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濕了,頭發濕了,腳上的鞋子走掉了一只,腿上,手臂上,全部是淤泥,裹在泥下的血跡滲出來,和淤泥一起被雨水沖刷干凈,露出紅色的傷口。
穿過一片濃密的樹林。
參天大樹如一口沉重的鐵鍋,倒扣下來,漆黑的天空,夜色迷離,樹影婆娑,水霧成煙,置身其中,仿若進入一座虛幻而古怪的海市蜃樓。
前面有一處叮咚的水聲,她曾許多次來這里,前面有一條碎石鋪就的小路,小路盡頭,蜿蜒流淌一條清澈的小河,輕水河。
林曉珊小時候不小心闖進這里時,這里還是一片荊棘叢生的灌木叢,她的手臂被荊棘刮傷,卻依舊大喊大叫著對顧平生說她發現了通往輕水河秘密據點的捷徑,興奮的忘記自己還在流血。回去后,顧平生提議要把這條通往輕水河的荊棘路,變成一條平坦的石子路。因此,小路雖然短短五十多米長,卻是她和顧平生小時候一起開辟的,這些鵝卵石大小的碎石塊兒,也是她和顧平生一點點從河邊運過來,鋪在這里的。
走過這條小路,就能最快的抵達河邊那處他們最初見面的地方。來的次數多了,這里慢慢就變成他們的秘密據點。除了一塊大石頭,其實并沒有什么值得說道之處,只是,在大石頭背后不遠有一叢野生茉莉。
茉莉開的花隱藏在過于茂盛的綠色植物里,并不引人注目,遠遠看去,只有星星點點的白色,像即將融化的細碎的雪。特有的清雅香味,被周圍其他植物旺盛的生命氣息掩蓋,不仔細辨別,很容易忽視。五歲時,顧平生站在這里的時候,小小的身體掩藏在綠色的濃蔭中,如果不是他主動靠近,林曉珊可能永遠都不會發現。他走到身邊的時候,她看見他白色棉絨襯衫上,沾了一片還帶著露水的細小花瓣,陽光下,像極了一晃即逝的雪花。
那一塊半人高的大石頭,這時候已經被水淹沒了一些,坐上去,小腿一下子就浸沒在水下,臟兮兮的腳丫在水里游弋,她脫下衣服,深吸一口氣,跳進河中。河水冰冷沁涼,皮膚在水里泡的麻木,仿若墮入一個巨大的冰窟,牙齒到腳尖都在瑟瑟發抖。
她又變成了一條大魚。
水中黛影浮波,水草柔軟如綢,雨滴落在水面,淅淅瀝瀝撥動了琴弦,魚尾像柔美的花瓣一樣層層展開,波紋蕩漾,鱗片閃爍光澤,長須繞在水中。終于又一次自由了。大魚埋頭在河水中游了幾圈,覺得不夠暢快,往水底深處的暗影里鉆,水很涼,她吐出一串五彩斑斕的氣泡。從里面看見自己的樣子,她更加賣力搖擺大尾,與水草和游魚嬉戲。
突然間,她看見了五歲的自己獨自坐在河邊。幾個小時前,她死死的抱住林母的腿怎么都不放手。哭得嗓子沙啞,哭得口水嗆住喉嚨,大聲咳嗽。林母從地上撿起一根木棍,威脅再不放手就要打她。她拼命搖頭。林母終究沒舍得動手,只是狠心掙脫她的雙手,在哭聲中頭也不回的離開。然后,她到了輕水河邊,在石頭上呆坐了半晌,那時候,她的腦袋里時不時閃過一個念頭,她想永遠變成一條魚。
冰涼的河水是那么誘人,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大概也沒人會關心吧。她這樣想。然后她看見那個男孩出現了,他穿著干凈的白襯衫,明亮清澈的眼睛望著她,比河水更加誘人。
她看著他的眼睛,在他那雙墨玉一般溫潤漆黑的瞳仁里,她發現自己居然是一條通體碧綠的大魚,兩條長須在風里飄蕩,睜著一對黑色的細小的魚眼睛,正奇怪而驚異的打量著他,準確說,是通過他的眼睛打量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