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大公子扶蘇善計謀,人人都道為真命天子,小公子胡亥殘暴乖戾,人人都恨透了他,卻不知大公子算計了一切,卻算漏了自己。小公子乖戾的外表下,不過是一顆晶瑩剔透的赤子之心,他愛一個人但愿她幸福。
這個故事以女主荷華以血蠱,以生命設下血咒詛咒秦朝,最終失去記憶,忘了自己心念之人,卻陰差陽錯被胡亥尋回來成為皇后發生的一系列事情為線索開展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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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扶蘇,隰有荷華。
她以為她的真命天子就是那身著白衣風度翩翩的男子。她卻嫁給了一個記憶中從未有過的少年。
那少年不過十八九歲的模樣,精致的臉龐,撲所迷離的兩只大眼睛,像極了話本子里的不諳世事的少年。可是對于她來說,他就是一個孩子啊,自己整整大了他五歲啊!就憑借著這年齡的橫溝,他們也不該是兩條相交線。
她成了他的皇后,她知道他的皇位來位不正。她只想保護那心尖上的人,哪怕失去自由又如何,哪怕夜夜躺在陌生之人的身旁又如何。她只想能再見那白衣男子一面。
孩子喜歡喚她阿華,她打不起精神面對這個精致的少年,總是懶懶地應他一句,他也不惱,整天想著法子逗她笑。
他今天又殺人了。他乖巧的像一只溫順的貓咪躺在荷華的懷里。他說,他不想殺人,可是師傅告訴他,他不殺他們,他們就會來殺他。
荷華心里一顫,怕極了這樣的一個孩子,他殘忍,乖戾,為何唯獨對她很好?她記得他們大婚那日,他抱著她的衣袖說他夢到過她穿嫁衣的模樣,與現在一模一樣。
她只當他是個孩子,并不在意他說的一些無厘頭的話。她只需要記得,這只是一個交易罷了。
很多人都說公子高是與扶蘇長得最像的一位公子,荷華碰到公子高時,狠狠打量這位“與扶蘇很像的”公子。
再怎么努力尋找,她都覺得不曾有一絲相同。她朝著公子高淡淡地笑著。扶蘇曾說,無論遇到什么事,只要笑,別人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就不會有把柄落下。
公子高說:這秦王室的天下不過十載而已。
荷華的笑容僵硬在臉上,側過身子,逆著光的方向,生怕眼前的人繼續說上這大逆不道之話。
語閉,公子高默然離開,荷華瞧著他的背影是那樣蒼涼悲哀,荷華想若是扶蘇是這天下的主人,又該是一番怎樣的場景呢?
記憶深處的男子浮現在眼前,胸口處的悶疼感制止了她的思緒飄蕩。
第二天,公子高就請旨去了驪山守陵,胡亥很開心,如話家常一般跟荷華說了好久的話。終于有一個能讓他省心的人,即是如此,那便好好待公子高的家人罷了。
他問荷華是不是覺得自己很狠心。荷華依舊在笑,如著魔了一般,胡亥只當做她心情不錯,便絮絮叨叨地說著。
到了晚間,胡亥被中郎令請走。荷華頓時覺得胸口處一口悶氣,一大口鮮血打濕了身上的紅衣,眼淚一滴一滴落在紅衣處,眼睛一沉,仿佛墜入了無盡深淵。
胡亥衣不解帶照顧荷華,精致的臉龐有些憔悴。荷華有時候回想,如果他遇到的第一人是胡亥,或許她會沉迷,可是啊!上天卻讓她先遇到了扶蘇,那個溫潤爾雅的男子。
記憶里,三千青絲在風中飄蕩。長袍甚雪,拂過指尖處皆是冰涼。
汗水浸濕了內衫,荷華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夜幕漸漸落下,紅霞透過窗子印在地上,荷華緩緩躺下去,毫無血色的臉襯著一雙大眼睛,如漆黑的夜般深邃。
屋子里回歸安靜,剛才從夢中驚醒的女子,正靜靜躺在床上,如一具沒有生氣的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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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拖著孱弱的身軀,去尋胡亥。她一邊吐血一邊祈求,再見那人一次。少年睜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荷華竟然會說出這樣傷他心的話。
“大哥,早已不在。阿華這話竟教朕覺得傷心。”
一旁的趙高冷眼瞧著這位尊貴的皇后,在他的眼里如螻蟻一般存在的人啊!他甚至連做戲都不愿意給她一個好臉色。趙高斜楊嘴角,深深一笑,低著頭,暮光照亮了他的一般臉龐,面對著荷華的一面倒是顯得詭異可怕。他自然會跟他的傀儡皇帝周旋下去,來鞏固自己的政權。因此臉上至始至終都未曾少了那讓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荷華的眼神不自覺地朝趙高瞟了一眼,身后如針扎一般,胡亥后退一步瞧著趙高。
“師傅可是知道些什么?”
