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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半夏

飛機是下午三點起飛,酒店距離機場的車程是一個半小時,那么上午十一點出發,在機場吃個午飯,再過關、安檢,時間足夠。箱子是三個,挎包兩個,房退了,服務生的小費給了,出租車預約了,周小亮轉了一圈,總覺得少了點什么。她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翻閱雜志的明大鵬,和她的急躁、毛糙相比,明大鵬任何時候都是氣定神閑、溫和儒雅。

結婚二十年了,周小亮偶爾還會糾結一下,這樣性格南轅北轍的兩個人怎么就走到一塊了呢?大概是愛情的魔力吧。哎呀,都人到中年了,還談什么愛情不愛情的。不過,對明大鵬這張俊臉,從她第一眼見至今,沒有過一時半刻的審美疲勞。當她生下明靚時……

“明靚呢?”周小亮終于想起來少了什么,一個大廳的人都被她陡然拔高的音量嚇了一跳,紛紛看了過來。

明大鵬淡定地推推眼鏡,不緊不慢地道:“大概還在房間里?!?/p>

“這都幾點了,怎么還不下來!”周小亮像顆炸彈,下一秒就要爆炸。

明大鵬安撫道:“不是還有半個小時嗎,我去看看。”

明靚有氣無力地伏在窗臺上,她沒睡好,到現在眼眶下面還有一片烏青,像化了煙熏妝。

夜里下了一場大雨,傾盆似的雨水倒進大海,大海仿佛也被打濕了,被陽光炙烤太久的街道騰起一層層水汽。人無論朝哪個方向,呼吸的似乎都是水汽。

房間外的走廊上鋪著厚厚的地毯,人走在上面,察覺不到一點聲音,可是明大鵬一出電梯門,明靚就聽出了他的腳步聲。明靚豎起手指數了一下,從她出生到現在,她和他們在一起的日子,加起來不會超過兩年,可是親情是奔騰在血液里的,都不需要培養,就有這種神奇的感應。

五歲前的事,明靚沒什么印象。

聽姥姥說,她一周歲時,周小亮和明大鵬回國給她過生日,她就只要他們倆抱,別人硬把她抱開一會兒,她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周小亮本來準備待一周的,四天一過就急急地逃了,再待下去,就算胳膊不斷,也要殘了。

后來明靚會走路了,他們再回國,她不需要他們抱了,但到哪兒都要牽著他們的手。過了五歲,她有了護照,他們就不大回國了,都是她在暑期里出國與他們會合。他們倆是《環宇時報》的駐外記者,幾年就換個國家,工作非常忙,并不能時時刻刻地陪著她,有時就把她托給房東大嬸。你想想,一個小孩在異國他鄉,對著高鼻深眼的外國人,語言不通,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她不能想,那都是淚??墒羌词惯@樣,一到別離,她就眼巴巴地盼著下次見面。她回過頭,朝明大鵬委屈地噘起嘴,低低地喊了一聲:“爸爸!”

明大鵬溫柔地摸摸明靚的頭,笑道:“盈盈舍不得離開這里嗎?以后有機會我們再來。”

明靚撒嬌地把頭埋在明大鵬的懷里:“爸,你再說說我出生那天的事?!?/p>

“怎么,還沒聽夠???”

明靚點頭,雖然聽了N遍,可還是想聽。其實,明靚懷疑自己不是這兩人親生的,無數次想偷偷去驗一下DNA。如果是親生的,他們的世界怎么像容不下她呢,哪有這么自私的父母。

明大鵬笑了,明靚的長相像他多一點,性格呢,像是把他和周小亮綜合了一下。她出生那天,周小亮特別緊張,進產房前,拉著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說萬一生個孩子少根手指頭或腳指頭怎么辦,雖然做過B超,但儀器也是會出錯的。

周小亮那是被嚇到了。和她同一病房的一個孕婦生了個孩子,左腳只有四根腳指頭,從那時起,她就開始慌了。她都開始陣痛了,護士讓她松開他的手,她死活不肯。無奈,護士只得讓他進去陪產。

明大鵬想起當時的情景,仍然羞窘不已。當時醫院條件很一般,產房不是獨立的,好幾個孕婦在里面,都穿得不太多,他的眼睛都不知往哪兒看好,只得盯著自己的腳尖。

明靚是那天出生的唯一的女孩,很健康,哭聲響亮。周小亮說就叫明亮吧,登記戶口時,他把“亮”改成了“靚”。女孩子嘛,他總希望她靚一點。他的明靚,確實很靚。

“是你直接抱我去的病房,沒有假手于人?”明靚追問道。

“是呀,我抱了你一夜?!泵鞔簌i狐疑地眨了下眼睛,怎么這孩子像是有點失望呢?

