隨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