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覺得有無數把刀叉在狠戳著他的腦袋,等他醒來后才發現這樣的錯覺來源于一個被人不斷刮著的盤子。
他還記得之前被一個渾身著火的騎士追著滾下了樓梯,但現在他就已經在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大廳里,中間有一條長長的餐桌,餐桌的兩邊都點著成排的蠟燭。而在餐桌盡頭正有一個人在用餐,處在明明滅滅的燭光里,半個身體都籠罩在黑暗之中。她拿著叉子使勁的刮著盤子周圍,大口大口的吞咽,像是餓了很久。
哈爾從地上爬起來,驅魔劍也被壓在他的身下,但這個正在吃東西的人吸引了哈爾全部的注意,從看到她的那一刻哈爾就知道她是誰,或者說僅憑感覺哈爾就能認出這個和自己生活了近半年的人——“艾莉亞!”他欣喜的喊了出來,捂著還在疼痛的頭就沖到了桌子面前看著對面的女孩,“你沒事了嗎?太好了!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刮盤子的動作停了一下,艾莉亞在燭光中抬起了頭,蓬亂的頭發中可以看到她微微翹起的嘴角——“我沒事,一點事都沒有,只是太餓了,我餓了很長時間。”
“我還帶著你的衣服……你還在發燒嗎?看你的樣子好像好了很多。”
“我在這里找到一些衣服就穿上了,估計是以前的人留下來的。而且我現在也沒有發燒,一切都很好。”
“那你之前是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一個透明的怪物把我給抓去了,不過我已經逃出來了,他也受了傷,不會來追我們了。”
艾莉亞的聲音比平時聽到的更加低沉,還帶著一股詭異的笑意。但哈爾并沒有注意到這些異常,他正為艾莉亞毫發無損的出現而高興,放下心來后他馬上關心起了這座城堡里對他們威脅最大的東西,也就是之前還追著他不放的火焰騎士。
“對了艾莉亞,你有沒有看到一個冒著火焰的騎士,騎著一匹高頭烈馬。他好像對我抱有敵意,他在附近的話我們就得快點離開才行了。”
“放心,這個地方還很安全,他追不到這里的。”
“你怎么知道他追不過來?這個地方又是哪?我覺得還是換個地方好,那個騎士就是走哪燒哪,這里連個窗都沒有,如果他追到這來了我們跑都沒地方跑。”
“不,他不會燒了這里的,只要他還殘存了點理智。”
“理智?你是說那些火焰下面是個會思考的活人嗎?”
“不僅是活人,他可是辛格人的國王。后來因為生了怪病渾身冒火他的部下才找來了智者,這才將這位著火的國王封印在了石頭里,智者留下了兩顆黑曜石鑲在他的眼睛上,確保這位國王可以一直不被打擾的沉睡下去。但是今天有兩個什么都不懂的家伙闖了進來,還挖下來那兩顆黑曜石,這位尊貴的國王才會重臨世間。”
“挖石頭的可是你!”哈爾馬上為自己撇清了關系,“我可不會干這種事!”
好在艾莉亞根本不在乎哈爾是不是揭發了她的本性,她只是繼續問道:“那兩顆黑曜石現在在哪?”
“在這,我把它們跟你的衣服放在了一起……哎!好像只剩一顆了……”
“一顆也沒關系,他就是因為這顆黑曜石才會追著你不放。我們可以用它把那個討厭的家伙再變成石頭,把變成石頭的國王推到地上摔得粉碎,那他就再也不能醒來了,也不能再來追你。”
哈爾沉默了一會,最后還是泄氣的嘟囔說:“我們逃走就行了,跑得遠遠的。”
艾莉亞嗤笑了一聲,但也沒繼續說下去,而是繼續單調的刮著自己的盤子。哈爾的肚子也在咕嚕的叫著,他問向艾莉亞:“你在哪找到的食物,還有嗎?”
“要找,要很費勁的找,我可以吃飽了再給你找。”
“哦。”哈爾單調的應了一聲,繼續在椅子上坐著。這樣的寂靜都可以讓他聽到外面的雷聲,轟隆隆的一陣接著一陣,不用出去哈爾都可以知道外面是什么個情況。
“雨好像還在下,天亮前不知道能不能止住。”
“天亮?”艾莉亞停下了叉子,“你要走嗎?”
“當然,我們不是還要趕到前面的村莊嗎?”哈爾為艾莉亞的話感覺到莫名其妙,“難道你還想留在這?”
“不,我只是有點記不太清楚,等一下就記起來了,再等一下。”艾莉亞繼續劃拉著自己的刀叉,因為饑餓哈爾在椅子上有點煩躁,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空氣中像是始終飄著一股血腥味。他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去,確保沒有什么看不到的傷口才又回到椅子上坐下。
“你到底在吃什么,艾莉亞?我現在快餓死了,你能不能先分給我一點?”