“你們兩個要不要再寫首詩、唱首歌,來個多情自古傷離別?到底走不走???”久久等不到人的周小亮一臉殺氣騰騰地追了過來。

明大鵬好脾氣地道:“這就下去了,女兒不過是想和我們多待一會兒。這不,一別又是一年?!?/p>

周小亮眉毛一豎:“還沒待夠呀,這次我們倆積了兩年的年假,為了慶祝她高考結束,已經陪她在夏威夷待一個月了。”

“是為我嗎?不是為了慶祝你們結婚二十周年,我就是捎帶的嗎?”明靚毫不客氣地揭穿真相。

“你這個捎帶代價大了去了,你知道這家酒店住一晚多少錢,潛水一次多少錢,吃一次海鮮多少錢?更別提還給你買了衣服、筆記本電腦、手機……如果就我和你爸慶祝二十周年紀念日,我們去加勒比海找個小島,喝喝紅酒、散散步,那才多少錢。明靚同學,做人要懂得知足、感恩?!?/p>

明靚眼睛紅紅地強調:“反正你不算是個稱職的媽媽。”

周小亮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不就沒陪你去大學報到嗎,有必要扣我這么大一頂帽子?你讀小學時我就沒陪過你,怎么大了反而嬌氣起來了?”

那能一樣嗎?她上的小學就在姥姥家隔壁,這次她是去京大,那可是在北京,常住人口兩千多萬,再加上常年絡繹不絕的游客,想想就要窒息。

明大鵬朝周小亮使了個眼色,周小亮舉手投降:“我待會兒給你林阿姨再打個電話,確認你明明哥明天哪兒都不去,一定在新生報到處等著你,這下行了吧?”

明靚噘著的嘴突然扁了起來,跺腳道:“誰要他等,他是誰呀?”

周小亮眼一橫:“別把自己太當回事,就你這樣,明明要是視力正常,能不能看上你很難說。”

明靚雙手合十:“上帝啊,請讓他瞎了吧!”

一直含笑看著母女倆的明大鵬清清喉嚨,插了句話:“不會的,明明不是以貌取人的孩子。”

明靚兩眼一翻,陣亡了。

林阿姨,芳名林秀雯,她的初戀就是明大鵬,兩人是大學同學,周小亮是兩人的學妹。這中間的故事是怎么跌宕起伏的,明靚知道得不是很清楚,不過據說是周小亮當年橫刀奪愛了。這倒像周小亮能干的事。姥姥在流產四次后,才生下了周小亮,那時姥爺都快四十歲了,于是,這二老把周小亮寵成了無法無天的性子。

林阿姨的心靈受到重創之下,一畢業就閃電嫁給了一位姓顏的律師,目前定居在滬城。她和顏律師的兒子顏浩兩歲時,周小亮才戰戰兢兢地和明大鵬成婚,直到明靚出生,兩家開始恢復聯系。林阿姨一看到明靚,不知是對明大鵬舊情難忘,還是欲報周小亮的奪愛之仇,提出結個娃娃親。周小亮和明大鵬有虧在前,當即就點頭答應了。

明靚就見過一次顏浩,在滬城顏家。那天林阿姨抱著明靚,這個疼這個親,看得周小亮敢怒不敢言。林阿姨說給兩個孩子起個乳名吧,因此,顏浩又叫明明,明靚又叫盈盈或顏顏。其中的深意,聰明的周小亮心領神會。明靚對顏浩只有模糊的印象,覺得他是一個手里拿著糕點在她眼前顯擺來顯擺去的壞小子。她那時牙都沒長全,被逗得抓狂時,撲上去一口咬下去,生生地在他的手腕上留下了四顆牙印。他沒哭,只是把眼瞪得大大的,怎么也不敢相信一個小娃娃會有這么猛的殺傷力。

后來,有可能兩家把這婚約當成一句戲言,也有可能怕對兩人的成長有所影響,兩家再也沒提過這件事。直到高考分數出來填志愿時,周小亮說就填京大好了!

明靚沒意見,京大是國內排名前五的高等學府,學風、學術氛圍、校園環境什么的,她都很心儀。

明大鵬加了一句:“明明今年在那兒讀研二了吧?”

明靚問:“明明是誰?”

周小亮頭都沒抬:“你未婚夫。”

然后明靚就一臉的呆滯加不可思議,她被震驚到了。在夏威夷的這一個月,她都沒能消化掉這個噩耗。她也曾試圖抗議過、掙扎過,這都什么年代了,竟然還有父母敢包辦子女的婚姻。她要是將這事發到網上去,大概會被懷疑是為博點擊而編的故事。

周小亮吼道:“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是白提的嗎?你都沒和明明相處過,怎么就否定一切?”

明靚小心地問:“如果我們處不來,是不是可以視這個婚約無效?”

