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艾莉亞、林特和鏡者一起往地牢的方向趕,剛才林特趕去地牢為安妮醫治,萊康也在他身邊充當他的助手。但萊康后來說想多看看安妮的情況,就留在了那沒有回來。
林特一邊走還在一邊敘述他跟萊康的相識——
“我以前是在一個戲班里工作,那時候我還是一個醫師學徒,我的老師名叫葛洛特,他不是自愿來到戲班,而是被強迫過來的。戲班主外號‘鐵指’,是說他稍有不順心就能用指頭捏碎人的骨頭。
戲班的環境很差,而且經常會受到戲班主的虐待。七年前我們來到紅林村附近的鎮子里演出,演出完趕路的時候遇到了萊康。他當時受了很嚴重的傷,幾乎快走不動道。鐵指收留了他,不過代價就是讓他給戲班干活。”
“你們戲班里有魔術師嗎?”鏡者的聲音還是突然從某個角落里傳出來,“那種會表演物體漂移的魔術師?”
剛才哈爾和艾莉亞解釋了一下鏡者的身份,不過他們也不是很清楚鏡者到底算是什么東西。
幸好林特的接受能力強,也能正常回答鏡者的話說:“我們戲班里有兩個演傀儡戲的姑娘,一個總是在咳嗽是演員兼歌手,一個會做出各種高難度動作的雜耍藝人,一個跟他的獅子同樣衰老的馴獸師。還有萊康,一個奇怪又很有天分的小丑。但沒有魔術師。”
鏡者沒有再說話了。
艾莉亞接著問道:“那他是之前一直是侏儒,還是到了你們戲班后才成為侏儒的?”
“鐵指為了讓他學會服從就敲壞了他的骨頭,正好戲班里缺少一個小丑,而一個個子高高的小丑也比不上一個孩子扮演的小丑討喜。
如果他一開始就聽話說不定鐵指還能對他好點,就算是個正常的孩子被抓進這樣的戲班也可能因為畏懼而乖乖聽話。但萊康當時的內心充滿仇恨,他沒有辦法去發泄這樣的仇恨,這樣激烈的情緒壓垮了他的神經。
他易怒而暴躁,徹底惹怒了鐵指。他被敲碎了骨頭后整天尖叫,鐵指就用膠水粘住他的嘴。他化上小丑的妝卻不肯笑,鐵指就讓他盡情的哭……總之萊康被折磨得很慘,直到他開始溫順,鐵指才放過了他。
但這些年的傷痕并沒有痊愈,它們一道接一道的劃在萊康的心上,直到他的心臟變得烏黑流膿,但他的表面卻越來越平靜。”
“那后來你們是怎么離開戲班來到這的?”
“因為一個人,那次我們到了風暴角,每晚在港口搭一個臺子演出。我們連演了一個月,萊康的小丑總能贏得滿堂喝彩。
但那天晚上他演到一半就停了下來,不管鐵指怎么在臺下給他打信號都沒有繼續。后來鐵指把他揪了下去,讓傀儡戲的姑娘們代替他出場。
他又被鐵指給揍了一頓,我晚上去給他上藥,問他什么他都沒有說,只是用胳膊抱著自己的頭。我能感覺到他的不同尋常,像是我也知道他在臺上的停頓是因為看到了一個人。
晚上的時候萊康偷偷溜出了戲班,我就跟在他后面,他也知道我就在后面。海暴角的街道彎彎曲曲,而且那天晚上又起了很大的海霧。我好幾次差點跟丟,但最后又能看到他在哪里。
萊康在到處尋找一個人,他進了一個酒館,我在外面等了很長時間,才看到他從里面帶出來一個醉鬼。別人看到都是他在扶著醉鬼走路,但其實醉鬼是被他迷暈了帶出來的。
他帶著醉鬼去了一個地方,霧太大我看不到他去了哪里,到處轉了一圈后發現萊康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我后面。他的身上有血腥味,手里抱著一個匣子,攤開手里面是幾枚閃亮亮的金幣——”
“跟我走,要么我割了你的舌頭再回戲班,你選一樣。”萊康的面容在霧氣和黑暗中只能隱隱的看到一點輪廓,綠色的眼眸看上去像兩個黑洞。明明他的個頭還不到林特的肩膀,但林特卻在面對他時后退了好幾步。
林特停頓了一下繼續把話說下去——“然后我就跟他來了紅林村。”
“你知道他是假扮貓妖的兇手?”
“他一開始就是抱著復仇的信念回來。”
哈爾突然揪住了林特的領子——“你知道他要干什么,卻沒有阻止?”
“我為什么要阻止一個瘋子?”林特反問,臉上顯露出對哈爾的嘲諷,“我既然對他的第一次殺人視若無睹,那為什么要去阻止第二次,第三次?”
他把哈爾的手從自己的領子上揮開,還將衣領重新恢復整齊,“我只想做自己的事,別的事與我無關。我沒有阻止萊康,我也沒有阻止你們不是嗎?”
