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么小個人,怎么知道路怎么走,你早上跑出門,走到晚上才到回來。我們既高興又心疼,不知道你怎么走的。”
“文姨,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我都忘了。”景蒔淡淡地說著謊。
怎么會忘?怎么可能忘?從記事開始,身邊便只有母親一個。沒人告訴過她父親在哪,上幼兒園,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媽媽一起來接,手牽手一起走回家的路,嬉嬉笑笑的。而她沒有!
景蒔也懂事,從來沒問過父親在哪。也過分懂事,承受了本不應該承受的。雖然沒有父親,但她也不覺得有什么,家中母親尚在,雖然沒過多久,母親便過世。但是外婆、文姨將她照顧的無微不至,偶爾還和外公斗斗嘴。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溫馨。可,林道恒出現以后,似乎生活就開始變了,一切的美好溫馨都被打破了。
林道恒莫名其妙的出現在景家,拉著她的手,輕聲說:“蒔兒,我是你的爸爸。”她叫了還是沒叫,她不記得了。但景蒔記得,那一刻,世界都變得冰冷,堅硬。
再后來,外婆開始長住醫院,起先景蒔是以為外婆工作忙,沒空回家。想要去醫院看她,就像之前外婆工作忙的時候,文姨也會帶她去看外婆。可是,那時候,文姨說什么也不帶她去,也不讓她在外公面前提起。
過了沒多久,文姨帶她去看外婆了。到了醫院才知道,原來外婆那么久不回家,是因為生病了。外婆虛弱地躺在病床上沖她笑,手背上還插著點滴,針頭進入靜脈那處,微微腫脹,周邊皮膚都是淡淡的青紫。
“外婆多久才會好起來呀?我給你吹吹,打針就不疼了。”小景蒔的童音軟糯,小手輕輕捧著外婆打針的手,嘟起嘴輕輕吹著。
外婆蒼白沒有血色的臉,輕輕柔柔的說:“蒔兒聽話,乖乖讀書,外婆就會很快好起來的。”她輕輕放下外婆的手,藏在被子下,重重地點了點頭:“我會好好聽話的!”
“蒔兒,你去你爸爸家住好不好啊。”外婆的聲音一直那樣輕柔,無力。像窗外木棉開花露出的棉絮,飛到空中,飄飄搖搖的向地面降落。
“不去好不好,我想陪著外婆。”
“蒔兒剛剛不是才答應要好好聽話嗎?說話要算話噢。”
“好吧,說話要算話!”
外婆這才笑了笑,抬手輕輕摸了景蒔的頭。不曾想,已是最后一次摸她的頭了,外婆病入膏肓,早已藥石無靈。
日復一日的只是在拖著日子,她也還不放心,還有牽掛。所以她找了林道恒商量景蒔的撫養問題,把撫養監護權交回給了她的親生爸爸。外婆也見過林道恒的妻子,也知道是個知書達理的,肯定不會像惡毒后母那樣虐待孩子的。外婆說的對,確實,林太太沒有打罵過景蒔,但也沒有認真地去疼愛過景蒔。
很快,林家上門,接走了景蒔。林家大宅很大,歐式裝潢,低調、卻悄悄透露著華麗與貴氣。
初到林家那晚,初見林賀,他就是一臉厭惡她的表情。林太太讓他叫景蒔作妹妹,林賀憤恨而又居高臨下地走到景蒔面前說:“我才沒有這個妹妹呢!”
林太太輕拍了林賀的后背,說:“她叫林蒔,你的二妹妹!”
景蒔搖搖頭,怯懦著聲音說:“不對,我有名字,我叫景蒔!”
林太太笑笑,說:“叫林景蒔也好,賀兒,你記得了她是你妹妹,和你一樣也是咱們林家的孩子!”
林太太笑語嫣然,可她那句‘林家的孩子’,念的是那么沉,聽得讓人頭皮發麻。
林道恒拉過景蒔,盯著她的眼,一字一句地同她重申:“在這,不管你愿意叫林景蒔還是林蒔,是我們從老家接回來的二女兒。”
林太太同林賀這樣說,同外人也這樣說。林道恒也這樣同景蒔說,也同外人這樣說。
那晚,景蒔被安排在林賀的對面房,本來是給他親生妹妹準備的兒童房,林賀參與了其中的設計和裝飾,作為大哥哥送給小妹妹的禮物。
可是,林賀還沒等來小妹妹,只等到了景蒔。那間空著的兒童房便讓住進去了。碰巧,景蒔得了這個便宜,至少林賀是這樣覺得。
兒童房很溫馨,滿眼的嫩粉,裝飾著HelloKitty。床單被套都是成套的粉色HelloKitty,只是當晚,淺粉色被淚水染成了深緋色。
景蒔那時才知道,黑夜距離天亮竟然還有那么久,漫長的時間里,漆黑、孤單竟然那么難熬。縮在床邊瑟瑟發抖,緊咬著下唇,不讓哭聲被放出,卻也沒辦法止住眼淚,任由眼淚流淌的肆意。
“說話要算話!”她答應外婆的,她會做到,不會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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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家的住的幾年的日子里,景蒔過的還可以,吃飽穿暖的,也適應了在林家的生活,也開始上小學了。
外婆也過世了,文姨帶著景蒔去醫院見她,外婆還給景蒔塞了糖果。沒想到,當天,她便走了。外婆撐了那樣久,撐了足足兩年,也和病痛多多爭斗了足足兩年。
她撐了那樣久,也只因還有念想,還有牽掛,還有許多未了的心愿。
比如,她擔心景蒔過的不好,她怕景蒔不聽話,她擔心景蒔不愛學習。她還沒接送景蒔上小學,還沒看著景蒔高考,她還沒看景蒔談戀愛帶男朋友回家叫她外婆,她還沒看到景蒔披著潔白的婚紗,對身邊的人說我愿意。她放心不下,放心不下。她怕景蒔沒人照顧,那么小的人啊,要怎樣在世上接著活?
又和上天許諾,盼望著能給她多給她那么幾日,只要看到景蒔過的不錯,有人照顧,在林家沒人欺負,她才能安心。她只要能知道景蒔過的好。偷多了幾日的債,來日若叫她下地府,入地獄,歷經層層折磨,來還這歲月債,她也愿意。
那日,景蒔笑嘻嘻地同她說了很多學校的趣事。她見景蒔自個也長高了,臉上也長肉了,心安不少。她不求林太將景蒔視為己出,畢竟不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又沒感情基礎,她也理解。只盼林太能寬待景蒔,不要打罵折磨就夠了。
人心都是肉長的,林太太對景蒔多少都有些惻隱之心,她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大抵,除了愛,別的能給的,都給了景蒔。
外婆安心了,一直緊繃著的弦松了下來。就像一時間放松了的皮筋,猝然斷裂。
燈盡油枯的外婆帶著笑容,離開了人世。辦完喪禮,景蒔還是跟著回了林家。林道恒工作忙碌,經常不回家。林太太也平時也當她透明,不打擾是她最后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