趙高從容地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仰著頭,拱手道:“公子扶蘇在臣下府里……”
趙高的嘴角隱藏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惹得人心生寒意。荷華避過趙高的眼睛,低著頭,兩片輕薄的唇,動了動,無力地沉下去。
終于見到了心心念念的白衣男子,礙于胡亥等人在場,她只是走到扶蘇的邊上輕輕地喚了一聲“阿蘇。”輕輕的,淡淡的。透露著一絲害怕,又有著一絲眷念。
喉嚨的血腥味越來越重,她控制不住想要睡覺的念頭,好想閉上眼睛。可是眼前的男子一動不動,卻讓她心里吊著一口氣,不敢睡去。她往舉足無措的胡亥身上看去,黑衣的男子慌張了片刻,收回目光落在荷華身上。
“陛下……”她緩緩地張口。
“師傅,皇兄此是為何?”胡亥轉身面對著身旁挺直身板的趙高。
“回陛下,大公子本是已死之身。憑借著蠱蟲強留下了一縷魂魄,才勉強留下,臣這些年用盡了法子,大公子的魂魄也無法集齊。臣不想徒添陛下煩心,遂一直瞞著陛下,請陛下恕罪。”
趙高話還沒說完,膝蓋就落在了地上。一臉懺悔的模樣,胡亥滿臉的緊張扶起了這位在他心中占重要地位的男子。
荷華瞧著這一切,眼睛里的嘲諷之意越是明顯。若不是趙高假傳圣旨,扶蘇如何會自刎于軍前,她如何會嫁給比自己小了整整五歲的孩子。
她心里怨,她心里害怕。不過二十又三的年紀,已經是風足殘年之態。喉嚨口的血腥味越來越重。腦袋一沉,身子就像一片輕飄飄的葉子隨風飄下。
這幾日,胡亥的心情越發不好起來。本以為如師傅所說,以命抵命就能救回荷華,可是她得情況卻每況愈下。
他開始不上早朝,荷華整夜整夜地做噩夢,他就陪在她身邊。他,扶蘇還有荷華從小一起長大,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們的大哥開始了數年不在咸陽。再后來聽到扶蘇的消息便是自刎于軍前。那個時候,他剛剛登基,荷華像一個受驚的小鳥不敢見任何人,被師傅帶回宮中時,他差點認不出了,只聽到她呆呆地喚了自己一句亥兒,他的心如山川般崩裂,他的女孩還是她。
數日前,他再次瞧見了從小疼愛自己的哥哥,三人之間似乎摻雜著莫名的東西。他的荷華看他的眼神里居然帶著滿滿的恨意。
他站在窗口,想起了多年前的荷華,那個嚷著要當自己媳婦兒的女孩。
荷華醒了,瞧見窗口處的背影,落寞哀傷,曾經有一個人也喜歡在黃昏的時候站在窗前看落日。
她與胡亥三年的夫妻,她發現他跟記憶中的那個影子越來越重合。好像這些年在她身邊的人一直都是自己心中想的人。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立馬收回思緒。
“陛下!”她喚了喚黑衣的男子。
她好像從來沒有正眼瞧過一眼這個男孩,他的眉眼其實跟扶蘇很像。只是扶蘇的唇更薄,胡亥的唇色更深了些。
“可感覺好些了!”胡亥的聲音傳入耳朵。
“陛下,臣妾進宮之前可是認識陛下!”