周小亮瞟了她一眼:“他要是真不好,我在你發育前就否了。我是你媽,不是狼外婆。你該偷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有一份良緣?!?/p>

明靚保證:“我不怕吃苦?!?/p>

周小亮道:“男孩窮養,女孩必須得嬌養,我舍不得。”

明靚痛訴:“強扭的瓜不甜?!?/p>

“你先嘗一口看看,苦了再吐出來?!敝苄×翛]好氣地道。

明靚欲哭無淚。這能隨便嘗嗎,這一嘗說不定就要付出畢生的代價。

明靚是被周小亮拽下樓的,扎著草裙的熱情女郎給明靚戴上花環,明靚覺得自己像個傻子,目光掃視一周,見大廳里傻子還挺多,她也就放棄把花環扔進垃圾桶的念頭。

司機很體貼,車開得不快,讓他們再看看美麗的夏威夷。夏威夷確實美得風情萬種,沿途可見一層一層清晰疊加的火山巖經年累月堆積出來的山巒,倒映在海中,海水就成了綠色、奶白色和綠黃色的交織,有陽光的時候,美如一幅畫,下雨的時候,則成了一首詩。就連毫無浪漫細胞的周小亮都說不虛此行,錢花得很值得。她建議道:“待會兒我們在機場前拍個合影,我要把這張照片放在我們臥室的床頭柜上?!?/p>

明靚聽了這話,眼眶一紅,別過臉去。再過一會兒,她就要飛往北京,周小亮和明大鵬飛往南非,他們還能在一起待一個小時。她小心地整理了下心情,決定不和周小亮生氣了,她要珍惜時光。

周小亮選了個貝殼形狀的雕塑做背景,拉了個旅客幫他們拍照。

“笑呀!”周小亮將明靚攬在懷里,催促道。

明靚揚起臉,圓潤而俏麗的下頜,帶有一絲倔強,微微上揚、略帶笑意的嘴角,一雙慧黠宛若貓咪般靈動的眸子,拿著相機的旅客盯著鏡頭,雙目發直,差點忘了按快門。

兩個航班的登機口相隔很遠,安檢都不在一處,吃過午飯,他們就得分開了。明大鵬伸開雙臂,擁抱住明靚想叮囑幾句,周小亮不耐煩地道:“啥都不要說,有明明呢!”

明靚仰起臉,看著明大鵬:“爸,你要是實在忍不了我媽的脾氣就別忍,我們倆一起過。我會做飯,還會洗衣、收拾屋子?!?/p>

“你死心吧,你爸他已經百忍成鋼了,沒我還不習慣。”

明靚舉手拼命地揮著,看著兩人消失在各種膚色雜合的人流中。她也習慣了,總是一個人,可忍了很久的淚還是奪眶而出。

不知哪家航空公司的引導員走上前,親切地問是否需要幫助。明靚哭得說不出話,引導員面露同情:“小姐,祝你好運!”

等到進了候機樓,喝下一杯熱飲,明靚心頭的離別情緒才像天空積壓的雨云慢慢地散了。她漠然地看著登機口上方的顯示屏打出的一串“北京”的英文拼寫,手握成拳。她的命運她會攥緊,豈能讓別人掌控。顏浩,你給我等著!

每到新生入學季,都讓以嚴謹辦學為名的京大好好地歡騰幾天。古色古香的校門前拉起了一道長線,猶如簡裝版的臺灣海峽,把家長與子女生生地隔離在兩處。上任不過三年的校長認為京大的學生自踏進京大起,獨立不再是一句口號,必須付諸實踐。但學校也不會讓初次背井離鄉來求學的學子們兩眼一抹黑地亂轉,各大學院的學生會、團委、社團全體出動,到處都是指示牌,到處都是志愿者,到處都是花花綠綠的廣告紙,整個校園就像掀起了一場新世紀的五四大運動。

顏浩和嚴浩不做五四青年好幾年了,兩人挑了處樹蔭閑閑地站著。八月末的北京都立秋很久了,但桑拿天氣久久沒離開,即使剛下過一場雨,雨過天晴后,依舊熱得人喘不過氣來。

兩人都是身高腿長型,只是嚴浩一般情況下是面無表情,說話也是清清冷冷。而顏浩有一對狹長的鳳眼,嘴唇很薄,見誰都三分笑,眼睛晶亮,有意無意都像在放電。有位學妹這樣生動地形容過兩人,當嚴學長專注地看著你時,你會覺得他是正義的化身,來到這個世界上是為了除暴安良、維護世界和平。而顏學長像這樣看著你時,她特地做了個深呼吸,你會覺得他是為了愛你才來到這破爛不堪的地球。

顏浩的魅力可見一斑。

嚴浩喜歡打網球,網球場的一邊是個小樹林,散步的人很多,他打的球飛過去,沒人敢撿。顏浩則喜歡打籃球,有次打球受了傷,女生們組團去慰問。

京大的啦啦隊在北京的高校里數一數二,這名氣就是從顏浩進了校籃球隊才有的。

這一冷一熱的兩個人,不僅名字相同,還同一年進京大,讀同一個專業,且處成了好朋友,這是京大的奇聞之一。新來的學妹們聽了一驚一乍,學姐們就以過來人的口吻提醒,說這兩人可遠觀,不可近觸,不是她們可以肖想的。學妹們便謙虛地請教他們喜歡什么類型的女生,學姐們的表情就有點酸酸的、訕訕的。

