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時候下了一場雨,但也只是淅瀝淅瀝的下了一小會,在天完全暗下來的時候雨就停了。
哈爾和艾莉亞還是在野外過夜,幸好這時候還是秋天,只要在野外生上一團火就不會那么冷。
晚餐他們隨便吃了點冷牛肉和漿果,鏡者去森林里抓老鼠順便幫他們守夜。在雨滴滴滴答答的從樹葉上墜落的聲音中哈爾裹著一件舊毛毯就進入了夢鄉。夢里他見到已經離開很久的紅血灣,夢到那里的海岸,他那個在亂石間佇立的小房子。房子前面就是從他的父親傳到他手上的小船,船身有一半陷在沙子里,海浪不斷涌來,在它身邊留下白色的一層泡沫。
雨水滴到哈爾的臉上,帶著一股超出想象的嚴寒。他打了個哆嗦就從夢里醒了過來,火焰的光溫柔的照在他的眼睛里。
哈爾眨眨還有點迷蒙的眼睛,火堆前那個澄黃色的影子先是散成一團模糊的黃光,然后聚成一個單薄的背影。
那個身影聽到了哈爾的動靜,回頭對他看了一眼,稻草做成的臉上始終只有一個用紅色的染料畫成的笑臉。
“你醒了?”
哈爾走到了彌雅爾的身邊坐下,往火堆里又扔了一根干樹枝。在火苗噼里啪啦躥起來的聲音中哈爾用還帶著一點鼻音的嗓子問她:“被雨水滴醒了,你怎么還不睡?”
彌雅爾對他揚了揚手上的筆記本說:“我還要記一點事情,從我遇到你們的那天開始已經過了六十三天,現在是第六十三天的末尾,明天會是第六十四天的開始,我想把這些事情都記錄下來。”
“這有什么好記的?”
“對一個從沒出過遠門的人來說,這都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彌雅爾說,“被洛爾帶出來前我一直都待在家里,我姐姐經常出門,她回來時經常會給我帶各種各樣的禮物——被冰凍住的魚,夏天里散發著一股嗆人氣味的野草,還有很多秋天里金色柔軟的落葉。這些禮物很有趣,我也更向往這個讓一切都變得更加有趣的世界。”
火光讓彌雅爾臉上身上跳動著一塊塊橘黃色的光斑,她現在是一個空有一顆心臟的稻草人,哈爾也無從猜測她以前的生活和她本來的樣子。艾莉亞嘗試著問過幾次,但每次都被彌雅爾用各種巧妙的問題擋了回來。
嘀嗒,水珠在把葉子拉出弓弦一樣繃直的角度后就滾落下來,落到彌雅爾臉上,留下一塊眼淚般的黑色陰影。
“我在洛達胸腔里的時候沒有多少知覺,幾乎一直都在沉睡,那四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去了哪些地方,只是跟你們在一起后才看了這樣讓我一直渴望的風景。”
“那你喜歡嗎?”哈爾開玩笑的問。
“當然不。”彌雅爾笑著回答,“幸好我現在是個稻草人,不然你們這樣的生活我一天都過不下去。吃的是冷肉,住的是野外,每天都在重復的趕路。我也是經歷了這些才明白,之前我向往的不是這些,而是在我衣食無憂的情況下躺在絲綢床上幻想的生活。我現在在抱怨,但回到家中后又會懊悔。”
“為什么會懊悔?”
“因為懊悔會讓我過的更加滿足。如果我真的喜歡野外的生活,我就應該不惜一切的去追尋。而當我在安逸的生活中抱怨時,只是為了給自己無聊的時間找出一個打發的方法。”
“噢。”哈爾應了一聲,腦子里還因為沒有完全清醒而有點昏昏沉沉。他們接下去沒有再說話,雨水的聲音像是隱秘的低語圍繞在他們周圍,彌雅爾沙沙書寫的聲音跟這些聲音合在一起,像是哈爾夢中出現的潮汐起伏回旋。
“我把你們也記下來了。”彌雅爾突然說道,“在我們分開后我或許還會經常想起你們。”
“我們?”
