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自己去看。”鏡者說,“我覺得你們最好自己看一看她的記憶,才知道自己是到了一個什么地方。”
哈爾和艾莉亞一起被帶進了鏡者的世界,哈爾還是第一次進來,看到的就是一望無際的黑暗,和遠處猶如怪獸巨眼投下的青色微光。
他的腳下是鏡子,四周也是鏡子,哈爾轉了一圈后沒有看到緹婭,就問鏡者她現在人是在哪。
“在底下,哈爾。”艾莉亞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跑到了他前面,低頭看著腳下的鏡面。
哈爾跑到艾莉亞身邊,低頭就看到了在下面鏡子里的緹婭。他趴下來看著緹婭,她還有呼吸,眼睫毛還在顫動。
哈爾敲敲鏡面說:“她怎么會在鏡子里面?”
“她在鏡子里,你們也是在鏡子里。”鏡者指著一面巨大的鏡子說,“不過她的記憶還挺有意思。”
陰暗的鏡面上開始出現緹婭的記憶,從癩蛤蟆公主出現的那一天夜晚開始。
哈爾和艾莉亞看到那個臉頰和脖頸上長滿肉瘤的奇怪女人,被緹婭的父親趕出去后又被他們收留,一直到那五個獵人過來,激怒了癩蛤蟆公主后她的肉瘤裂開,從里面涌出的蜜蜂飛到所有人身上,在綠蜂的嗡嗡飛舞中癩蛤蟆公主發出了撕心裂肺的詛咒。
綠蜂飛到他們身上又很快消失,癩蛤蟆公主也不見了,第二天日出的時候他們在餐桌旁醒過來,好像是一切如常。
但接下去緹婭的記憶才真正顯示了詛咒的殘酷與可怕,他們經歷了跟哈爾和艾莉亞一樣的事,再也找不到任何水源,找不到任何食物,所有人都餓紅了眼,他們的目光開始聚集到馬廄中的屬于緹婭的馬上。
那五個曾經在他們家中做客的獵人拖出了在馬廄里的茉莉,威廉拉著韁繩,布萊迪和勞恩推著馬的兩條腿。萊斯利拿著一把斧頭跟在后面,將要沖過去的緹婭一把推倒在泥地里。
索林把緹婭扶起來,“讓他們去,緹婭。”
茉莉害怕得不停嘶叫,緹婭拽著爸爸的衣服,一邊哭泣一邊比著手勢——那是我們的馬。
萊斯利在前面用力的揮著斧頭,嘴里發出野獸一樣興奮的叫喚。
“快點,我快等不及了。”酒桶一樣的布萊迪舔了舔嘴唇說道,這引起了他們周圍同伴的一陣怪笑。
被人包圍的茉莉對離它越來越近的布萊迪感到明顯的不安,它對著自己的主人嘶叫,等明白不管自己怎么叫都無法獲得任何幫助時,茉莉突然往后踢了萊斯利一腳,緊接著又是一腳踢開了后面的勞恩。
威廉拽著繩子,對左突右跑的茉莉根本控制不住。最后在它快要一腳踢上來時,他尖叫一聲松開了繩子,茉莉越過了地面上索林還沒有加工好的木材跑向山坡。
“攔住它攔住它攔住它!”萊斯利在地上大喊,一邊狼狽的在勞恩的攙扶下爬起來。
布萊迪跑了一陣被自己絆倒,像個翻殼的大烏龜一樣在地上半天也起不來。威廉拉開弓箭去射奔跑的莫莉,但連射兩箭都沒有射中。
快跑啊,跑啊——緹婭緊張得連呼吸都不敢,剛才流過的眼淚落到她衣服里,但她也沒有察覺到寒冷。
莫莉從房子邊上一路跑到了山坡,眼看就要消失在森林里的時候一枝箭射中了它的后腿。它踉蹌了一下,從跑轉為艱難的行走。
緹婭像是從一場美夢又瞬間墜入噩夢一樣的去尋找那個射箭的人,萊斯利還在地上喊勞恩給他把斧頭拿過來,威廉沖上山坡去拉莫莉,布萊迪還倒地不起——那枝箭不是他們射的,而唯一剩下的可能來自自己的身后。
第二枝箭從緹婭的身邊飛了出去,恰好射中莫莉的另一條后腿。它哀鳴一聲倒在地上,馬腿在草坪上微微顫動。
萊斯利拿著斧頭過去興奮的殺了馬,他們大快朵頤了一頓,而索林和緹婭父女在夜晚到來的時候悄悄溜走,遠離了木屋,而且在黑夜中激烈的爭吵。
“你幫助他們殺了茉莉!”緹婭的手幾乎像一個個的耳光快要抽到索林臉上。她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憤怒,而索林臉上的憤怒也比她少不了多少——
“別耍你的小孩子脾氣,緹婭!你看不懂這些人臉上的表情,他們被饑餓和干渴折磨得都放棄了自己所剩不多的良心。
你以為如果沒有茉莉,他們接下去殺的家伙會是誰?他們需要肉,需要水,除了茉莉我還能把誰送到他們面前!”
最后一句話索林幾乎是吼出來的,他的雙頰像是被火焰燃燒,因為干渴而發皺的嘴唇吐出的不是空氣,而是灼燒人皮膚的火焰。
緹婭的眼睛跟父親的眼睛對視,看到那雙棕色的眼睛中翻騰的種種情緒。
索林的話像是在給她揭開一個血淋淋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只是揭開了那么一個小角都讓她無法忍受。
被逼到絕境的人性是如此殘酷血腥,緹婭想著不是茉莉而是自己站在萊斯利面前,而他一臉怪笑的揮著斧子。
她重重的抽泣了一聲,然后垂下了頭擦著眼淚。
索林把緹婭摟在懷里,像是對她也是在對自己說:“別怕,我們只要走出去就不會有事了。森林外面可以找到神殿,神殿的祭司一定有辦法可以對付那個家伙的……”
“我們真的可以出去嗎?”