嚴浩今天穿了件墨綠的V字領T恤,亞麻色的休閑長褲硬被他穿出一種正裝西褲的質感。他問:“你確定她還沒來報到嗎?”京大今年到底招了多少人?每個窗口前都排了長隊。

“查過兩遍了,雖說十六年不見,但那副小模樣,不談十八變,就是七十二變,我也能一眼認出來。”顏浩抬起手腕,那四顆牙印早就被歲月淡化了,不過,那種疼痛他至今都記得。

“名字會不會弄錯?”嚴浩看著緩慢前進的人群。

“不會,明盈盈,名字還是取之我姓的諧音?!鳖伜坪V定地道。

“你準備履行婚約?”嚴浩難得地揚了下嘴角。

顏浩像聽到一個非常好笑的笑話:“我的目標是四十歲時結婚,如果她愿意等,就履行吧!這天熱死了,我們找個地方喝點東西去,她要是來了,反正有人接待,丟不了?!?/p>

“再等等,畢竟人家小女生第一次來北京,你該多照應點。你要不打個電話給你母親,問問她坐的什么車?!?/p>

顏浩的眼睛倏地瞪大:“我才不自投羅網。如果高中生允許結婚,我媽第一時間就會把我押去民政局。你不知道,對于這個明盈盈,我媽媽就像魔怔了?!?/p>

嚴浩看著排著長隊的新生,事實上,他也對這位明盈盈有一點好奇:“胡雅竹知道這事嗎?”

“我好不容易才把她追到手,怎么也要交往半年八個月的。你不會以為我真的把明盈盈當作未婚妻,必須對她忠貞不渝吧?”

“你為了追胡雅竹已經努力五年,而這婚約一直都在。”

“嗯,我是高中畢業時才知道這婚約的,現在想想都覺得匪夷所思。她小時候粉粉嫩嫩的,雖然兇悍,不過還算可愛,我就特好奇她會長成什么樣。再說了,有個婚約在那兒,不管多纏人的女友,想分手,就甩出這婚約,沒人敢怨我一聲。其實會有這婚約是因為我媽媽賊心不死、癡心妄想,我要是真心想毀約,估計她也不會把我怎么樣。所以這婚約對我不痛不癢,在我沒決定結婚之前,就由著它吧。如果那明盈盈真的沒長殘,有一天娶她也無妨,至少我媽媽很開心?!?/p>

“你說這些話的前提是她愿意忠于婚約,假如她和你一樣不愿意呢?”

“她要是不愿意就太好了。我只怕她一見到現在的我,就扯著婚約的大旗,對我糾纏不休。我得防著這一點,要是她長得實在不敢恭維,我就當從來沒婚約這回事,讓她有多遠滾多遠?!鳖伜契久?,抬手摸了摸耳朵,“我這耳朵不知怎么回事,這兩天莫名其妙地發燙,不會有人在背后咒罵我吧……上帝啊,京大招生辦今年咋回事,這是打哪個山溝溝里找來的兩個歪瓜裂棗?”

新生報到處是借用的學校的禮堂,禮堂外面種著一排幾十年的國槐,棵棵枝葉茂密,每一棵樹的樹蔭都像一把傘。樹蔭下蹲著兩個人,左側的那個人生生占了很大地方。顏浩無法準確計算,目測那人至少在一百公斤以上。胖也就罷了,他還黑,威武雄壯得像個金剛。胖子怕熱,身上穿的大概是自家縫的短袖襯衫、運動款的中褲,早就濕得不能再濕。他擦了一把汗,看一眼人群,憂愁得很。右側的那一位纖瘦多了,但沒有最黑,只有更黑,黑得眉和眼都找不著了,就剩一口白牙。那人不僅黑,還臟,那是白色T恤嗎,還能找著一處是白色嗎?牛仔短褲上沾著的是番茄醬吧,頭發亂蓬蓬地散著,像剛被人搶劫了。這黑妞看人的眼神還挺兇,放冷箭似的密集地射過來,很嚇人。

“喂,黑妞,沒見過帥哥嗎?”顏浩純粹想逗逗她,閑著也是閑著。

黑妞明靚挑挑眉:“見過,但沒見過臉皮這么厚的。”這就是她親愛的明明哥呀,真是百聞不如一見。明靚確定是他,他一點都沒讓她失望,自戀又輕狂,還無恥。

顏浩盯著她,邪氣地一笑:“那你真是孤陋寡聞了,沒事,學長不怪罪?!?/p>

“要我說謝謝嗎?”