“對,你、艾莉亞、鏡者。”彌雅爾停住筆說,“當然不是作為朋友,而是作為旅途上遇到的幾個很有意思的家伙。”
“喔。”彌雅爾說話的語調總是很柔和,顯得彬彬有禮——如果不是去聽內容的話。這也是她現在跟艾莉亞關系越來越差的原因。哈爾又“喔”了一聲,因為他實在覺得跟彌雅爾無話可說。
寫完日記后彌雅爾到樹下睡覺,哈爾給火里又加了一些火柴,在鏡者拿著幾只老鼠回來的時候他也回到了之前躺著的地方。
后半夜里哈爾的夢境還是無比混亂,大部分是自己這兩年來經歷過的事情,骨碌骨碌滾動的血金幣,風雨中傾頹的辛格人城堡,一望無際的雪地,少年一樣的歌手騎在馬上邊走邊唱……
第二天天亮后他們繼續趕路,這也是他們這兩年來不斷重復的生活日常。有時會經過人類的城鎮,還會遇到精靈,但越往北走遇到的精靈就更少。還有一次他們在天上看到了飛過的巨龍,龍的頭頂上站著一個小小的螞蟻那么大的人影。還有在不知名的山腳下露出的獸人牙齒,沒有瘴氣,艾莉亞說這是因為尸體早就爛光的緣故。
但他們遇到最多的還是一座一座翻不完的山,一條一條涉不完的河流。
他們從早晨走到中午,在他們頭上盤踞了一上午的烏云散去,云層中又出現太陽的光亮。
越往山上走地勢就越陡峭,而且沒有多少泥土樹木,只有裸露的巨石像從地底隱藏的巨獸探出地面的獠牙。他們就行走在石頭的陰影中,在一地尖利的石塊中緩慢前行。
“難道就沒有別的路可以走嗎?我倒是無所謂,但我覺得你們走這樣的路會很不方便。”彌雅爾在石塊里走得輕快優雅,而且她的個子比艾莉亞還要小,可以很方便的從一些石頭縫里走過去,而哈爾和艾莉亞就要繞路,還要帶上珍珠和夜霧兩匹馬。鏡者一看到這樣的路況就直接回到了鏡子里。
“走之前我們問過路,如果要繞開這里就要多走半個月的路。”艾莉亞諷刺的道,“雖然我們知道你的耳朵是草做的,但起碼不會聾到這個程度吧。”
彌雅爾聳了聳肩,發出一串輕盈的笑聲,像是一個性情寬厚的長姐在對小妹的惡作劇表示無可奈何。
“我們爬過這座山也不要多少時間,起碼今天晚上可以到山頂,明天再走一天就能到山腳。”哈爾已經很習慣在這個時候打圓場。
艾莉亞哼了一聲,沒說什么繼續牽著夜霧走路。才剛走幾步就停下來對哈爾說道:“哈爾,你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
“什么聲音?”哈爾只聽到山上的風聲。
“我聽到了。”彌雅爾站在他們頭頂的一塊石頭上,微微彎下腰,兩只稻草手掌伸到耳朵邊上,“是鳥叫。”
鳥叫?艾莉亞抬頭看著遠處湛藍的天空,一朵蘑菇狀的云朵正在緩慢的飄過他們的頭頂。在艾莉亞看著它的時候它好像也長出了兩粒黑色的眼睛回望過來,不久這兩粒黑色的眼睛就逐漸變大,艾莉亞看到不是眼睛,而是兩只正在朝他們靠近的巨鳥。
