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蜷縮在床上，目光虛弱的睜開。

她強迫自己專注的盯著頭上輸液瓶里的淡黃色液體，看著它一滴一滴流進自己的血管。

身體像一個空虛的容器，承接著來自四面八方的風。

四肢酸軟，思緒游移。

窗戶打開，淡藍色窗簾在風中掀開一個口子，晨光透窗而入。

紗布下，她的眼睛辨不清光線，心里的某個地方酸澀難擋。

此刻卻是不愿多想，倦怠至極，只想沉沉睡去。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爸媽闖入病房里——歪在枕頭上，勾起嘴角自嘲——自己真不是個好女兒，在自己變成殘疾人的這種時候，居然覺得自己的父母是不速之客，竟然想不顧一切的逃離他們?

林母給她水果，不理。

叫她，不應。

與她說話，不答。

林母脾氣不好，耐心有限，忽然大吼了一聲，“我知道你難受，可難受能怎么樣？事情已經發生了，這是事實啊！”

語氣又悲又怒。

林曉珊還是沒聽到般，沒有反應。

隨著情緒無處釋放，聲音不自覺揚高，顯然沒把女護士的叮囑放眼里，林母又大吼了一聲，“你這個樣子是做給誰看?我問你，你如今這樣，是我的錯嗎?是我們叫你來的上海嗎？”

這聲音讓她害怕，林曉珊抽了一下，不想反駁，只有氣無力的動一動嘴唇，口渴極了，聲音都是沙啞的，“我沒想怎么樣，我現在只想睡覺，媽，你們出去待會兒吧？”

林父林母進入病房的時候，就對她說過眼角膜移植手術的事情。

她的主治醫生告訴她的父母，早在幾天前，新一批眼角膜進入醫院儲備庫時，他就開始著手給林曉珊尋找合適的配型。

雖然這是在南宮沐陽的百般懇求下才勉強答應的，但醫有醫德，看著才剛剛上高中的小姑娘從此在黑暗中度過一生，實在于心不忍。

眼角膜配型報告很快就會出來，據醫生估計，成功的概率很大。

一旦配型成功，就要盡快動手術，越快，眼角膜移植成功的概率就越大。

現在擺在他們面前的問題是，眼角膜移植手術的錢從哪兒來?

一天湊不足錢，手術就會多耽擱一天。

林母怎么會想不到這一點？就是早早就想到了，才會左右為難，才會把一肚子氣撒到林曉珊身上。

因為她一下子根本拿不出十幾萬。

她有怨氣，有悲傷，也有怒氣，她也不知道這些情緒從何而來，由何而去?

當看見林曉珊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一句話不說，對她愛答不理的樣子，她就火氣上涌，怎么都控制不住，恨不得指著她的腦門問問她:你怎么過個馬路都要被車撞?你怎么那么笨!見到車來了你不知道躲嗎？就傻站著跟個傻瓜一樣讓人撞嗎？!現在好了，滿意了?!

她的理智還維持在一線之間，她再生氣再責罵再撒潑，也無濟于事。

何況，見到林曉珊這么個軟塌塌的德行，她罵都罵不出來，一口氣憋在喉嚨里，連呼吸都是皮肉燒灼的滾燙滋味。

過了很久，等這陣大火燒盡，她才慢吞吞軟了身子坐在沙發上，坐下的一瞬，忽然感到一陣由心而發的無力——只怪自己命不好!

哎……

林母盯著林曉珊的后腦勺，躊躇半晌，才壓低了聲音，說，“手術，現在是沒有辦法做了，等明年，爸媽攢夠錢了，咱再回來做……我問過醫生了，這樣也是可以的，只要好好保養，不要讓傷口感染。”

說著，林母瞥了一眼旁邊神色悲戚、始終木訥不能言的林父。

林父收到妻子嚴厲的眼神，立馬哈著腰，搓著手，對林曉珊擠出一個仁慈的微笑，艱難的吐著字詞，“你媽說得沒錯，咱先養好身體，手術的事以后再說，以后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