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鴛渾然不覺得害羞,淚眼朦朧地哭腔:“我不想讓你走。”
齊凌走到她身邊,大力地抱了抱,說:“他們幾個中,我最喜歡你了,因為你最聽話也最可愛,”他一邊說一邊看了看旁邊的齊瑤,像平常那樣拌嘴,“比齊瑤要好太多了啊。”
齊瑤抿嘴“切”了一聲,學著大人翻了個不太熟練的白眼。
“你怎么不哭啊?”齊凌扭頭看著齊瑤,疑惑地說,“女孩到離別的時候,不都是要哭的嗎?”
“誰說的?”齊瑤叉腰質問。
“你看小鴛就哭了啊。”齊凌指著一旁哭得稀里嘩啦的小鴛。
齊瑤倔強地說:“我和她不一樣。”
“死要面子活受罪,想哭就大聲哭出來,我看誰敢笑話你?憋在心里多難受啊。”齊凌故意引誘著她哭。
她再不哭,自己就要哭了。
“少爺快點吧,再慢到時就天黑了。”仆人在一旁焦急地催促。
齊凌盯著齊瑤水靈靈的大眼睛,像有大堆話要說,半晌,卻只憋出一句:“你最健忘了,我對你的唯一要求就是,別忘了我。”
說完,他捏了捏齊瑤的臉蛋兒,努力扯起嘴角,用很輕的聲音說:“再見了,齊瑤。”
齊瑤本來想要掐他的耳朵予以反擊,抬眼卻看見他眼底流動著透明的水滴,掛在眼眶,快要滴落下來。
那是眼淚吧。
他哭了。
只有齊瑤看見他哭了。
齊瑤少見地沒有拆穿他,也許是考慮到他自以為的男子漢尊嚴吧。
太陽催促著眾人,它圓滾滾的身子一點一點越來越靠近天空的垂暮之地。
齊瑤看到他矮矮小小的身影鉆進馬車,然后,過一會兒原本碩大無朋的馬車,變得很小,再過一會兒,一點點淡化成地平線間的模糊黑點。
再見,小矮個。
再見。
齊凌,多年以后,你會以怎樣的姿態出現在我眼前。
是不是比我還高了呢。
聲音是不是也變得如大人一樣粗糙難聽。
時間太過殘酷,以后,我也許真的會忘了你,年復一年地遺忘。
而你又會不會也認不出我,站在我旁邊時,驚呼,哪來的小仙女。
哈哈哈,又自戀了。
到時候,我不會怪你的,誰讓我越長越漂亮呢。
而你也不許怪我哦。
過了幾個月,李景沒有兌現他和齊凌的承諾,他也被家里人派出去學習某些高深的知識。
可是也無所謂了,他們已經不是孩子了。
可是也無所謂了,他們已經不是孩子了。
孩子王這個兒時男孩們撕滾扭打爭奪的尊貴無比的稱號,現在,被丟棄在廢棄的角落里,沒人想要再拾起它。
它會逐漸蒙塵生銹,像死了蜘蛛的網一樣,漸漸枯萎,然后慢慢變成墻壁上一抹灰黑的記憶。
誰還記得雪人,那個名為“大將軍”的雪人,它早已死在了二月初升的陽光里。
在那個永不復返的冬天里,再也不會有什么可值得紀念的了,除了大霧迷蒙的回憶,他們什么也沒留下。
枝繁葉茂的梅樹下,兩個女孩蹲在泥地上雙手并用地挖了個小土坑,沒過一會兒,四個小小的手掌都沾滿了黏糊糊的泥土,指甲蓋里的顏色像傍晚的夜空,又黑又灰。
等到泥坑的尺寸和規格差不多的時候,齊瑤掏出衣兜里的蒲公英種子埋入泥土中。
祝小鴛抬頭間看到齊瑤花貓般臟兮兮的臉頰不由得大笑,下一秒,又用袖子把她臉上的泥漬擦除干凈,擦完還不忘訓斥:“你怎么這么笨哪,挖個坑都能沾到臉上!”