它們邊飛邊叫,現在哈爾也聽見了它們的聲音,尖銳得仿佛要刺破人的耳膜,從遠及近,從天邊來到他們近前。
“趴下!”哈爾一把將看呆過去的艾莉亞按倒在石頭背面,原本站在石頭上的彌雅爾也從石頭上滑下來,拉過哈爾的手跟艾莉亞擠在了一起。
飛過來的巨鳥飛過艾莉亞剛才站的地方,它們長得非常古怪又恐怖,像是一只老鼠被插上蝙蝠的翅膀,慘白的皮膚,光溜溜的皮膚又泛著老年人一樣的皺褶。而且還有一條很長的脖頸,頭部又小又窄,但張開的嘴里都是鋼針一樣尖細的牙齒。
“馬!我們的馬!”艾莉亞焦急的喊著,珍珠和夜霧都還在外面,而且沒有辦法同樣躲在石頭底下。飛來的兩只巨鳥在他們頭上的石頭堆上站定,眼睛里燃燒著黑色的火光,爪子把石頭抓出刺耳的“嘎吱”聲。
哈爾看著在外面的珍珠和夜霧也很焦急,那兩只鳥沒有看到他們,但目光都鎖定了珍珠和夜霧,它們在石頭上來回走著,兩對膜翼沉重的在他們頭頂劃來劃去。
終于有一只先行動起來,它直接走到了珍珠旁邊的石頭上,躁動的扇著自己的雙翼,修長的脖子也慢慢探了過去。
“啪!”一顆石頭打中了它的頭,讓這只怪鳥停住了動作。哈爾看向正在拉開弓箭的艾莉亞,她也一臉茫然的望著哈爾,彌雅爾朝他們舉起雙手,示意石頭也不是她扔出去的。
“啪”的又一顆石頭打到怪鳥的眼睛。它轉過頭四處打量,反而發現了藏在石頭下的哈爾他們,怪鳥一下就弓起了脊背朝他們齜牙。
它飛過來也幾乎是一瞬間的事,艾莉亞瞄準它的眼睛一箭射過去,雖然有點偏,但也正好射進了怪鳥的頭部。它慘嚎著又倒退了回去,雙翼像是從桅桿上掉下來的船帆一樣在地上拖著,等碰到一塊巖石時就忙不迭的爬上去,朝他們這個方向又發出一陣古怪的鳴叫。
哈爾還在想它這是要干什么的時候,一只爪子就從他們的頭頂垂下來抓住了站在最外面的彌雅爾,眼看要把她拉上去的時候哈爾連忙揮劍朝著怪鳥的爪子砍去,怪鳥被哈爾劈了一劍,痛得松開了彌雅爾,哈爾就連忙把彌雅爾推到最靠里的地方。
怪鳥雖然被哈爾砍了一劍,但卻并沒有放棄想抓住他們。它直接從石頭上飛下來撞倒了哈爾,一邊嘶叫著一邊想去咬哈爾。艾莉亞拿著劍對準他們,但還沒來得及射出一箭就被另外一只伺機而動的怪鳥撲倒在地,彌雅爾撿到了艾莉亞的弓箭,但她試了半天沒有拉開弓弦,還急得差點被自己腳下的石頭絆倒。
“鏡者!”艾莉亞一邊掙扎著避開怪鳥伸來的巨口,一邊費力的拿出鏡子喊道,“快出來救命!”
地上的石子被看不見的腳掌踩得翻動,鏡者被喊出來懶洋洋的說道:“怎么又有事發生了?”
艾莉亞和怪鳥已經不知道在地上打了多少個滾,她雙手掐著怪鳥的脖子,怪鳥的爪子抓著她的肩膀,“救命鏡者!你快幫我殺死這只鳥!”