胡亥的微笑化為片刻的嚴然,避開荷華的眼睛道:“不曾見過……”
“也是,臣妾進宮之前乃是一鄉野女子,怎會跟天子見過,是臣妾逾越了,望陛下恕罪。”
胡亥眼神的閃躲,被荷華全部瞧在眼里,年輕的皇帝,畢竟被保護的太好,撒個謊竟也會臉紅。
不知為何,她自進宮起,這宮中的一切仿佛在夢中見到過。之前,不敢問這位皇帝,也不知道今日是不是誰蒙了頭,竟問了出來。
可是,他為什么要騙她?
扶蘇自殺的那一幕無盡頭地在荷華的腦子里徘徊,血液從扶蘇的脖頸處如噴泉般撒在了她的臉上,那日她穿的紅衣被扶蘇的血染得更紅。
扶蘇死后的數日,她如被漆黑夜里的鬼魅掐住了脖子,不得呼吸,不得活下去。她睡了很久,醒來時,一睜開眼就看見了趙高,只見他頭也不抬道:“我們做個交易可好?”
“什么交易?”荷華順著趙高的話反問一句。她之前在扶蘇的軍營見過此人的畫像,扶蘇恨他入骨,卻因為他深受皇帝陛下信任,無人能動他。
“我若幫姑娘救大公子,請姑娘當我大秦帝國國母。”
能救扶蘇?荷華猛地起身下床,意識到自己的行為過于激動后,強裝鎮靜道:“大秦國母怎是我想當就能當的,何況我如何能信你?”
“姑娘果真是忘了。姑娘相當便能當,只需姑娘當十年的國母,十年后,天涯海角,這六州之地,姑娘莫來咸陽便可。”
荷華信了他,她不敢想象扶蘇真的不在這世間之后,她該如何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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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日,她瞧見了不死不活的扶蘇,她才想,強留本該離去的人留下是不是錯了。到這一刻,她都在祈禱她的阿蘇能夠重新活過。再與她踏遍滿山的花草,盡賞落日。
荷華私下召見過趙高一次,趙高的心情似乎不錯。問起扶蘇倒是愿意回答,只是如何才能讓扶蘇醒過來的辦法卻是沒有告知荷華。荷華性子淡,說話做事總是慢悠悠的,一副閑散慵懶的氣息,圍繞著孱弱的身軀,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阿房宮初建,趙高提議皇后陛下前往觀賞。荷華懶得應酬這樣的事,依舊一副懶懶的模樣,推脫了。胡亥前去參觀,晚間就傳來十六人集體被碾死在杜郵的事情。荷華不敢仔細聽,大致知道是十女六男,皆是胡亥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
胡亥晚間回來,撲到荷華的身上,臉上的怒氣還沒消。也不說話,沉沉的睡了下去,心眼吊在嗓子眼的荷華聽到胡亥的呼吸聲,才敢稍微松了口氣。
當年在XY市的十二兄弟被殺的事件,到如今在民間都傳的沸沸揚揚。這位陛下竟也不知道為自己名聲多想想,非要落下一個殘害兄弟的暴君名聲么?
清晨,胡亥猛地被驚醒。額頭上的汗珠順著臉龐落下,滴在荷華的手指上,荷華瞇著眼,定了定心神,昨日一晚上都沒怎么睡,眼皮不停的上下打架。
“陛下,臣妾為您更衣。”
荷華正準備起身,胡亥一把拉住她的手,將她扯進懷里,仿佛要將荷華揉進骨血里。
“陛下!”