艾莉亞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從椅子上離開,拿著自己的那盤子東西走到了哈爾面前,“好吧,還剩下一條腿可以給你吃。”
黑乎乎的食物被端到哈爾的面前,哈爾的面前也沒有蠟燭,最近的蠟燭也離他有一定距離。他只看到盤子中黑乎乎的一團,還有邊緣一些沒有處理干凈的血跡。
“這樣子看著可真不怎么樣,而且還沒有燒熟。不過這是什么?是雞嗎?這地方還能找到雞?”
“不是。”艾莉亞把一根蠟燭拿到了哈爾面前,語調溫和的對他說,“是老鼠,我好不容易抓到的。”
盤子里躺著的確實是一只黑皮大老鼠,像艾莉亞說的一樣只剩下一條腿,其余的部分被吃得一干二凈,只被火匆匆的烤過,吃干凈的骨頭上還有黑紅色的血液。
哈爾連忙把盤子推遠,好像看一眼都會讓他立即吐出來,“你什么時候這么重口味了,連老鼠都吃?”
“人餓急了什么都吃,而且老鼠的味道也不錯,不信你嘗嘗?”被艾莉亞遞過來的老鼠腿在哈爾深惡痛絕的目光中又收了回去。艾莉亞把老鼠腿丟進了嘴里嘎嘣嘎嘣的咬著,讓哈爾聽著聲音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噠!噠!噠!
這個熟悉的聲音出現的那一刻就讓哈爾毛骨悚然,他立即從椅子上跳起來說:“那個騎士來了!”
靠近門的那邊墻壁上出現騰騰的火光,火焰咆哮的聲音清楚的從墻的另一邊傳來。
“我們得快走……快走……天吶這又沒有個窗子我們怎么跑!”
艾莉亞一把抓住慌亂的哈爾,“不是跟你說過嗎?他是不會毀了這里的,慌個什么!”
“你怎么知道他不會進來?而且就算他不進來,他也能把我們活活燒死在里面的!”哈爾還在著急的找著出路,外面的火光越來越盛,馬蹄的聲音距離他們不到十米。
“我們可以對付他的,只要有那顆黑曜石就可以。”艾莉亞忍無可忍的直接拽住了哈爾的耳朵,“我再說一遍,你用不著怕,我們完全可以殺了他。”
哈爾揉了揉被艾莉亞揪疼的耳朵,“那我們該怎么做?”他吶吶的問道。
艾莉亞的眼睛里黑沉沉的一片,搖曳的燭光被完全拋在了身后。
“把這塊石頭再安回去,再安回他的眼睛里就可以。”
騎士在房間外面不耐煩的來回轉著圈子,但他卻沒有靠近,而且還小心的不讓自己帶來的火焰燒到屋子。他還記得這是自己女兒的房間,他親愛的希雅達……
他知道另外一顆黑曜石就在里面,被一個可惡的男人帶著。他必須徹底毀了那塊石頭,毀了之后誰也無法再讓他變成冰冷的石頭!
“父王……”
熟悉的呼喚讓騎士勒住了馬蹄,他看著那扇門在自己面前慢慢打開,那個噩夢般的女孩就站在那里。她又向自己喊了一聲——“我一直在等你,我親愛的父親。”
火焰不停的翻滾著揭示主人的憤怒,騎士舉起自己的長槍,火焰烈馬在主人的驅使下朝前疾馳,穿過了那扇打開的門,在長槍即將刺進女孩胸上的一刻卻停住了。從馬蹄開始他都在一寸寸的變成石頭,騎士在火焰中嘶啞而恐懼的喊叫,所有的火焰都在發出垂死般的吶喊。
“成功了。”哈爾從門上跳下來,他從一開始就蹲伏在了門上,等騎士騎馬進來的那一刻就只用腳勾住門框,身體倒垂下來,把手上的黑曜石按在了他眼睛的地方。
“你該死!”
已經快變成石像的嘴發出最后的叫喊,就算他已經看清了眼前女孩的臉孔,胸中的憤怒還是沒有減弱,還在竭力伸著自己的長槍,直到它徹底變成石像才停止。目睹了這一切的哈爾也在為騎士的憤怒而疑惑,不,這已經超出了憤怒,而是滲進骨子里的恨意。
而在騎士變成石像后艾莉亞就在奮力的推他,推不動還讓哈爾一起來幫忙。
“你想干嘛?”
“跟著我推就行了,別那么多廢話。”艾莉亞不耐煩的回答著他,哈爾悶悶的繼續跟著她推。幸好這座石像不像普通的石像那么重,但只要一想到構成它的材料不是石頭而是活生生的人時哈爾就感覺手心發麻,好像一萬只蟲子在上面來回爬著。
他們推著石像走過了著火的走廊,哈爾不知道艾莉亞要把它帶去哪里。但很快他就知道了,他們來到了一處樓梯上,他看不清楚這道階梯有多長,只是一直望下去都是它仿佛巨蛇盤旋的身體。
接下去的事哈爾感覺到是一場夢幻,他看到艾莉亞怪笑著把石像推下去,清脆的碎裂聲連續不斷的響起,巨蛇的身體上多了無數白色的骸骨。
哈爾渾身癱軟的坐在地上,“你這是殺人,殺人!”