“可以的,一定可以!”
接下去的兩天緹婭和索林幾乎是日夜不休的在林中趕路,以往熟悉的小徑像是一只蜘蛛在他們面前展開的蛛網,他們深陷其中,無法逃離,只能用盡最后一點力氣苦苦掙扎。
緹婭從昨天晚上就開始發高燒,索林就背著她走。緹婭的手圍在索林的脖子上,伸到他臉前打著手語,“爸爸,我們這是往哪里走,怎么現在都走不出去?”
索林沒有回答,緹婭繼續問道:“你有沒有看到夢里的那東西,她說她是噩夢,但她也是癩蛤蟆公主……”
索林的腳步和緹婭的動作都在瞬間頓住,他們聽到了前方的樹林中傳來的一陣慘叫,聲音也很熟悉,絕對是那五個人之中的一個。
索林背著緹婭快步走到旁邊的樹后藏起來,樹林里的慘叫又持續了幾下,緹婭聽到是布萊迪,不對,是那個頭發花白的威廉喊了一聲“樹林里還有兩個,還有兩個,你還需要我的幫助!”
然后是萊斯利的吼聲,在緹婭的記憶中跟斧頭的呼嘯,茉莉的嘶叫一起響起來的聲音——“是你先動的手,哥哥!”
斧頭的鈍響結實了這一切,他們在樹后站了好一會,才看到萊斯利從里面出來。
只不過是兩天沒見,他就變成了那種類似魔鬼的家伙。身上有一半的地方都是血跡,手上還拿著曾經殺死莫莉的斧頭,或許在這幾天里上面又增加了幾條新的人命。
索林往樹后退了一步,小心的躲避著萊斯利的視線。不過他也沒有往這邊看,只是拖著松松垮垮的身體走到了一棵楓樹那里坐下,然后神情呆滯的看著自己的斧頭。
緹婭看到他突然神經質般的把斧頭一摔,站起來朝著一個看不到的家伙吼道:“你這狗娘養的給我滾出來!就是你讓我干了這些混賬事,布萊迪、勞恩……還有我哥哥威廉,他們都是聽了你這狗娘養的說的話才會發瘋!我就知道憑布萊迪的鼠膽怎么敢在湯里下毒,勞恩悶不啃聲的怎么會把威廉推進糞坑……還有我和威廉,他是我哥哥我是他弟弟……我們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我們怎么會對對方動手……”
他念念叨叨的圍著樹轉起了圈,每說一句話就把斧頭劈到樹上,砍下一地干枯的樹皮。
“我們都不正常……對,都不正常。除了我他們也做了同樣的夢,要我們殺害彼此的夢!,從那天晚上蜜蜂飛到我們的身上開始,我們找不到一點的食物和水,我們殺了他們的馬……”
他奮力的砍著樹,一邊砍一邊嘶吼著誰也聽不懂的話。
緹婭緊緊的抓著索林的衣服,每吸一口氣,都感覺是往干澀的喉嚨里又加上一團火焰。
索林卻在這個時候往前踏出了一步,只要萊斯利稍微往這邊偏一下視線,就能看到他們。
索林還想再往前走的時候緹婭圈住了他的脖子,雖然不知道他是要干什么,但緹婭心里就浮現了一陣慌亂,像是走在一片隨時會出現深坑的草地上。
“你要干嘛,爸爸?”她費力的比劃出這句話。
索林像是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他又退回了樹后藏好,也沒有向緹婭解釋他剛才的行為。
他們繼續在樹后看著萊斯利的舉動,他對著樹砍了一陣,最后氣喘吁吁的坐下來,眼睛盯著落了一地的樹皮。
“還有兩個……還有兩個,那個獵人和他的女兒。他們還在森林里,反正都死了三個,那就不介意再多兩個……“他晃晃悠悠的站起來,“還有兩個,只有兩個……”他把斧頭砍在肩上,拖著腳步又往一個方向去了。
不管他們往哪走,在最后總會碰到在森林里游蕩的萊斯利。他們像是在棋盤上的棋子,下棋的手早就安排了他們行走的軌跡。
緹婭的高燒越來越嚴重,一半的時間都是處在昏睡的狀態。索林背著她一直在走,每次醒過來時,緹婭卻覺得自己見到的都是同一個地方。
緹婭昏昏沉沉的時候感覺有一個人在拍她,她勉強的睜開眼睛,看到索林蹲在她面前。她也不是在索林的背上,而是被放在了一個石洞里。
“我出去一下,緹婭,你好好睡一覺我就會回來。”
他把緹婭的弓箭放在她的手邊,“我會在洞口那里堆上石頭,如果我回來了我會先喊你一聲。如果你看到有人在推石頭,又沒有喊你的話,你就用箭殺了他,聽到了嗎?”
緹婭艱難的點頭,拿過弓箭后她對父親比劃說:“你要去哪里?多久才回來?”
索林低頭看著她,背著光的角度讓緹婭看不清楚他的臉,但能讀懂他的目光。索林低頭親了緹婭的額頭一口,“天亮我就回來了,不要擔心。”
“你是不是……”是不是……
“我走了。”索林避開了緹婭的視線站起來,走到洞口后把一塊塊石頭推過來堆好。等到石頭全部壘好,只有一點稀薄的月光從縫中射進來時索林才站在石頭外說,“我們沒有別的選擇,我不能看著你死,緹婭。”
索林的影子被投到緹婭面前的地面上,緹婭伸出手,想去抓住父親的臉。但索林說完這句話就離開了,緹婭的手落到月光里,用力的抓著下面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