他不是第一次這樣了,荷華知道胡亥每一次做了噩夢都會乖巧的像個孩子一樣,也只有這個時候,荷華才不會怕他。
屋外,閻樂已經在催了,詢問胡亥上朝是否。荷華下意識地撫摸上了胡亥的鬢發,這個動作是如此的熟悉。胡亥愣了愣,突然展開如花兒般燦爛的微笑。
門開了,陽光灑落在地上,胡亥仰著燦爛的微笑消失在門口。她站在門口,目送胡亥離開。她臆想過很多次她能這樣目送扶蘇離開的場景,與此刻一模一樣,好像這幅畫很早之前就已經印在了她的腦海里。
她在椒房殿設了靈堂,背著胡亥為那幾十個死在胡亥刀下的兄弟姐妹祈禱誦經。仿佛這樣就能減輕胡亥所犯下來的罪惡。
年關將近,在荷華的慫恿下。胡亥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前反駁過幾次趙高,還借機會將扶蘇遷移到了宮中。
除夕過了,胡亥就滿了二十一周歲,他登基剛好滿三年。后宮中并無一子半女,趙高借此機會為胡亥新納了幾宮妃子。后宮增加新像,胡亥本性隨意,妃子進宮一月多,連胡亥的影子都沒瞧見過一次。
胡亥只當這些人如空氣一般,依舊如往日一樣,多時都在椒房殿。荷華秉承人不犯我我禮讓三分的觀念。即使有些妃嬪言語激烈了些,她也不會當回事兒。可是偏偏就有些非是要挑戰她的極限。
昨日個兒,她閑來無事就在御花園賞賞花。近來被封為夫人的李謠樂竟然除了詆毀荷華,竟然還謾罵起了荷華的父母。荷華雖然不知父母是何所人,但也知道父母的生養之恩不允許自己容忍辱罵父母之人。當即,不顧那李夫人撕心裂肺的吼叫,生生打了二十杖。
她想胡亥頂多會責罵她一番,也不會拿她怎樣。可是晚間的時候,胡亥什么都沒說,第二天上朝之前問他:“可是想父母了?”
荷華一時無言,不知道是點頭,還是搖頭,一時失了禮儀,默然不動。胡亥輕輕一笑,緊緊握了握荷華的手腕。荷華連忙欠身謝罪。胡亥溫柔一笑,扶起荷華的臉,著迷似得盯著她許久。閻樂數次催促下,胡亥才去上早朝。
她做不到扶蘇教給她的不可心軟,待胡亥上朝去了,領著一班太醫就往李謠樂的宮里奔去。三月的天氣依舊寒冷,李謠樂昨日受了刑法,又不得太醫治療,加上挨了一晚上的凍,整個人已經迷糊不輕了。
荷華嚇壞了,一直守在李謠樂的身旁,前前后后足足忙碌了大半天。李謠樂的燒才勉強退下去。她宮中的丫頭哪里知道荷華心中所想,只當做這位皇后殿下心機深重,害苦了她們家心思單純的夫人。
荷華悍婦的名聲由此在民間傳開,悍婦配暴君倒也是絕配。李斯的死倒不是什么意外,當他急忙將自己家的女兒塞進胡亥的后宮時,荷華就已經猜到了。前朝大權皆被趙高把持,胡亥雖是皇帝,卻也受限于趙高的勢力。李斯自成一派與趙高對抗,胡亥一直處于中立狀態。近來竟縱容趙高了起來。
荷華細想來,必定是與李謠樂之事有關。她便當做不知道,依舊是高貴的皇后。她如往日一般,在御湖中喂養金魚。李謠樂不知道從哪里跑出來,披頭散發的模樣,嚇壞了荷華。嘴里含糊不清地喊叫荷華妖妃。
手中的剪刀上還殘留著血跡,怵目驚心。李謠樂尚不能靠近荷華所待的亭子就被宮女牢牢拽住。
“我詛咒你,蕭荷華,不得好死。躺在仇兒子人床上的滋味如何……”
吱的一聲,肌膚被撕開的聲音傳入荷華的耳朵,紅色的血液從李夫人的胸口溢出,流在湖里,一群金魚蜂擁而至,血點立刻消失不見。
荷華的胃里難受,翻滾似得,恨不得將腸子都吐出來。她抬起頭,胡亥居高臨下地看著涼亭中的荷華,手中的長劍,一滴一滴的血液從箭頭落在地板上,發出滴滴的聲音。
扶蘇自殺的場景再一次在荷華腦中加深了印象,眼睛酸疼,劍尖的銀光如毒蛇的信子。胡亥徑直走到荷華身旁,一把抱起荷華往椒房殿的方向走去。
一晚的纏綿,胡亥附在荷華耳邊:“替朕生個兒子吧!”