“他說我該死,其實他才最該死。”艾莉亞忿忿的咒罵著,看到那些在階梯上摔成好幾塊的石像時還會拍著手笑,“就算他活到現在也早該死了,之前他不是也追過你嗎?我這是在為你出氣,你有什么可不開心的。”
看到哈爾不好看的臉色時艾莉亞還是悻悻的收回了笑容,“沒什么大不了的,真的。”
“在我們那殺人是最高的罪過,會被鎮長帶走,送到城主那里,在來年秋天的時候跟其它的殺人犯一起被砍下頭顱……”哈爾還在看著階梯上那些白色的石塊,不,那不是石頭,而是真實的血肉,“我剛剛就跟你一起殺了人……”
艾莉亞的臉上浮現一連串古怪的變化,一會是像想把哈爾一起推下去的厭惡,一會是請求悔改的可憐,一會是像看著一出滑稽劇一樣的可笑……這些表情在她臉上來回變幻,最后定格在一個垂頭喪氣的表情上——“好,我認錯……”
艾莉亞的手想去抓哈爾的衣服,卻被哈爾一把推開,“不!”他大喊了一聲,“不!”但“不”后是什么,連哈爾也不知道。
“你想怎么樣,我是殺了他,難道你想把我送到什么鎮長還是城主那里,讓他們在秋天里砍掉我的頭嗎?罪名就是殺死了應該在兩百年前就死去的辛格人的國王?”艾莉亞尖酸的諷刺著他,“你省省吧,窮酸的漁夫大人,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
“我是沒見過世面,所以才會跟你跑這么遠去什么北方王國!”哈爾把身上的包裹一股腦扔到地上,“我不干了,你找其它的家伙一起走吧!反正我知道你一直瞧不起我,我也不想做這種吃了上頓沒下頓的驅魔師,天一亮我就走,還會向這里的鎮長告發你,你最好有多遠就跑多遠!”
“你要離開我?”艾莉亞的眼睛瞇了起來,起伏的胸膛昭示她此刻是多么的憤怒。
“沒錯!”火氣當頭的哈爾毫不相讓,“咱們天一亮就分道揚鑣,我回去當我窮酸的漁夫,你……”哈爾的話音越來越弱,最后咽了口口水才堅持著繼續說下去,“你去找滿意的驅魔師再跟他走……”
“你走不掉的。”艾莉亞所有的怒火都在瞬間退去,她像看著一個陌生人,看著一個可悲的爬蟲一樣看著哈爾。最后她抬起了手,那只手慢慢靠近哈爾的喉嚨——“我不會讓你走的。”她的聲音變得無比陌生,像是烏鴉用它粗礫的嗓子吐出的話語。
哈爾恐懼的看到艾莉亞身上的皮膚在一寸寸的碎裂,有的落下去后就發出清脆的像玻璃打碎的聲音,有的還粘在她的身上,但外面那層皮碎開后里面并沒有別的東西。
“你……你不是艾莉亞……”
“我就是艾莉亞,是我把你從那個漁村帶出來的,我說過會讓你成為最偉大的驅魔師,我會帶你去北方王國,我們是最親密的伙伴……又怎么會如此輕易的分離……”
哈爾的喉嚨像被一只看不到的手給掐住,他低頭還能看到那些沒有掉干凈的皮,像鏡子的碎片一樣停在空氣中。
“艾莉亞”甩了一下自己的頭,“嘩啦啦”的脆響中粘在它身上的碎片都甩了個干凈,在哈爾面前的就是一個看不見的透明人。它掐著哈爾喉嚨的手更加用力,看不見的頭顱也在向他靠近——“你要離開我嗎,哈爾?”
“你……你到底是誰?”
透明人沒有感情的回答著他——“我是很多人,是魔術師巴維爾,是公主希雅達,是騙子艾莉亞……我就是你,我也可以是驅魔師哈爾……”
“你才是騙子!”哈爾抓住了透明人的手想把它扯下來,透明人仍在用力掐哈爾的喉嚨,哈爾奮力掙扎,扭打中他們沒注意腳下,竟然一起從后面的樓梯上滾了下去。哈爾不知道跟著透明人滾了多久,直到他的頭結實的撞在什么東西上才停下。
哈爾顧不了頭部傳來的劇痛,立馬把倒在一邊的透明人壓在身下,摸索了幾下才掐住它的脖子說:“艾莉亞在哪?”
“你管她干嘛,反正你們也要分開了。”
哈爾一拳揍到透明人下巴上,因為沒有衣領可以揪干脆提起了它的脖子:“告訴我她在哪!”
透明人“嗬嗬”的笑著,緊接著它的身體就傳來一陣陣破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