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升,籠蓋李家府邸,池水悠悠。
莫問忽然道:“瑾瑜,你相信命運嗎?”
李瑾瑜望著水中倒影,那男子身著華衣貴服,今年才滿十八歲,可他面容蒼白憔悴,瘦骨嶙峋,一望便知是個久病之人。他的眼神好似閱盡人間滄海桑田,參透俗世所有悲歡離合。
“自出生起,我就被斷言活不過十歲。十歲那年差點……是先生……我才活了過來,后來他也說好好調理可以活至二十。阿問,我已多活了八年,就算現在……也已是上天垂憐。”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對自己命運的無奈和淡漠,卻沒有絲毫痛苦悲憤。
“垂憐?你從來沒怨過嗎?”
李瑾瑜的視線越過她,看向她身后荷池里一打苞的花骨朵,唇角牽起一抹笑,他清幽的聲音淡淡傳來。
“怨?我不是圣人,自然逃不開那七情六欲……我記得七歲那年,哥哥們或騎馬,或練劍,或讀書。而我,天天只能臥在床上,我也曾怨上天為何待我如此不公……那時娘親哄騙我,只要我聽話,認真喝藥……就能好起來,我天天都盼著病能好,可我無意中得知活不過十歲。七歲的孩子知道活不過十歲,呵。我當然恨,我當然怨,亦曾自暴自棄過!……后來想通了,反正都要死,何不開開心心痛痛快快的玩一場。三哥和我相差三歲,也與我最親近,我哀求他好久,終于有一天他偷偷帶我溜了出去……”
他看著天空,似陷入了沉思,半晌傳來他淡淡低低的聲音。
“那一天,天特別藍,特別藍,就和你的衣衫一樣,我和他共乘一匹馬,那是我第一次騎馬,也是唯一一次騎馬。阿問,你騎過馬嗎?”
“……”
“策馬奔騰的感覺真的很好!三哥見我開心,便信馬由韁馳騁,可他也只得十歲,還是個孩子,才將將學會不久,技術不嫻熟,又帶著我,很快馬兒就失去控制,發足狂奔。我身體不好,被顛地渾身難受,不停地哀求三哥停下來,三哥急的滿頭大汗,卻怎么都不能讓馬兒停下來……馬兒跑得太快,我們不敢跳馬……但我們終究還是被狠狠摔下馬背,三哥慌忙中只緊緊抱著我……自那以后,我就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莫問心里一片酸楚,“那你三哥……?”
“……不知道,我醒來的時候只有我一個人,三哥他不在,后來我爹派了很多人找都沒找著。”他的聲音有些悲涼。
“沒找著?”
“想是被誰救走了吧……這些年我們李氏生意遍布全國,可一直沒尋著。”
“……”
夏蟬嘶鳴,忽高忽低。
“瑾瑜,我好像聞到荷花的香味了,有荷花嗎?”
“有。”
“你為我摘一朵吧。”
記憶里的畫面漸漸遠去,李瑾瑜看著她的雙眸,柔聲道:“你等下。”
莫問想了想:“還是算了。”
李瑾瑜停住,轉身,有些詫異地看著她:“為何?”
“摘來我也看不見,就讓它在水中綻放吧……這里風大,我們還是進屋吧。”
莫問說完悠然起身,輕緩地邁著步子,頭也不回的朝著里面走去。
“阿問。”
莫問停了腳步,側頭靜等下文。
夏風掠過,發絲飛揚,湛藍衣衫微微拂動。
他望著她,“你逛過蜀都嗎?”
“如何叫逛過?”莫問想了想覺得這樣說不太對,又道:“我去過很多次的。”
李瑾瑜也不拆穿她,只道:“我卻沒逛過,你能陪我去嗎?。”
“……好。”
◇◇◇◇
陽光暖暖的照在臉上,天空一片蔚藍。
蜀都的街道很寬很平,幾乎沒有坡度。兩人步行著穿街過巷,不時有濃郁的香味撲面而來。
莫問早上沒吃什么東西,此刻不由地抽了抽鼻子,喃喃道:“什么味?好香啊!”
李瑾瑜對蜀都十分熟悉,如數家珍的報了幾個酒樓飯館的名字。
“你不是說你沒逛過嗎?”莫問忍不住拆穿他。
李瑾瑜哼哧一聲,佯裝譏笑道:“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
“確實沒見過!”說罷,她還笑意盈盈地點著頭。
李瑾瑜看著她的模樣,一時沒了言語。
莫問被街邊的醬香面吸引,頓時邁不開腿。
“就這家了,好香!”
攤主是個中年婦人,遠遠的看到他們走來,笑的跟彌勒佛似的,招呼道:“呦!二位客官,里面請!想吃點什么?”
“剛做的什么?老遠都聞著香味兒了。”莫問砸吧著嘴,抬目問攤主。
攤主一愣,忙道:“回姑娘,是醬香面。我夫家祖傳下來的。”
李瑾瑜問莫問:“就這個?”
莫問點頭:“就它吧。”
李瑾瑜對攤主道:“兩份醬香面。”
“好勒!兩位稍等。”攤主好像撿了金子般開心。
兩人剛坐下,攤主端來兩碗面湯,放了一碗在李瑾瑜面前,另一碗正要往莫問面前放去。
李瑾瑜看著熱氣騰騰的面湯,道:“都給我吧。”
攤主看了眼莫問,忙將面湯放置李瑾瑜面前。
莫問聽見湯勺翻動,以及李瑾瑜“呼哧呼哧”的吹氣聲,自然明白是為何,心里一陣感動。
“瑾瑜,我現在不渴。”
“嫌棄我?”李瑾瑜眉眼未抬,繼續手里的動作。
“……”
“可以了,你嘗嘗。”李瑾瑜將涼了的面湯推至她手邊。
莫問喝了一勺,“嗯,果然不錯!”
“兩位的面來嘞!”那邊攤主笑容可掬地送了面來,她的聲調似乎永遠上揚著。
李瑾瑜溫和道:“都放我面前。”
攤主將兩碗面放置李瑾瑜面前,但見他將面醬和散,攪拌均勻后,才送至莫問手邊。
“阿問,吃罷。”他的眼眸如水,語氣溫和。
攤主轉身,又端來一盤小菜,放到兩人面前。
對上李瑾瑜的目光,她坦然道:“這是送的。”
李瑾瑜點頭,道:“多謝!”
“兩位剛成親不久吧!”
兩人抬頭,一臉疑惑地望著她,似乎都在問她如何看出的。
攤主撲哧一笑,笑瞇瞇的說:“我也是過來人!”
李瑾瑜也不惱,裝作不在意的模樣,余光卻好整以暇地留意著莫問的反應。
到底是女孩子,莫問聞言微微一愕,紅霞飛快染上臉頰,正要解釋,又聽見攤主道:“夫人一看就是有福之人,公子這般體貼,夫人定要好好珍惜!”
眨眼間,姑娘變夫人了!
莫問愕了又愕!
平日的伶利轉瞬消失的無影無蹤,紅霞已染至脖頸,莫問低頭“認真”吃面!
忽有低低的笑聲傳來,莫問的臉越發紅了,手指一頓,再也裝不下去。
“我吃好了。”話音未落,她慌亂起身,快步朝外走去。
莫問跟著李瑾瑜出來時,并未帶鐵杖。
李瑾瑜擔心她出事,忙斂起笑容,付了銀兩。
“誒,還沒找你……銀子呢!”
李瑾瑜頭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不用找了。”
“下次再來!”攤主墊著手里的銀錢,笑著喃喃道:“果然是新婦,面皮如此淺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