那是胡亥對荷華提出的第一個要求,她盯著胡亥的眼睛,淺淺地笑了笑。
李斯之死,最終的后果就是趙高一人獨大。宮中人心惶惶,有人道李夫人可憐,是丞相連累了夫人,有人說是夫人得罪了皇后,丞相最終連一個全尸都沒有。
民間的消息總會傳到宮中來,他們說李斯被處以分尸之刑,后又是烹飪之刑。死相皆為慘烈,甚有人說在咸陽街頭能聽到李斯鬼魂喊冤的聲音。
荷華聽不得這些血腥的事情,心里越發堵得慌,去看望扶蘇的時間越來越長。
許久之后,荷華有了孩子。胡亥知道這些消息時,孩童般的笑臉難得出現。她由此跟趙高做了第二個交易。
以孩子的命換扶蘇的命,趙高自然是樂意的。她知道這些年胡亥沒有子嗣,所以趙高才敢如此。一旦胡亥有了孩子,那么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胡亥盡管淡薄名利,也會為自己的孩子掙來一個完整的江山。朝臣們自然也會以皇室嫡子為主。不管怎樣,對趙高都是不利的。
自打荷華有孕,胡亥心情格外好,組織大臣去驪山狩獵。荷華的計劃實行的很順利,閻樂領著一個頭戴斗笠的黑衣男子進入宮中。他說,只有這位男子才能救扶蘇,荷華太想扶蘇趕緊醒過來了,面前的墮胎藥幾乎沒有猶豫一飲而盡。
黑衣男子說自己是一個巫術師,當年就是他救了扶蘇。如今不過也是為了報答趙高的救命之恩,幫他救了這位公子,從此便離開中原,前往江南。
黑衣男子不肯說自己的姓名,荷華心里難受,也不愿意多問些什么,靜靜地待在一旁,瞧著一些銀白色的光一速速進入扶蘇的身體。扶蘇的臉色才開始紅潤了起來,呼吸也漸漸均勻。
男子長須了一口氣,朝著望著自己的荷華點了點頭,荷華沖過去呼喚了幾聲“阿蘇”。只見白衣男子沒有微皺,荷華的手指略過之處,扶蘇的眉頭才緩和了下來。
她忍住小腹處翻騰的疼痛,詢問道:“何時會醒?”
男子伸出手想要扶荷華,荷華轉身瞧著扶蘇的臉,淚珠一滴一滴落下。男子收回手臂道:“三個時辰之后就會醒了……”
荷華露出舒心的微笑,腿一軟坐在椅子上,襦裙上漸漸暈開一大圈的血跡。男子臉色一沉,想起荷華飲下的那一碗藥物,她竟然能為扶蘇做到如此,即使不這樣做,十年之后,扶蘇的魂魄也能結好,他不過是讓扶蘇的魂魄提前融合了,竟然讓她失去了孩子。
歉意油然而生,“我可以幫你。”
眼前的女子無奈地笑了笑,搖了搖頭。拖著孱弱的身子往外走去。
“你可知道你中了蠱毒,這種蠱毒讓你忘記了很多事情。你是不是只有近幾年的記憶?之前的記憶總是能在夢中瞧見,也許你夢中的那個人并不是你心中之人呢!”男子自認為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卻面對荷華時,亂了陣腳。
荷華停了停腳步,巴掌大的臉皺在了一起,眉心舒展不開的愁。
孩子沒了,胡亥臉色有些蒼白。他沒有問荷華任何事,荷華默不作聲。她覺得面對這個包容她到了極點的孩子,她只有歉意。
“對不起,我……”
“大哥醒了,我讓他來看看你。”他那副寵溺的眸子,今日有些黯淡。好像有什么心事。
扶蘇終于醒了,荷華瞧見他就想起了那尚不足三月的孩子,心里堵得慌。兩人相對而視,卻無言。
“從此,莫喚我阿蘇了,叫我子嬰罷。”