“不一定非要謝,誰和小貓小狗計較??!”別說,她真的挺像一只從垃圾桶里跑出來的臟兮兮的流浪貓。

明靚甩了甩遮住視線的發絲,順著他的話說道:“要是我謝了,你就是和小貓小狗計較了。啊,那你豈不是連禽獸都不如?行,謝謝學長。”

嚴浩將手虛握成拳,抵著嘴輕輕咳了兩聲。

顏浩看了他一眼,俊眉蹙起:“黑妞,你吃槍藥了嗎?”不過是兩句戲謔的話,這貓還舉起爪子撓人了,夠野。

明靚沒吃槍藥,但心情壞到了極點。她所坐的飛機晚點兩個小時,行李又傳輸錯誤,幸好沒丟。然后,她坐大巴轉地鐵趕到京大,路上新買的手機還被無良的小偷摸去了。之后她拖著大行李箱,排了很久的隊,辦了各種手續,想坐下歇會兒倒倒時差,正昏昏沉沉呢,竟然聽到顏浩的這一番話。她能忍著沒先發制人,就是有修養了,他還指責起她來?

她說道:“你叫誰黑妞呀,我沒名字嗎?”

“莫非你叫白雪?”顏浩很少小心眼,但他一直被女生寵著捧著,第一次在眾目睽睽下被人這樣咬牙切齒地呵斥,臉上有點掛不住。

“錯,我叫小白臉?!卑涯闳釉谙耐拇粋€月,我看你能白到哪里去。

“黑妞,玩笑歸玩笑,不要人身攻擊。”顏浩收了笑,板起臉警告道。

明靚冷冷一笑:“法律是你家定的嗎?只準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p>

“法律,你居然敢跟我講法律?你知道什么叫在孔子面前說《論語》,魯班跟前弄斧頭?”顏浩笑了,很張狂。

明靚沒力氣也沒心情和他繼續爭執,只當他是一縷廢氣,扶著行李站起身,眼前金星直冒。她定了定神,看向一直在邊上打量著她的嚴浩:“請問摘桂樓往哪邊走?”

顏浩搶先上前,攔住她:“學長都不叫一聲,你到底懂不懂禮貌?”

明靚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又一遍,譏誚道:“帥哥,我是鄉下人,不怕曬,從來不戴禮帽?!?/p>

“你確實是個粗俗的鄉下妞,又黑又丑。”顏浩被她嗆得口不擇言,恨不得拉下臉與她狠狠地吵上一番,但為保持他優雅的風度,只得扭過頭,不再看那張臟兮兮的黑臉。

嚴浩冷然的深色瞳仁閃了閃,接過行李箱的拉桿:“我帶你過去?!?/p>

“又不是沒志愿者,你沒事做嗎?”顏浩翻了個白眼,拉住嚴浩。

“幾分鐘的事。一塊過去?”嚴浩不疾不徐地問道。

“我沒那閑工夫。”顏浩輕蔑地哼了一聲。

“我們走吧!”嚴浩皺了一下眉。

他正要向前,旁邊傳來一個怯怯的聲音:“我也想住摘桂樓!”胖子顫巍巍地站起來,扯扯貼著身子的衣衫,看著明靚,無限羨慕。

顏浩驀地意識到這黑妞運氣不錯,竟然中獎了。

不知從哪里掀起的浪潮,幾大名校的優秀畢業生攢足了勁,搶著給母校捐款,這不,你捐兩個億,我捐三個億。新聞上時不時都有這樣的消息,學弟學妹們談著這樣的學長,都是一臉的與有榮焉。京大有位畢業二十年的學長被刺激到了,一揮手捐了兩幢宿舍樓。因樓前有一棵百年的金桂,特地取名“摘桂樓”,寓意非常吉祥。

可惜僧多粥少,這兩幢樓給哪一屆學生住,都會在校論壇上引起口水大戰。校領導們輾轉難眠好幾夜,決定倡導孔融讓梨的精神,把宿舍樓給了今年的新生??尚律膊粔蜃?,校領導們又來了一次學號抽簽,中簽的學生住摘桂樓。摘桂樓按方位分成東樓和西樓,男生住東樓,女生住西樓,共三百個房間,一間住兩個人。明靚就是這六百分之一,可不就是中獎了。

明靚沒什么感覺,可是胖子不一樣,二人寢和四人寢,每個人分配到的空間是不同的,像他這樣的體型,明顯更需要二人寢。可需要又如何呢,運氣不好啊。一百公斤的胖子耷拉著一顆大腦袋,重重地嘆息。

明靚瞅瞅胖子。她記得有一年夏天特熱,她認識的一位叔叔,因為太胖沒挺過去。很多人愛戲耍胖子,她不會。她知道有些人胖不是因為貪吃、懶惰,而是體質問題。

明靚從包里拿出一瓶礦泉水遞過去:“你要是女生,我就和你換了?!?/p>

胖子不好意思了,嘿嘿地笑著抓抓頭:“我就是感慨下,沒別的意思。我叫祁連山,德語專業,你呢?”