“那你可得等一會。”鏡者說,它拉人進鏡子的速度不快,而且是這么大的家伙,它比劃了一下怪鳥的身體,“這么大的家伙可得費點勁。”
艾莉亞掐著怪鳥的脖子一起沿著山坡滾了下去,彌雅爾尖叫著跟著跑,一邊跑還一邊提拉著艾莉亞的弓箭,跑一截還得停下來提一下。最后怪鳥先從地上起來,一手抓著一個,將艾莉亞和彌雅爾提著飛向遠處。
而哈爾則是用拳頭一下下擊打著怪鳥的頭顱,在把它差不多快打暈過去的時候就提起了驅魔劍,正想一劍了結掉這個家伙,頭頂不知什么地方傳來了一聲清脆怪異的叫喊——“等等!”
哈爾抬了一下頭,看到一雙藍中帶黑的眸子從石頭上垂下來看他。
怪鳥的嘴在哈爾停頓的時候也停在他的頭上,幾滴口水順著它的牙齒落到哈爾的頭發上,濕黏又冰涼。
怪鳥咬緊牙齒鼻孔喘著粗氣的用自己扁平的頭部朝著哈爾的頭顱撞過去,像在砸一個爛熟的西瓜,哈爾的腦袋隨著這幾次撞擊也像有了一堆的液體在晃動。但怪鳥也沒有進一步要傷害他的舉動,而是松開了對哈爾的纏繞,張開雙翼輕飄飄的飛到一塊石頭上,頭顱低垂去夠自己下方的石頭。
石頭在它嘴里像是柔軟的豆腐塊被輕松咬下,它咀嚼了幾下后便昂起脖子艱難的吞咽,石塊的棱角清晰的從它脖子外面的皮膚突顯出來,讓哈爾很清楚的看到了它吞咽的過程。
“它們不吃人的,只吃石頭,不過要是惹怒它們的話也很危險。”一個男孩從哈爾頭頂的石頭上跳下來,他下落的時候甚至沒有多少聲音,赤腳踩在下面的石塊上,沒穿上衣,只穿了一條黑色的褲子,發亮的脊背在陽光下像一張緒滿力量的弓。
哈爾從他精瘦結實的身體估計他的年齡應該不到十歲,男孩也在這個時候對他轉過了頭,手上還拿著一把獸骨做的匕首。他把匕首換了只手拿著,用很生澀的通用語對他說:“我是藍蛛,你們是什么人?”
這個奇怪的名字讓哈爾的心中涌起一陣好奇,只有從來的野人們才會用動物的名稱來給自己的孩子取名。
藍蛛還在用他奇特的藍得近乎發黑的眼睛看著哈爾,在陽光下這種黑色更加明顯,只是在他眨動眼睛的時候才會出現一絲淡淡的藍光。哈爾聽說過從野火平原來到內陸的野人們會對這里原有的居民抱著一股敵意,而內陸的居民也同樣如此。但在這個孩子的眼睛里他察覺不到任何惡意,而只是一種純粹的好奇。
好奇在他眼前的這個大個子是誰,好奇他是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好奇他手上那把黑色的劍甚至是他身上奇異的服飾。
哈爾把劍收回劍鞘,“我是哈爾·蘭緹,跟我的伙伴們一起趕路來到這里。”
“噢。”男孩點點頭,那雙眼睛里的好奇更濃了,“那你們是從哪里來的?”
“紅血灣,一個小港口。”
“紅血灣……”藍蛛低聲呢喃著這個地名,手里的匕首被他拋來拋去,又突然停住。他抬頭看著哈爾的眼睛說,“那是哪里?離這里有多遠?是哪個方向?你說的港口是不是旁邊就是海的地方,還會停著很多大大小小的船?”