“好……”
她淡漠吐出一個字,別過臉去,不再看扶蘇。扶蘇起身,告退。剛踏出去,又折回來,一個精致的錦盒放在荷華的床邊:“欠你的,得還。還好你們沒有錯過……”
腳步聲漸遠,屋子里又暗了下來。荷華拾起床沿上的錦盒,從中放著一個紅色的小藥丸。荷華赤腳跑進密室。除了兩根快要染完的蠟燭,空蕩蕩的什么都不剩,再次之前,扶蘇就躺在那兒,她摸了摸床板,突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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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今日很開心,他曾經以為喜歡一個人就是一定要跟她在一起,可是后來才發現,但愿她幸福。
黑衣白斗笠的男人跪在胡亥的腳前,閻樂站在一旁,端著一盞酒,木訥地看著一個地方。
“可有藥,讓她唯獨忘了朕。”
“陛下,草民沒有藥能讓皇后忘了您。”
“那便讓她恨我吧,閻樂,跟師傅說,把我做的那些事都告訴她。”胡亥側著腦袋看著木訥的閻樂。
“臣……臣遵旨。”
“陛下,臣有一言。”
“說。”
“陛下若是能殺了大公子,娘娘的病也能好,為何要犧牲自己。”
“可是沒有喜歡過人?”
黑衣男子默不作聲,表示默認。
“若有一天,卿有了中意的姑娘,也能如朕一樣。”
“草民不解,娘娘與陛下從小一起長大。情分自然不是他人能比,陛下為何不信娘娘喜歡的人其實一直都是陛下呢!”
“好了,這件事情,朕不想繼續討論下去。閻樂,呈上來。”
只見閻樂顫抖著雙手將酒盞遞上,胡亥接過酒杯,閻樂撲通一聲跪拍在遞上,發出嗡嗡的哭泣聲。
“朕曉得難為愛卿頂上著弒君之罪,朕已經為愛卿準備好新的身份,事成之后,師傅會送你出宮,自此請你代朕去天下看看。”
胡亥仰望四壁,一飲而盡。他好像又看見了春風暖陽之下,一個稚嫩的女孩大叫他的名字,要當他皇后的的場景。
場景一轉,就是父親南巡。荷華逃亡邊界的身影。
那日若不是,荷華父親受李斯彈劾,南巡途中被處以絞刑。荷華親眼目睹了父親的死,咬牙切齒地說要報仇。就此離開了南巡的隊伍,他們倆也不至于一年多不見。再次見時,荷華仿佛變了一個人,再也沒有了當初的天真,活潑。就像一個沒有生氣的玩偶。他不知道荷華在此期間發生了什么,他怪自己當初為什么沒有拉住她的手,或者跟她一起離開,竟落得如此。他這些年無一日不悔過。
后來他才發現他的荷華失去了記憶,身體里有一種蠱毒,這個蠱毒竟然將荷華與秦朝王室皇家血脈融合在一起。荷華生,荷華的兄弟姐妹就得死。因此他殺了自己二十八個兄弟姐妹,只是希望能多留荷華一日,他沒有想過大哥還在。那個毒咒,只有用皇家的血來清洗。皇家只能留下一個人伴在荷華身邊。荷華的選擇是扶蘇,那便死去的只能是自己。
他只有殺死自己,才能救荷華,才能給荷華幸福。
草屋門嘎吱一聲開了,孟婆起身。白衣少年已經屹立在眼前,慘白的面色,眼眸里透露著一絲疲憊。孟婆斜躺在美人椅上,千姿嫵媚,一身簡單的黑色長裙,烏黑的長發順著美人椅落在地上。
“今日怎的有時間來瞧我這老婆子!”