這名字和他就像下雨天和德芙巧克力,非常般配。明靚莞爾一笑:“我也是德語專業的,叫——”

顏浩悄悄地豎起耳朵,結果口袋里的手機突地響了,不用看,肯定是母親大人來電,又是問那該死的明盈盈到了沒。他狠狠地瞪了明靚一眼,只看到她的嘴巴張合了兩下,便走開兩步去接電話。

“我叫明靚!”聽到她自報姓名,嚴浩握著拉桿的五指不由自主地一緊,嘴角微微彎了彎。

摘桂樓在校園的東北方,得穿過好幾條林蔭大道才能到達。明靚發現還要經過一個花圃,花圃有高高的圍墻,盛開的香花槐從墻里伸出墻外。這種樹姥姥家也有種,日照越強,開得越好。明靚突然覺得京大雖然很大,卻不是很陌生。

在兩幢新建的樓前,嚴浩放下行李箱,拉桿上留下一個濕濕的手印:“這是女生公寓,我不方便上去?!彼騺砝潇o自制,今天卻特別耐不住熱,T恤衫的前襟濕了一大塊。

“謝謝學長!”明靚抿了下唇,有點羞窘。

嚴浩點點頭,淡然地掃了眼行李箱,轉身離去。他挺直的腰身,在陽光下讓人看得發怔。他發現她的行李箱上貼著航空標簽,她應該是幾個小時前剛剛飛抵北京,那樣的蜜色肌膚,像是在海邊滯留多日。這小辣椒似的性格是因為曬了太多的陽光嗎?

明靚住西三樓,324房,領取鑰匙時,負責發枕頭、被子的學姐多看了她幾眼,咂咂嘴,意味深長地道:“你可是咱京大唯一的VIP哦!”

明靚沒聽明白,學姐也不多解釋,直到她上了樓才明白學姐說的是什么意思。她不只是中了獎,而且是中了個大獎。學校所謂的抽簽,就是挑出學號尾數是0的新生,沒想到尾數是0的女生人數是個單數,自然就有一個人落了單,單獨住一間二人寢。

明靚摸摸屁股,以后可得把尾巴夾緊,不然會招人恨的。

寢室面積不算大,可是像個小家,有書架、衣柜,有電話、衛生間,還有個小小的陽臺。床就挨著陽臺,光線特別好。站在陽臺上,一抬眼就看到那棵高大的金桂。再過不久,金桂就要開花了。明靚閉上眼睛,仿佛已經嗅到了金桂的香氣。

門被輕輕叩了兩下,有人問:“我可以進來嗎?”

這聲音很像林志玲姐姐的,明靚還沒回應,門被推開了。門外站著一美女,沒有林姐姐那么高挑,也是同款,白裙、烏發,整個人干凈得像花蕊上的雪。與之一比,明靚就是草葉上的一坨泥。

美女不知是不是被明靚的形象驚著了,下意識地往后一退:“我是隔壁寢室的,聽到這屋有動靜,過來打聲招呼?!彼钢缸髠取?/p>

明靚把門開大點,做了個請進的手勢:“歡迎光臨。”

美女搖搖頭:“我也剛到不久,行李都沒收拾呢!剛剛是不是嚴浩學長送你過來的?怎么沒見著顏浩學長呀?”

“慢著,你在繞口令嗎?”明靚本來就暈的頭這下更暈了,“我是遇著了兩位帥哥,你說的是他們?”

“對,帥的是顏浩,酷的是嚴浩,一樣的名字,不一樣的姓,都就讀法律系的研二,他們可是女生們心中的男神。”美女歪著頭,像蝶翼般的睫毛撲閃個不停。

明靚扯了個大大的笑容給美女:“這個學校的女生要求真不高,這樣就算男神了。不過,看得出他們都需要學法律?!?/p>

“什么意思?”美女一臉驚訝。

“一位一臉正義凜然,面色嚴峻,如包拯在世,不學法律怎么對得起那張臉?另一位一臉處于法律邊緣的德行,學點法律,提醒他自己悠著些?!?/p>

“你怎么可以這樣說?”明靚以為下一秒美女要跳起來,像《夏洛特煩惱》里的馬東梅一樣給自己一個耳光,怒斥“不要侮辱我的偶像”。然而美女沒有,只是氣得眼睛都紅了。

明靚吐吐舌:“開玩笑啦!你不是新生嗎,怎么會這般熟悉他們?”不是傳京大出知性美女,原來也出花癡呀!

美女好不驕傲地揚起下巴:“顏學長的女朋友是我姐姐,我姐姐叫胡雅竹,法語系大四學生,而嚴學長——”說到這兒,美女白皙的臉上泛出一絲紅暈,看起來無限嬌柔。

明靚心領神會:“你的白馬王子?”