他一口氣對哈爾提出了一連串問題,眼神也在極度渴望哈爾的回答。哈爾不是不想回答,但他還記掛著被怪鳥抓走的艾莉亞,就對藍蛛說:“我可以待會再回答你嗎?我的伙伴被這些鳥抓走了,我很擔心她的安全。”
“它們不吃人。”男孩又重復了一遍,“你的伙伴很安全。”
“但你也說了惹怒它們會很危險,我這個伙伴就是那種會惹怒任何家伙的人。”
男孩笑了一下,“那我帶你去找他們,我想我知道它們會去什么地方。”
說完之后他就用手勾住一旁的石頭跳上去,動作靈活得跟雜耍藝人們差不多。上去后他還對哈爾招手,“過來啊,從上面走方便些。”
“我還有兩匹馬。”哈爾指了指旁邊的珍珠和夜霧。
“我們要去的地方馬可能過不去,你可以先把它們留在這個地方,這里不會有人過來。”藍蛛幫著哈爾找到了一處巖石下的洞穴,剛好可以容納兩匹馬。
哈爾把珍珠和夜霧牽到了里面,還給它們準備了一點清水和草,把外面的洞口用石頭封住防止它們亂跑,也不讓其它過路的人看到。
做完這一切后他才跟著藍蛛出發,去找被抓走的艾莉亞和彌雅爾。
他們是沿著石頭往山上走,在石頭上攀爬,有時也會下來,在石頭的陰影中彎彎繞繞的行走。越往上走他們遇到的巖石就越多,而且上面都是被咬噬過的痕跡。哈爾也不知道藍蛛是怎么有了這樣的身手,在這些陡峭的巖石上跳躍爬行,哈爾都懷疑他的皮肉之下是不是真的隱藏著一只蜘蛛的靈魂。
他在趕路的時候也在不停歇的問著哈爾一些問題,重點還是紅血灣,他問那里的船是什么樣子,是不是真的有一座山那么大,還有云朵一樣的船帆在風中飄蕩。
哈爾除了回答這些外也會問他一些問題,藍蛛也會很干脆的回答。哈爾從他的話里知道了他是來自這座山另一面的候歌部落,從他祖父開始他們候歌部落就一直住在那,靠打獵和種植為生,一直沒有走出過他們四周環繞的大山。藍蛛靠著閱讀一些從祖輩那留下來的書籍學會了通用語和一點外面的情況,但書籍能給他描繪的圖景有限,他才會向哈爾問這么多問題。
而至于他為什么會離開家鄉,來到這個地方,藍蛛也不知道該怎么用詞語去表達,只能用一口生澀的通用語說——“前面,您到前面看看就知道了。”
哈爾就跟著他不斷前往他所說的“前面”,天邊又飛來了兩只怪鳥,幾乎是貼著哈爾的脊背飛過去,停在高處一塊特別像人頭顱的石頭上,兩只鳥一左一右的在巖石兩端站立,膜翼像是準備啟航的船帆在風中飛揚,修長的脖頸交錯,利齒張開,瞬間就咬碎了原本屬于巖石的“額頭”。
咬下這兩塊石頭吞咽下去后怪鳥們就往山的另一端飛了過去,跟它們一起飛的還有從另外一個方向飛過來的三只鳥。山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充滿了這些怪鳥的影子,哈爾往隨便一個地方看都能迎接到它們冰冷眼球的注視。
他感覺自己即將去往的,是一個怪鳥們的牢籠。
藍蛛爬上一塊巖石后朝哈爾伸手,藍得發黑的眼睛在背光處像一塊閃光的絲絨。他在巖石上盡力的拱起了身體,幾乎是只有小腿的部分還留在巖石上,其余的部分幾乎全吊了下來。因為他很矮,只有這樣他才能拉到下面的哈爾。
哈爾朝他說:“我可以自己上去。”
藍蛛疑惑的看著他,但還是松開了手重新回到巖石上。這塊巖石離哈爾站的地方有兩米多高,而且沒有多少突出的部分可供攀爬。哈爾剛才在看怪鳥的時候也沒留意藍蛛是怎么爬的上去,不過他是蜘蛛,而哈爾只是個人。
他打量了這個石壁一會,然后退后了幾步,一鼓作氣的跑著直接沖上了巖石,雙手扒在一條淺顯的石縫中,離石頭上面還有半個手臂的距離。他用一只手掌支撐住自己的體重,另一只手就移開去扒住了上面的巖石爬上去。
藍蛛看著哈爾爬上去的動作藍眼睛里出現一絲贊嘆,“原來東陸也有和我們一樣強壯的人,在故事里你們應該都是弱不禁風,卻連頭發和指甲縫里都隱藏著毒液的家伙。”
“那你們的故事應該只是大人們嚇唬孩子不要亂跑的,只有巫師才懂得用毒。”
“什么是巫師?”