孟婆的聲音一改往日的嘶啞,語氣中透露著慵懶,閉著眼睛,美人椅一搖一搖的,屋外的夜明珠似越發亮了起來。
“這世間除了冥界,死去的人還會去哪里?”
“老身都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你等的人啊,已經不在了……”
“半月之后,就是兆林茨的死期,此次婆婆還是當做不穩不顧么?”
美人椅上的美人猛地睜開眼睛,一雙閃著流光的眸子,在下一秒就黯然失色。白衣男子冷笑,走到窗前背對著孟婆,恰好瞧見奈何橋頭的黑衣女子,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的模樣。
“你若是找到她了,她是以神族的身份活下去,還是仙族?蚩尤如今還被壓在第十九層地獄。你姑且去看看,再來問老身那孩子的下落。老身累了,請你出去。”
白衣男子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走出了孟婆的草屋,站在門前,順著門縫瞧去,嘴角扶不平的弧度。
“且等一等,今生你度他過河,莫讓他憶起往日之事。清明之后,你來尋我,我便告訴你她在哪里?”
孟婆著急起身,門縫中的白衣影子停了停腳步,她的話音落下,他就消失在了門前。
這是她欠胡亥的,每一世經過奈何橋,胡亥憶起前世之事,痛苦的生不如死。她不忍心,次次幫他渡過,卻因此受到法術反噬,現如今無法再施法度他。可是驚凌不同,他是靈族之主,再生之力能讓他修整完好。起初的時候,驚凌會不求任何回報幫胡亥度過。后不知為何,竟讓他曉得了自己知道神族的一段過往,便時常求著她告知。
而這段往事涉及到一個她真心疼愛的孩子的生死,她縱然知道驚凌決不會讓那孩子受到傷害,她也不能說。比起生離死別,她寧可與他分隔天涯,從此不見。至少也能惦念著對方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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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書記載胡亥被趙高手下閻樂所殺,其實是維護了一個君王的面子。卻從此讓荷華永生不得寧息。
一切的謊言竟然都是從自己身上開始的。當年秦始皇為求長生南巡,她的父親一片刺骨丹心進言秦皇,卻被治以造反之罪。隨行的一眾孟家親眷全部被殺。在胡亥的幫助下,她得以逃脫。卻在逃亡途中碰到一群土匪,那土匪頭子告知她咸陽的路。她信以為真去了。
她永遠都忘不了那個恥辱的夜晚,任由衣衫被扯盡,她嘶聲哭喊胡亥的名字,只有圍繞著自己的惡臭。她如一條狗被那些人把玩,她被關押在不見天日的地牢中,逃不出去,死不掉,日日夜夜的折磨,她詛咒秦始皇,是他將她害到如此,可是她無法恨那個名叫胡亥的少年。
她命為蠱,秦皇室只有一位人能活著,其他的人將會被處以極刑。她失去了記憶,陳勝救了她。她如其她被關在一起的女孩一般被放了出去,她漠然世間一切。
大地的陽光格外的刺眼,她漫無目的地一路北行。腳底被磨破了,皮膚曬傷了,心里一直有個聲音告訴自己一路北行。
她親眼瞧見了一場戰事,堆積成山的尸體,被血染紅了的土地。她膽戰心驚地走著,暈倒在了戰場之上,夜深的時候,下了一場大雨,血腥味在空氣中散開,她一邊走,一邊叫。荒原里,連回聲都聽不到。一切是那樣的凄涼,她依舊在走著,傷口被雨水打濕,化膿浮腫。她發著高燒,夢見自己躺在暖和的床上。
醒來的時候,她瞧見了一張白皙的臉,男人的額頭上有一條紅色的肉芽,像一條蚯蚓,她下意識地伸手觸摸那條紅色的肉芽。
男人溫柔一笑,如沐春風的暖意襲面而來。
