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知音恢復了常態，臉上也再度冷若冰霜，語氣更是刻薄：“我看啊，她是為了一個薄情無義的人。”

為了我？

沈夢不再理會盧知音語氣中的嘲諷，他陷入了自己的困惑：蓮兒是為了我才要傷心的么？為什么？

沈夢向來以屌絲自詡，這世間里，只有自己為了別人而傷心，被各路女神遍發好人卡，這才是屌絲的生活日常。難道，也會有女子為了自己而傷心么？如果真是這樣，自己又能怎么做，才能回報她厚重的情意？

看見沈夢這般失魂落魄、悵然若失的神情，盧知音明白她徹底地勝利了，她盡情地嘲弄了這個不可一世的人，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只是她這番得意之中，又有些許失落。

可能是因為一個女子的嫉妒心理在作祟，她看見了一個男子如此傷心，但這傷心卻又不是為的她。

盧知音走后，沈夢又沉思了好一陣，才決定不再糾結，還是找個時間去一趟盧府，當面問問蓮兒。

當沈夢抬起頭時，才發現城墻旁的幾個士兵早就停下了手里的工作，都拿著嘲笑的神色望著自己。這也難怪，他們幾曾見過威風凜凜的老大，也有這樣狼狽的時候，而且還是被一個女子正面K.O.。

沈夢甚至都能想像得到，這幾個家伙回去后必定還要跟其他士兵大肆宣傳，他們老大的“光輝”事跡。

這一次，丟人真是丟大了。

沈夢狠狠地盯了那幾個士兵一眼，他們才自覺地埋頭干活，但仍是忍不住發出幾聲偷笑。

盧之遙從一旁走了過來……

來得正好！

沈夢迎面走上去，劈頭蓋臉就是一通訓斥：“你知道你妹妹剛才是怎么跟我說話的嗎？一個年輕女子，她是從哪里學得那些尖酸的話語？你們盧家好歹也算大戶人家，就是這么教育子女的么？還有你，你這個當兄長的，平時也不抽點時間出來，去管教一下自己的妹妹，像她這樣下去，將來還得了……”

發泄完，沈夢才覺得稍稍舒服些，也算找回了一點顏面，才憤憤地離去。

留下盧之遙呆在原地，最是無辜……

…………

發放勞務費，是伴著夕暉灑暗金的時刻。

隆冬的白日最短，再加上一上午的時間都在登記、分配，農人們真正勞作的時間只有半天，但是沈夢仍按著一天的工作量發放。

跳蚤只能在一旁黑著臉，使勁地嘀咕：糟蹋錢財。但沈夢執意如此，他便也無可奈何，只有照實發放。

這倒不是沈夢有錢，他已經估算過，即便不出任何意外，縣衙里的錢糧也最多應付這些人兩個月的開支。

登記的農人一千八百多人，加上盧知縣的人和自己手下士兵，粗略按兩千人計，每人一天二十文，兩千人便是四萬錢。八十滿一陌，一緡便是八百文錢，四萬便是五十緡，兩月便是三千緡。各色工匠、器物的消耗與勞務費對半開，便是六千緡，聽起來自己的兩萬四千緡綽綽有余。但實際情況是當時的稻米價格已接近百文錢一斗，還不一定能買得到，這還得仰仗盧知縣和巴州多去溝通，光著這一項開支，沈夢就負擔得十分吃力。

后來，當各項工程步入正規，沈夢帶著士兵天天下河摸魚、上山打獵，沒有勞力的婦女也跟著一起進山挖野菜，才將眾人的飲食維持下去。

沈夢是從農村走出來的，對這些農人也抱著最真摯的情感。兩世為人，這個時代的農人更勤勞淳樸，也活得更卑微，粗糙的大手和皮膚，滿臉干裂的皺紋如干枯的樹皮裂開，一身汗流，卻為著微弱的收獲而興奮。

一位婦人告訴發放銅錢的士兵，她這半天并沒有派送到工作，只是給人遞送熱水，不要這二十文錢……

也有一位農人只有一只手，他便說自己只能一半的錢夠了……

士兵跑來問沈夢，這些情況該怎么處理。沈夢回道：“只要是來到這里的農人，沒有偷懶，便一律按照二十文發放。”

發錢也是一件露臉的事情，能讓領錢的人感激你的恩德，沈夢和盧知縣二人互相謙讓，最終二人都選擇了回避，讓下屬官吏去發放。

盧知縣的轉變，讓沈夢最感欣慰，他深知，以后仰仗此人的地方還很多。

晚上，農人們喝完稀粥后，便就在城門外搭建起的臨時營棚里休息。天氣寒冷，為了防止他們受寒，沈夢又找來帷幕，圍在這些營棚的四周，擋一擋夜里的寒風。

…………

三天后，一切都在照常運行。

盧知縣帶著跳蚤去了巴州，又去往了巴州四面其他鄉縣，去采購糧食。沈夢正站在河岸，這里已經堆積起大量從山上開鑿下來的方石，還有裝有泥土的麻袋，恩陽河上第一座橋梁將要從他腳下的位置建成。

費祥穿著一身海青色的七品官服，也來到河岸旁，其實他早在半個時辰前就來到了恩陽，已經沿著縣城到處觀看了一番，這才來到河岸邊找到沈夢。

二人見過禮后，費祥又朝著沈夢一揖到地，“沈副使才智過人、關愛黎民，竟能做出這一番舉動來，讓老夫是又驚又嘆，萬分佩服。”

費祥年近五十，他自稱老夫，一半確是因為年齡遠較沈夢為長，另一半也有感慨沈夢年少有為、而自己年華虛度之意。

上次盧府聚宴后，沈夢也對這位司馬大人產生興趣，下來后專門派人去打探他的底細。這費祥實是一位能吏，年輕時便掌管巴州戶、工兩曹判司，頗有政績，職位尚在李刺史李宇望之上。后來，隨著李宇望擔任巴州刺史，二人政見不合，再加上世道紛亂，才慢慢的意志消沉，不多過問時事。自號巴山野老，一年之中，倒有大半的時候住在山野里，過著閑云野鶴般的日子。

對于有才干的人，沈夢向來十分尊重，再說費祥的官職也比自己為高，不敢受他這般大禮，連忙扶起，恭敬地回道：“司馬過譽了，沈某所為，不過是將豪紳地主所據有的多余財產，再還給鄉民，順便用于建設恩陽的基礎設施，就是資源的合理再分配和再利用罷了。”

因為費祥多年出任戶、工曹部的長官，對這些基建和民生事務必定十分熟悉，所以沈夢說得也就較為專業。但話剛出口，自己也后悔了，“資源”、“基礎建設”這些現代舶來的詞語，費祥如何能理解？到時自己又解釋不清，反倒給自己惹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