“我笨?”齊瑤氣鼓鼓地低著頭裝出一副很生氣的樣子。
祝小鴛立馬三百六十度鞠躬道歉,又順手抓起一把泥土說:“給大佬遞茶,今日無茶,只能以土代茶。”
齊瑤忍不住“撲哧”笑出聲。
如果齊凌此刻在場,又要忍不住翻著白眼吐槽了。
記得某個夏天,齊瑤說,好熱啊。一旁的齊凌剛想接嘴說,熱了你就脫啊,死傲嬌!
祝小鴛就拿著蒲扇閃亮登場,開始幫齊瑤扇風。
再比如某天,眾人玩耍時,齊瑤的衣服不小心勾破了,齊凌幸災樂禍地大笑,結果隔天一早,就又煥然一新并且在破損處繡了一個小小的“鴛”字。
再比如齊瑤拿著蘋果一言不發放在祝小鴛面前。
齊凌羨慕地說,老妹兒,咋不給哥哥拿一個吃呢!
下一秒就看見祝小鴛跑去把蘋果洗干凈、削皮、切塊,遞到齊瑤嘴巴邊。
看著這種天賜的丫鬟不屬于自己,齊凌甚至氣憤地拍桌子說,長大就要照著祝小鴛的標準娶媳婦。
微風吹拂的梅樹下,齊瑤突然冷不丁地說:“祝小鴛,你說我去學醫怎么樣?”
祝小鴛不免認真地考慮起來,一般情況下齊瑤很少喊她全名的:“你為啥想學醫啊?”
齊瑤神氣十足地說:“當然是因為本小姐心地善良,一心向往著懸壺濟世。”
祝小鴛又問:“沒有其他的外界因素嗎?”
一陣冷風吹過,干枯的樹葉嘩嘩抖擻,兩人沉默。齊瑤眼神如燭火般熄滅,她緩緩地說道:“小鴛,你知道的,我娘是害病死的。”
呼嘯而過的寒風,吹得人渾身發涼。
祝小鴛抓住她的手,目光堅定地看著她:“如果你真的想學,那就學唄。”她的語氣隨即活潑起來,“你要是學成了,以后我要是生了個小病小災就都讓你治。”
齊瑤重重地點了點頭,兩只臟兮兮的手掌在黑暗中如藤蔓般纏繞在一起。
“嗯,事不宜遲,我這就去十里街的醫館報到。”話音剛落,齊瑤拍拍屁股站起身,邁開步子奔向遠方。
祝小鴛一臉黑線地望著只剩下背影的齊瑤,默默吐槽:“你這也太事不宜遲了吧。”
進入醫館的前幾天,醫師們都以為齊家大小姐是鬧著玩的,所以剛開始也不敢大呼小叫地使喚她,她詢問的任何問題,醫師也像教寶寶一樣隨意地哄著她。
時間一天天地流逝,轉眼一個月過去了。
一個值班的白胡子醫師看她又是一大早準時準點趕到,這才開始認真地教她。
一竅不通的齊瑤時不時氣得白老頭吹胡子瞪眼。
好在她長相可愛,態度也很認真,自此十里街醫館里多了個忙碌的身影。
隨著齊瑤長大,那份尚顯清透的美麗,已經讓不少俊秀少年怦然心動,禮物堆滿了一間房,齊石對齊瑤更加疼愛,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都拿給她。
她每天穿著華服,上好的緞子,鮮艷的絲線,繡滿了彩蝶紅花,齊瑤喜歡吃水果,就叫專門種植的人包了一個果園,她喜歡貓,就在后院進口了不少品種高貴的小貓。
那種寵溺甚至超出了對待一般子女的好。
幾年時間,易銘的噩夢消失了。
他殺人時,也不需要調整呼吸,在陽光下也可直面行走。
越來越像他的師兄,易銘看著水里的倒影,學著師兄,嘴角艱難地扯開一個笑容,意外的很溫暖,但骨子里的冰冷,肉眼怎么也遮擋不住。
今年三月底,齊凌悄無聲息地回來了。
六年了。
他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變得有禮有節,對誰都溫文爾雅,永遠淡笑著,仿佛沒有什么能讓他驚慌失措。
像大人那樣。
齊瑤聽說他回來了,心臟怦怦直跳,從早晨到午后,做事都是慌亂無章、毛手毛腳的,很久沒有過的一種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