“如何了?瞧著你怎這幅狼狽樣來了我這兒,孟大人的事情,待本王回宮定會給你一個交代。莫擔心,現如今就在此好好睡一宿,你一整日都不曾進過米水,這邊塞地區,條件艱苦,比不得咸陽,你且喝了它,好好養養身子。”
男子遞給她一晚米粥,絮絮叨叨地說著她聽不太懂的話,她接過米粥,來不及考慮是否有毒,就直接喝了。男人盯著他,眼里盡是溺愛。
“你還有些發燒,趕緊躺下休息。本王還有些公務處理,晚些時候再來看你。”男人說著就起身往帳篷外走,荷華這才注意到自己身處在一個豪華的帳篷里。
“你,你是誰?”她似許久不曾講話,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木訥。
白衣男子轉過身,疑惑地看著他。軍醫診不出個所以然,所幸她的身體也沒什么大礙,才叫扶蘇放下了心來。想著忘了也就忘了吧!那些事也是糟心的事情,不記得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扶蘇雖然如此安慰自己,卻也派遣人去打探她一路的過來的事情。得知真相的他,心疼不已,越發堅定了不讓她記起來的決心。
他知道荷華喜歡的人不是自己,卻因為失去記憶。而跟自己在一起了,他有愧與胡亥,便一直瞞著他。直到他父親的一道詔書,他自刎于心愛的姑娘眼前。他在失去意識之前想了好多對荷華說,張了張嘴,卻是深不見底的黑洞一直墜落。
荷華幾次自殺,最終被救下來。想起扶蘇臨死之前的的嘴型“活下去”。她的心如針扎一般疼痛。
趙高尋到她,與她約定,她義無反顧。
那時他恨胡亥,他奪了他親哥哥的皇位,還逼迫自己嫁給他。她有想過失憶之前的自己是不是認識胡亥,否則他怎么以皇位要挾趙高,須得她荷華成為皇后,他才肯登基呢?
她記不起來……
他們決口不提她失去的那段記憶。唯有那日李謠樂的一句話,仿佛在暗示她,她的過去胡亥存在過。
她沒有服下藥丸,其實已經不重要了。胡亥死了,她覺得自己的心臟跳動得都無力了。
胡亥曾埋怨荷華的心思皆放在扶蘇身上,那時她為了搪塞那個孩子,說:“你就像是我得心臟,阿蘇就像我的眼睛,鼻子。沒有了阿蘇,我活的不快樂,沒有了你,我便活不下去。”
胡亥聽了高興了許久,之后竟一次都不曾介意過她與扶蘇太過親近。
她想起這番話,冷笑起來。有些話果真不能隨便說,真的有一天會變成事實。
面對著胡亥留下的白紙黑字,已經冰冷的身體,已經僵硬的笑容。那個精致的少年再也不會阿華,阿華地喚她了。
外面突然傳來男子渾厚的聲音:“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只見扶蘇的面孔蒼白,屋子外的黑衣男子越行越遠,聲音消失在宮墻處。這首詩是胡亥寫給荷華的第一首情詩。扶蘇記得當時的胡亥只有九歲,荷華十四歲。十四歲的女孩在他的面前炫耀自己的愛情。他不知道有一個少年一直默默喜歡著她。
時間的年輪旋轉一圈,是四年前的一個夜晚。他的父皇南巡之前,留下的遺照是自己的小兒子。他恨他的父皇偏心,所有的疼愛給了胡亥,就連他的皇位也給了胡亥。從那一刻起,他就開始謀劃。他計劃好了一切,卻沒有想過胡亥能夠為荷華放棄生命,他也沒想過他會因此還荷華受人凌辱。
他終于得到了皇位,千萬人之上,可是他不快樂。他心愛的姑娘毅然選擇為胡亥守陵,他無法擋住天下悠悠眾口娶自己名義上的舅母為皇后。他現在是子嬰,不是扶蘇,他要牢牢的記住。
那日他目送她離去,隱隱約約看得到她的嘴型:“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美人椅嘎吱嘎吱又響了起來,孟婆的的面孔被黑色的面紗遮住。彼岸花叢中的紅衣男子,眼睛久久地不肯離開忘川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