“背光的影子里就會有他們。”
接下去的路沒有讓哈爾再攀爬這樣高的石頭,而是比較平坦的路程,快要到山頂上時風從遠方吹來了無數石鳥的嚎叫,還夾雜著艾莉亞的罵聲。
“艾莉亞……是艾莉亞的聲音!”哈爾趕在藍蛛的前面跑上了山頂,這是一大塊往上的巨石,他跑了幾步就連忙住腳,因為巖石的盡頭就是往下的山坡。哈爾煞住了腿后在巖石上站穩,目光沿著亂石密布的山坡一直往下,蒼白的石塊在這總算是有了盡頭,綿延的青草地代替了它們,用青翠的臂膀環抱了一片湛藍的湖泊。
而在湖泊旁邊還坐落著一座廢棄的神殿,石頭柱子倒塌了一半,無數的石鳥就停在那兒,還有幾只飛到湖泊邊去飲水。當哈爾看向神殿時,只看到無數伸展的膜翼和蛇一樣修長的脖頸,它們被陽光投射到地面上,代替了神殿原本的影子。
正當哈爾注視著神殿和它周圍的鳥群時,一片無比巨大的黑影突然從神殿的一角伸出來,驚走了好幾只停在柱子上的石鳥。哈爾初一看去時以為是一片巨大的船帆,后來又看清楚這個也是一片怪鳥們的膜翼,只是有十幾倍大。
藍蛛在這個時候走到哈爾旁邊,對著下方大聲的用候歌語喊了幾句話。原本光禿禿的石壁中就出來了幾個跟他同樣年齡的小孩,一個女孩用尖銳的嗓音回了幾句什么,哈爾就看到他們一左一右的跑開,兩手都拿著白色的繩索,跑了一段距離后手上的繩子拉開,就成了一張白色的網。
哈爾剛想問他們這是在干什么,藍蛛就已經到了他們所站的石頭下方,身體以一個奇異的角度在有六十度傾斜的巖塊上站定。那雙眼睛看向他的時候只看得到一團黑色,哈爾看到在它黑色的波光中泛起的一道銀白的浪。
藍蛛的手里也拉著一股繩子,他用雙手使勁一拉,哈爾才發現繩子不知在什么時候繞過了他的腳。他被繩子絆得從石頭上滾了下去,在坡道上沿著無數的巖石翻滾,直到最后落在下面早已張開的網里。
他聽到幾聲歡呼,其中一個女孩的聲音像百靈鳥那樣悠揚,一個像夏天的蟬鳴那樣清脆。在這些聲音的歡呼中哈爾被層層的網給包起來,他還在掙扎,像是一只被困在網里的長腿蜘蛛。
但沒什么效果,他的一只手被網纏住后掰到了自己脖子上,一只手緊貼著自己的后背,連夠到自己的劍柄都不可能。
把他纏好后孩子們就把他放到地上湊過了臉頰,哈爾看到好幾張不同的臉孔在自己的頭頂旋轉,最后都連成一片朦朧的影子。分開這些影子的就是走過來的藍蛛,他的面孔不同于別的,而是無比清晰。
他對著哈爾伸過一只手,摸過他的額頭,舉著沾染血跡的手掌說:“你流血了。”
他那雙虛偽的藍眼睛里,還有對哈爾露出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