美女羞得低下了頭,修長的手指無措地絞著,好一會兒才抬起頭:“我叫胡雅蘭,和你一樣,也是德語專業的?!?/p>

明靚很想問她媽媽可認識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必須認識呀,雅蘭、雅竹,會取這兩個名字,一聽她媽媽就是瓊瑤阿姨的粉,還是鐵粉?!皩Σ黄?,不該在你面前調侃你姐夫和男神?!泵黛n不太真誠地道著歉,心想:原來顏明明喜歡這種仙氣飄飄型的呀,真看不出來。她以為他會和那種身材火辣、嘴唇肉嘟嘟、眼神帶勾的打成一片呢!這樣也好,對癥下藥,才能除根。

明靚眼珠骨碌轉了一圈,嘴角綻開了一個詭異的笑:“很高興認識你,我叫明靚。”

“明亮?”女生叫這樣的名字?

明靚不想解釋:“我身上都臭了,要洗洗了?!闭f完砰地關上門,這才松了口氣。莫說她站在男生面前,就算站在大美女的面前,也很狂躁。

晚上,有人通知去領軍訓服。在領軍訓服的地方,明靚又遇著了祁連山,那個一百公斤以上的胖子,他還是滿頭的汗。看周圍一圈憋笑憋得臉通紅的同學,他估計已經成功娛樂大家很久了。大概是因為他在報到處和明靚交談了幾句,覺得明靚不錯,便自覺地把她劃在了親人一列。他哭喪著臉對明靚道:“沒有我穿的號,怎么辦?”

明靚上上下下看了他幾眼,找了頂特大號的軍帽,在后面剪了個口子,勉強能套住他的大頭:“行啦!”

“衣服呢?”

“衣服穿自己的,教官不會在意?!苯叹毾朐谝庖苍谝獠涣耍橇⒖倘ソo他量身定做一身。就是一軍訓,有必要嗎?要是把胖子整出個好歹,誰負責?

祁連山珍惜地捧著軍帽,樂了:“太好了,我剛剛愁死了。”

“你的室友們呢?”明靚看看四周,除了她和他,其他人都是三個一群、四個一伙的。

祁連山的笑可憐巴巴地僵在臉上:“他們、他們出去聚餐了,也喊我的,可他們騎車,我不太好坐?!?/p>

“你寢室的床怎樣?”聽他一說,明靚立刻想到另一個問題。

“床很窄,也不太結實,還是上鋪,我上去一次,就提心吊膽一回?!逼钸B山老老實實地道。

明靚寬慰道:“你想多了,學校設計床時肯定考慮了各種因素,承重力很強的。你又不算胖,姚明有四百斤呢!和他一比,你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p>

祁連山立刻樂呵上了。他還挺紳士,把明靚送到摘桂樓再回寢室:“以后你就叫我山胖吧,我的朋友們都這么叫?!?/p>

這意思就是她也是他的朋友了?京大的第一個朋友。明靚總結了下這開學第一天:驚喜很多,收獲很大。

京大共有八個食堂,嚴浩和顏浩愛在六食堂吃早餐,那里離研究生公寓比較近。食堂前面就是京大最聞名的櫻花湖,其實就是在一個大號人工池塘邊栽了一圈櫻花樹。春天的時候,櫻花像云霞般綻開,就成了京大十景之一“櫻花晚晴”。大學生服務中心里賣出的京大明信片,就是用這兒的景色做的封套。

一大早,顏浩的臉就黑黑的。

“沒睡好?”嚴浩與顏浩的公寓也是挨著的,昨晚他躺下時,顏浩那屋黑漆漆的。

顏浩打了個哈欠,有氣無力地把碗里的粥攪來攪去:“還不是我老媽,命令我挖地三尺也要把明盈盈給找出來?!?/p>

“然后呢?”嚴浩早餐吃得少,就一杯豆漿、一個饅頭和一個雞蛋。

“我只得托了學生處的老師幫忙。真是邪門,今年新生里壓根就沒一個叫明盈盈的,我猜那鬼丫頭改名了。我不得不擴大搜索范圍,把所有姓明、性別女的新生全找了出來,竟然沒一個對得上號。最讓我吐血的是,那個黑妞也姓明,還叫靚,真是玷污了這么美的字。”

嚴浩端起的豆漿搖晃了一下:“明盈盈是哪里人?”

“哈爾濱。”

“她呢?”

“山西。哈哈,你說她爹會不會是個煤老板,不然哪生得出這么黑的女兒?”

“你還要繼續找嗎?”

“我的耐心已經用完,任她淹沒于人海去吧!我媽那里我就先搪塞著,說找到了。”

“說不定過兩天她就會主動來找你,剛開學,新生總有點手忙腳亂。”

顏浩歪著嘴角,半真半假地瞇起眼:“待會兒干嗎?”