這些年的傷痕并沒有痊愈,它們一道接一道的劃在萊康的心上,直到他的心臟變得烏黑流膿。
哈爾也不知道該說什么,艾莉亞催他們快走,別為這些不必要的事情浪費時間。
他們跑到了地牢處,村長就倒在門口那里。林特看了一下后說他是被打暈了,但也沒有多大危險。
哈爾和艾莉亞立刻沖到了下面的地牢里,門鎖空蕩蕩的掛在外面的門上,里面空無一人。
“他跑了,安妮也不見了。”哈爾道。
“他們會不會是私奔?”艾莉亞說出口時也覺得這句話特別可笑。
“先去找他們在哪吧。鏡者,你知不知道他們是往哪里跑的?”
角落中傳來鏡者沉悶的聲音,“我知道,艾莉亞讓我放了一塊碎片在女人身上。”誰也說不清楚鏡者到底是什么樣的怪物,但它確實詭異又強大,而且脾氣也不怎么好。
“那你能不能看到他們現在在哪?”
“碎片在女人的腰帶上,他們像在往山上跑,底下有很多的房子和樹,還能看見一條很細很細的河流和一片晃動的蘆葦叢。”
“紅林村旁邊就有這樣的河流和蘆葦叢,它們旁邊就有一座山。”林特若有所思的道。
萊康背著安妮的尸體在往山上走,卡波亞就在南方,爬過這座山,就完成了幾千個腳印中的一個。
安妮的臉就在他的臉頰旁邊,因為她比萊康高出很多,半截腿都是直接拖到地上。萊康背著她,就像背著一塊冰冷的快要壓垮他的巖石。
他一步步的走向山頭,在一片的松樹中,一棵挺拔的橡樹在黑暗中閃著銀白色的光。這勾起了萊康的回憶,他在七年前就看到過這棵橡樹,七年前那個血色的夜晚,他從泥土中爬出來,在這棵橡樹前跟安妮告別。
那時候這棵樹遠沒有現在的高挺,安妮也跟他一樣是個十歲的孩子。他帶著傷口的逃離了這個地方,七年后才帶著復仇的信念歸來。
“安妮!”拿著尖刀的卡恩夫人在喊自己直哆嗦的小女兒,“去看看那個孩子還活著沒有,如果沒有就給他一刀。”
萊康跟他的父母一樣倒在地上,他的胸前被刺了一刀,但他還有呼吸,眼睛還能看到正朝他走來的安妮。
安妮明顯的看到了他轉動的眼珠,她用身體擋住了父母的視線,用手合上萊康的眼睛。“他已經死了,媽媽。”
“好,我和你爸爸去把兩個大人埋了,山姆你把小孩帶著。”
“我來吧媽媽,我來背著他。”安妮把萊康背到了背上,“我可以背得動。”
“好吧好吧,管你們誰來背,總之先把這些處理了要緊。山姆!你帶著鐵鍬和鏟子過來。”
“哦。”安妮的哥哥興致缺缺的應了一聲。
他們背著尸體一起來到了屋外面的一排楓樹下,安妮給萊康挖了一個坑,把他放到里面后在鼻子和嘴唇那留了一個孔,外面蓋著的土也很松,沒有壓結實。
“我晚上來找你。”安妮對著泥土偷偷的留下一句比羽毛還輕的耳語。
這是一段漫長的黑暗時間,黑暗不是他從眼睛里看到的,而是化成濃稠的液體,從他的耳朵和鼻子里灌進去,直到他成了一塊在黑夜中沉重的鐵,里面凝固下來的鐵漿冰冷堅硬。
安妮把他身上的土都扒拉下來,她還在不斷驚恐的看著自己家的方向,只是將萊康的傷口匆匆處理后就背著他離開。
她背著他爬過了山,在這棵橡樹下告別,橡樹底下就是一條經常會有人經過的道路。
“他們為什么要殺我們?”萊康拉著她的手問她,“是不是為了那些金幣?”
安妮半天沒說出話來,她將一些食物和自己攢下來的銅子塞到萊康懷里,然后就畏懼似的后退,她的眼睛里有愧疚,萊康一眼就知道了答案。
她跑到了山下,匆匆跑過月光下冰冷的河流,在即將邁入樹林中時她回頭看了一眼山上的萊康,萊康也在橡樹底下看著她。
他們沒有道別,沒有約定,只有仇恨的深淵展開,那一點的仁慈像是那晚同樣稀薄的月光,在夜晚的寒意中完全潰敗,只能在黑暗的門外投下一點窺探的目光。
后來萊康也一直都認為,他跟安妮之間不是普通的情感,而是在冥冥中更加緊密的宿命。而這樣的宿命在人間不知道怎么定義,只有在任何靈魂都能回到出生那樣純凈的天上時才會有它的容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