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夢拋下火把，頓時，城門下火海一片……

火海中有人影在掙扎……但大火并不能阻止敵人瘋狂的進攻，他們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才換來攻破城池的希望。便有人從火海中沖了出來，又掉進了預設的坑里……但倉促挖成的土坑更不能阻止敵人的進攻，前面的人掉進坑里，后面的人便接著往前沖，直到堆積的尸體將土坑添平。

在敵人從土坑里沖出來的那一刻，沈夢已經提著刀迎了上去，殺！……所以人都已經失去了理智，陷入到瘋狂之中。

這一場瘋狂的殺人盛宴。

丟了武器的士兵，自然得被殺死；心生怯意、妄圖臨陣退縮的士兵，也要被殺死；跪在地上投降的士兵，更會被殺死……殺死不夠解恨，有人還對著已經死去的尸體瘋狂砍殺，直到砍成肉泥。

這些都是沈夢在殺人的間隙時所看見的，他還看見了那名叫陳玉、一個年僅十六歲卻已嶄露出過人才智、一個謙遜寬厚卻又勇猛無畏、自己最為信賴和倚重的親兵，在砍殺掉身前兩名兇狠的敵人后，被身后一個毫不起眼的、羸弱瘦小的人，用長矛透穿了胸膛……

“殺啊，殺！”鮮有話語的林牧，也在城樓上發出巨大的吼聲。

除了死人，只有一個人沒有手拿武器，盧之迢蜷縮在城樓最里面的角落里，眼看著城上城下這種瘋狂地砍殺場面，尸骸殘肢被拋得滿地皆是，屠刀飛舞、鮮血噴灑，嚇得面無血色，嚇得身體冰涼，嚇得渾身顫抖，嚇得肝膽俱裂……嚇得他覺得自己已經也是一個死人。

在整個五代時期，發生在恩陽縣城下的這場戰斗微不足道。

沈夢的巴山都八十人，東川軍曹睨麾下五百人，在那個只是中原地帶便每年都幾乎有十幾萬人餓死的時代，這個數字太渺小了。

比慘烈程度，也遠不及劉氏父子守滄州、安從進守襄陽等這些最終都只能靠食人來充饑的戰爭。

但當沈夢已經砍殺得精疲力竭之時，他看見身旁的戰友們一個接一個的倒下，看見敵人瘋狂地圍剿，從那已燒成灰燼的城門中不斷地涌入，像是被解封后的地獄之門正放出無窮盡的惡魔……他緊咬著牙齒，再一次舉起了手中的刀。

“殺！”

天降傾盆大雨，寒冬的天空突然驚雷炸裂，道道閃電似要將蒼天撕裂。

…………

沈夢活了下來。

東川軍在拋下了近三百具尸體后倉皇逃離了這個恐怖的地方，并終生不愿再提起。

五百名東川精銳，再加上曹莽的縣城守軍一百人，精心謀劃的戰局，最終卻被沈夢這個不起眼的小人物，率領著幾十名流民給打敗了，曹睨一氣之下，在離開巴州前砍下了那行軍司馬的頭顱，用來祭旗。

姓張的都頭名叫張守進，回巴州后也遭到了曹睨的責罵和杖打，這也為他日后叛離董璋、投降西川軍埋下了伏筆。

曹睨率著最后的幾百人馬，匆匆離開了巴州，趕赴利州。

直到看到敵軍完全從實現里消失后，沈夢才放松了神經，人也一下倒在地上，他太累了。

所有還活著的士兵也都倒在地上大口喘息……

甚至都沒有力氣去歡慶他們用性命拼回來的勝利。

…………

晚上，所有活著的人齊聚縣衙，沈夢拿出名冊簿，將死去的士兵的名字勾去，每一筆都十分沉重，一共四十一筆。地上擺著四十一碗酒，沈夢和眾人一起，告慰他們的亡靈。

家中尚有妻兒的，沈夢分出了應有的錢財，命人傳信給尚在玉山的跳蚤，叫他一一發放。

加上自己，還剩下三十六人，沈夢看著他們每一個的臉，在心里暗暗發誓，要讓他們每一個人存活下去，獲得與他們付出相當的回報。

這是一場慘痛的勝利，所以眾人臉上也沒有多少欣喜的神色，只是同沈夢一起舉起碗里的酒，再一飲而下。

…………

這一場雨斷斷續續下了半個月之久，把城樓上下的血跡沖得干干凈凈，甚至大火燒過的灰燼也雖雨水流進了塵埃里，就仿佛這一切從來未發生過。

偏僻的恩陽縣城近百年來未遭受過這樣的戰亂，縣城內的房屋幾乎都被毀去，城里十室九空。

在距沈夢殺死曹莽三天之后，才有人陸續回來，重新修建他們的房屋。

五天之后，盧員外也帶著他的家人和奴仆回到恩陽。盧員外一到恩陽，便帶著大量禮品來拜訪了沈夢。這一次，沈夢從他的眼神看到的不再是算計和欺詐，全是由衷的敬佩。

誰能料得到？沈夢真的能奪下恩陽城，還擊退了東川軍的進攻。

沈夢自己也不免自豪，但他看重的，還是盧員外帶來的錢財。自己本來還有點銀兩，加上從縣衙里搜刮來的，但都分給活著的弟兄們了，戰后的重建，錢財總是顯得格外緊張。

這幾天里，沈夢也沒有閑著，他兌現了自己的諾言，帶著所有的士兵去城郊看地，給他們分去了最好的土地。又在城中分置營房和住宅，這一次也多虧了林牧的建議，才給大家都分好了住處，但經過戰爭的摧殘，到處都是一片斷壁廢墟，這些房屋也都需要重建，自然是需要錢的，所以便把所有的錢財分給了士兵們。

沈夢自己帶著親兵隊住在縣衙里，恩陽縣衙并不寬敞，還比不過盧府大，兩進兩出，分作前院和后院。

前院是辦公的大堂、議事廳、倉庫、牢房等，后院是官員居住的廂房，沈夢孤身一身，便干脆把這里當作了親兵隊的營房，自己隨便挑選一間居住，又嫌前后院之間的墻壁礙事，也給打通了。

縣衙是破壞最嚴重的地方，這里更需要修建，苦于沒有銀兩，只有看著別人修得熱鬧，自己的縣衙里還是一片廢墟。現在盧員外送來的錢財，倒是幫自己解決了這個難題。

恩陽縣城還是老式的城市格局，坊市和衙署分開布局，各在一處，有院墻相隔，這種建城方式在唐中期后就已經被逐漸拋棄。因此沈夢搶占縣衙也就有了更多的意義，這是在顯示自己的地位，無論以后恩陽的政局如何變動，誰出任縣令，自己又被任命為何職？自己住在這縣衙之中，便是這座城市真正的主人。

耗費巨大代價才奪下來的城池，沈夢不可能交給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