嚴浩喝完杯中的豆漿,把杯子、碟子放上托盤,送去清洗處:“圖書館。陳教授后天有個會,我給他寫個發言稿?!?/p>

顏浩不屑:“他就有辦法蹂躪你,換成我,把他那念頭摁死在腹中?!?/p>

嚴浩淡淡地笑。湖邊櫻花樹的樹葉已經悄悄地泛黃了,再過不久,樹葉落盡,湖畔將會呈現出一片凋零的蕭瑟。其實,無論什么樣的風景,連著看幾年,也就木然了。他看了下手表,圖書館現在還沒開門,于是拐了個彎去足球場。這兩天新生在那兒軍訓,統一穿迷彩裝,用學弟們的話說簡直是雌雄莫辨。新生分了幾組,一組在長跑,一組在練站立,一組在匍匐前進。奇怪了,在那一堆迷彩服里,他一眼就看到了明靚。纖細修長的她排在隊伍的最邊上,教官喊了向左轉,不知她是聽錯了,還是搞暈了方向,向右轉去,動作還挺迅速,就那么和旁邊的女生撞到了一起。隔得這么遠,他都聽到了額頭碰撞的聲音。他沒有停留,沒有張望,目不斜視地向前,只不過那微顫的嘴角,顯得有些不太正常。

陳教授是嚴浩的導師,年紀不算大,頭頂卻早早地有些禿頂。這次他是去參加一個欄目《經濟與法》的訪談,作為專家,要接受各式各樣的咨詢。嚴浩找了一堆的資料,把能想到的問題都考慮了,在圖書館待了一天才寫好了發言稿。

嚴浩從圖書館出來時已是晚餐時間,學生們成群結隊地向各大食堂走去。他滿腦子生硬的條款,明明很餓,卻沒吃的欲望。他繞到植物園,想走一會兒,看看能不能讓自己有一點胃口。

楓樹林那邊的小徑上急匆匆地走來一個人,沒頭蒼蠅似的,這兒看看,那兒望望,迷彩的上裝汗津津地貼在身上,軍帽的帽檐朝后,下面是一條千鳥格的齊膝裙,腳上是一雙軍用膠鞋,質量似乎很一般,他遠遠地就聞到一股刺鼻的橡膠味。這身打扮……嚴浩站住。

“學長?”明靚都要走過去了,一抬眼發覺這人好像有點眼熟,反應過來后幾乎是驚喜地奔了過來,“你知道哪里能補褲子嗎?我剛剛練踢腿,不小心把褲子給撕了?!迸滤幌嘈?,她揚了揚手中的軍用長褲,一條褲管從上到下撕得很齊整,“晚上還有夜訓,我急著穿。你知道,對不對?”

嚴浩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許久,他掉個頭。明靚不知他這是肯定了,還是否定了,眨巴眨巴眼跟上他。他們七轉八轉進了幢大樓,在樓梯底端有個工具房,門虛掩著。他輕輕敲了敲門,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拉開門,笑了:“巧了,剛包了水餃,你的腿可真長?!?/p>

“金嬸,請你幫個忙?!眹篮苽冗^身,從明靚手里拿過軍褲。明靚朝里張望,發現里面雖然很狹小,卻收拾得很干凈,什么都有。

“她是?”金嬸意味深長地看了嚴浩一眼。

明靚甜甜地笑著,搶著回答:“我是今年的新生。金嬸,麻煩你了。”說完,她還鞠了個躬。

金嬸查看了一下褲子,笑瞇瞇地把兩人讓進屋內:“沒事,一會兒就給你補好,先吃飯?!?/p>

明靚看著桌子上擺著的兩排白胖胖的水餃,咽了咽口水:“我不餓。”說完,她朝嚴浩看了看。

嚴浩緩慢地眨了下眼睛,拉過兩張木椅:“坐吧!”

金嬸動作很麻利,不一會兒就煮了兩大盤水餃端上桌,還拌了調料,倒了茶?!安火I也要嘗嘗我的手藝。”她張羅著兩人坐在桌前,從角落挪開兩個紙箱,搬出一臺縫紉機。

明靚有點汗顏,卻又拒絕不了這家常水餃的誘惑。等嚴浩開吃,她才拿起筷子。水餃餡里有芹菜、海米、紫菜、肉、豆干,清香不已。對于剛離家吃著食堂里的飯菜又正被軍訓摧殘著的人,這簡直是人間美味,她吃得嘴巴鼓鼓的,樂得眼都瞇成了一條線。

嚴浩慢悠悠地喝著茶,聽著金嬸踩著縫紉機的聲響,看著身邊的人眉開眼笑的樣子,那堵塞的胃口似乎突地被疏通了。

“金嬸,這附近有賣衣服的店嗎?”吃完,明靚搶著洗了碗,湊到金嬸的面前。

“貴點的去西單、王府井,想買便宜的就去動物園淘淘。”金嬸剪斷線頭,看了看,把另一條褲管也加了道線,“你想買啥樣的?”

明靚托著下巴,一臉嚴肅:“當然是便宜的呀!”她要省錢買手機,唉,肉痛,最新款的iPhone手機呢!

“真是個懂事的孩子,知道爸媽賺錢不容易。”金嬸夸道。

明靚干干地笑,偷偷瞟嚴浩。他側著身坐著,眉毛濃黑,側面輪廓像刀削般凌厲,擱在膝蓋上的手指很修長,指甲修剪得非常整齊,連光澤都與眾不同。她很想知道這人是吃什么長大的。

林笛兒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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